死因

    到远州赈灾的钦差之一死了,自然不是小事。惊慌失措的人群闹出不小的动静,不过大多数人只敢站在院子外头,毕竟透过缝隙去看里面,只一眼就觉得阴森森的很是可怖,多看都不敢,更遑论进去了。

    远远的,打更人举着锣从长街走过,心里疑惑怎么明明是该歇息的时辰今日却这么热闹,不明所以的他击打了一下手里的物件儿,扯长了嗓子熟练地喊道:“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他被挡在人群外面,瞧着有人像是草草地披了件外衣就跑了出来,也有穿着登台表演的裙子的,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打更人压不住心中好奇,捅了捅路人的胳膊:“这是发生什么了?怎么今儿个大家都还没睡呢。”

    那路人压低声音,显出几分谨慎,“还能为什么……死人了!”说话的人朝被挡得严严实实的人群中央努了努嘴,“朱大人死了!”

    这段时日里渠县上下谁还不知晓此次到访的几位钦差大臣的姓名?打更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怔愣片刻后道:“什么意思?好端端的……”

    “不知道啊,我也听着外头动静大才跑出来的,”路人抬手指了指远处匆匆赶来的一行官兵,后者手中的火把照亮了长街,照亮了领头者惶急的表情,也照亮了围观人群的恐慌与惊讶,“左右官府会查的,”路人四下环顾一周,神神秘秘地说,“不过我刚刚听人说……这院子里好像见了鬼!”

    “鬼?”打更人瞪大了眼睛,他二十多年走街串巷,坊间流传的一些有关神仙鬼怪的故事早就熟得不能再熟,要真信这个哪敢做自己这门行当,因此他是不屑的,但又确实有几分好奇,毕竟眼下是真出了人命,“这话怎么说?”

    “哎呀!难不成我还特意拿这个诓你?何苦来哉?!”路人摆摆手,又耸了下肩膀,眼见着官兵要到了,届时定然是不许人们在这儿议论的,他语速飞快,“朱大人今日来拜访马班主,不就是因为过几日汪大人要走了咱得给人饯行么?州牧大人不知道汪大人的喜好,特意请教了朱大人来看这戏班子准备得合不合适……”

    平时那些家长里短就能唠了又唠传了又传,何况是死了人的大事,而且大家也确实好奇又惶恐,见好像有人知道些内情,大伙儿自然不会放过。因此路人和打更人交谈之时,周边的好些百姓的悄悄屏气凝神地听。

    “……朱大人正要说马班主那徒弟,结果忽然刮了一阵风,院子里一下就黑了!然后……那屋顶上竟是突然出现了人!可把那梯子上的小徒弟吓坏了!”路人微微低头蹙眉,语调活灵活现,只叫周边百姓的一颗心都跟着不住起伏,“本来嘛,朱大人正想叫那小徒弟把灯点上,结果自己一抬头,就看见那房顶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

    “朱大人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当即也被吓住了,其他人转身就跑,朱大人感觉那房顶上好像并非活物,自然也不敢久留……”

    “说是迟那时快,朱大人马上就要跑出屋子了,那鬼却是从他身后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一伸手,白骨爪子又尖又利,一下就从背后把朱大人捅了个对穿!刹那间鲜血直流……”

    暗卫兢兢业业地和陆闻砚已经黎蔓汇报着早上收集来的情报,他们虽是随行,但永和帝也没要求必须时时刻刻、事无巨细地跟着这对小夫妻。是以暗卫们尽职尽责地干活儿,殊不知面前的两人在昨日已经默默看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黎蔓沉默片刻,神色有些难言,好半天才低低地说了一句:“这真的只是个路过的?听着倒像是个酒楼里的说书先生……”

    “他大抵也是听别人说的,”陆闻砚瞥了一眼窗子的方向,外头天光大亮,昨日还在咿咿呀呀、好不热闹的院子已被衙门查封住,只余下登台要用的一些装饰,今昔对比更显落寞,“院子既是一片昏黑,哪里能看得分明,三人成虎莫过如此。”

    在汪大人们即将离开远州的节骨眼,却是有钦差大臣突然死于非命,汪梁和远州牧大怒,后者向前者保证一定会给个交代。重重压力下来,渠县的捕快们很是头痛,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走完问完了这附近的大半,黎蔓等人下榻的客栈自然也被问过。

    况且他俩住的这间屋子的位置又巧,小夫妻俩自然是被捕快细细盘问了番。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人昨晚就对好了说辞,只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已经歇下了。

    年轻些的那个还想再问,陆闻砚的目光转向年长的那个,面上似乎有些疲惫,只无奈地笑了下,“大人……这位小兄弟怕是还没有成家?”他伸手掩了掩黎蔓,恳切道,“内子脸皮薄,还请……”

    黎蔓和陆闻砚紧挨着坐,闻言低下头去。

    年长的捕快岂会不懂,毕竟他小女儿都能在家满屋子跑了。他看面前的两人姿态亲密,神色不似作伪,又是这阵子渠县里最常见到的商人,料定他们没有撒谎。见自己徒弟还想开口,他斜了对方一眼,然后板着脸警告一番不许乱传鬼神之说,随即起身离开。

    陆闻砚坐在轮椅上不方便,来福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们。小厮一直将人送到楼下,瞧见年长些的那个捕快敲了徒弟一个暴栗,口中振振有词:“问问问!想这么多做事,你非要人小夫妻大白日的说孟浪话么?一点儿眼力见没有!”

