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窦

    “哎,你听说了么?”

    “你说哪件事?哦,朱主事哪个?嗨呀!”说话的人一拍大腿,又压低声音,嘟嘟囔囔地说,“那几句翻来覆去在渠县都被传烂了,能有谁不知道……”

    “知道算什么,”最开始打听的人四下张望一番,不耐烦地撇了撇嘴,“隔壁王奶奶家三岁的小孙子都会拍着手唱了,我这不是想问问那事儿究竟是不是真的么?那个……京城来的那些人……”

    “嘘——”本来兴致勃勃的人神色一下紧张起来,他挤眉弄眼地冲对方疯狂使眼色,“你小声点说,仔细你的皮,被别人听到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不知道这几天衙门那边抓说这种话的人抓得特别严吗?”

    “哪里能不知道?最近谁说这些怪力乱神的逮谁嘛,”被紧急叫停的人眼珠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他顿了顿,话语里有些不满的意味,“越不让说,不越证明有鬼吗?”

    “话是这么说……”

    巨大的石板压覆其上,缝隙间生出歪歪斜斜的小草。

    那日仵作所听到的童谣已经传遍了整个渠县,各种猜测、各种话语甚嚣尘上。

    “那消息灵通的汪大人……也一定听到了吧?”陆闻砚垂眼,捻着黑棋的手放下,又于棋盘上落了一子。

    坐在一旁汇报完消息的暗卫笃定地回答:“定然是知晓的。”

    “那实在是太好了,就怕他不知道,”黎蔓啜饮了半口茶水,将杯盏轻巧放下,一手捏着棋子一手抵着下巴考虑的许久,她抬眼狐疑地看了陆闻砚一眼,“二郎……你没放水吧?”

    “怎么会?”陆闻砚笑意盈盈,只一语双关,“既是棋逢对手,哪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夫人才识出众,陆某自然不敢懈怠。”

    这人心眼子太多,之前在京城也是有名的对弈高手,黎蔓不敢掉以轻心。她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棋盘上有一处自己方才没注意到的隐晦杀机,“啪嗒”一声白棋落下。

    陆闻砚轻摇折扇,语调显出几分可惜,“啊呀,我还以为能成,”他很快搁下黑棋,又扭头去问暗卫,“汪大人他们昨日睡得怎么样?”

    暗卫略略颔首:“昨夜渠县衙门始终灯火通明,汪梁那边倒没太多异动,估摸着可能是在静观其变。但负责远州牧那边的弟兄传消息来,说是昨夜叫府上新来的医师配了副安神汤的方子,不知是给谁喝的。”

    “倒也不奇怪,”黎蔓一边盘算着面前的棋盘,一边琢磨暗卫汇报的消息,“毕竟死的也不是他,就算最后难以找到凶手——不也还有一个远州牧在他前头挡着?但是今日这童谣传遍了渠县,不知他今晚是不是也能睡得这么容易。”

    “不好说,”待对方又落了一子,陆闻砚赞许地称赞了半句“好棋”,思忖片刻垂下手腕,“连'捐粮食’变‘捐银子’这么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干得出来的人,脸皮惯常是比旁人要厚的。”

    鉴于暗卫也在,陆闻砚将后半句隐没了去:他们汪家人在朝堂盘踞多年,做过的坏事不少——