    就这样,陆闻砚和黎蔓凭借默契的配合,再次坐稳了恩爱夫妻的位子。

    眼下黎蔓听着暗卫转述的不同“真相”,想起那捕快的警告,“你昨日问我害不害怕鬼,我确实不信这个,”她抿了抿唇看向陆闻砚,有些迟疑地说,“但兴许有人会怕。”

    “看来夫人和我想到了一处,”陆闻砚思忖片刻,复又去问那个汇报消息的暗卫,“可知道那朱大人是怎么死的?”

    “衙门派了人将尸体抬走,人太多不好直接上前,”因此他们也只能通过目测来判断,说话的人伸手比划了一下,“有弟兄看见他背上齐心脏处扎了个匕首,但他面部、双手尽皆发黑,也有可能是中毒所致。”

    “心脏处?”黎蔓骤然发问,“这位置确定没看错?”

    能被选拔进暗卫队伍的个个是能手,好的眼力自是不在话下,因此暗卫笃定地说:“不会有错。”

    “选这个位置……还是背部,”黎蔓犯起难来,“最好还是让仵作验尸,若真是因为心脏,那行凶者应当是个高手。”

    暗卫显然明白黎蔓的意思,因此轻轻颔首。但陆闻砚就不太懂了,是以主动问道:“这话怎么说?”

    “都说人被捅了心脏必死无疑,”黎蔓抬手上下比划,“但心脏这个位置正好挨着几根肋骨,但若下刀不对,便会捅到骨头上,不见得能一击毙命。寻常人哪有这般胆识?多半是连刺数刀保证对方咽气了才停手,”她顿了顿又道,“若朱大人之死确实是因为心脏,那行凶者定然是个对自己身手很是自信的高手。”

    但仵作验尸这条道很难走通,毕竟这死者家中还有亲人远在京城,不问过他们是否同意就贸然剖尸,仵作多半会被人找上门去。

    “验毒兴许会容易些,”暗卫考虑半晌,主动提议,“我可以让弟兄今晚潜到衙门里去。”

    “无妨,知道背上的匕首和他脸色发黑就够了,真正的死因倒也不急着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揭晓,”陆闻砚摇了摇头,“夫人说了,兴许有人会怕鬼,那最好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全是鬼做的。”

    亏心事做多了,最是容易撞见“鬼”。

    夕阳西斜,仵作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拖着疲惫的身子从衙门离开,嘴上不住地抱怨:“……说什么入土难安所以不让剖开尸体,验毒本就难搞……还非要这两日就给个交代,我看分明是想把我交代出去!”

    深更半夜被捕快从睡梦中疯狂摇醒,忙碌了一天的仵作早已饥肠辘辘、腹中空空。他摸了摸衣兜,幸而还有几个铜板,索性走到街边的铺子前买了两个素包。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低声嘀咕几种可能的死因,各种之前见过的毒今日翻来覆去地试了都对不上,可那被拔出来的匕首不算太长,不挖出心脏来看怎么知道朱主事究竟因何而死?

    他兀自头疼,在心底痛骂了许久上头的人,百无聊赖地开始琢磨究竟是谁杀了朱主事。虽然还没个定论,但就一日的功夫,渠县早就街头巷尾地猜了个遍。尽管官府严令禁止提及鬼神之说,可私下里大伙儿都觉得是这个。

    两个素包子吃完,仵作也看见了自己的家。巷道口是邻家的几个孩童正凑在一起玩闹,拍着手说说说笑笑地唱着什么。

    “灯儿灭,祸事起,白骨森森只挖心;

    滴答滴,决河堤,冤魂飘荡无处去;

    唰唰唰,秋风兴,黑泥埋着雪花银。”

    拨浪鼓不住地转动,穿着红色的珠子的细绳一晃一晃,像是那朱大人不肯闭上的眼睛里的血丝。歌谣唱毕,仵作默默咂摸一遍,被突然其来的秋风吹得抖了抖身子。

    所以真有可能是鬼魂来索命么?仵作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他干这个行当,本就是为着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着,毕竟旁人都说容易沾上脏东西。他一向谨慎,每每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毕竟他也不是每次都能说通尸体的死因。

    若真是鬼魂……那怎么也找不出来的毒不也说得通了么?他幼时就听长辈讲过,越是死得冤枉的人越是有怨气,那毒啊,是怎么去都去不掉的。

    秋风仍未停歇,仵作打了个寒颤。与此同时,城门外来了新的马车,南流县的孙县令紧赶慢赶,总算到了渠县,笑呵呵地说来为汪大人他们饯行。

    陆闻砚对他再三警告过,孙县令只得努力掩藏情绪,以免漏了马脚。

    客栈里黎蔓端着茶盏,轻轻地吹去袅袅热气,低声道:“人倒是差不多都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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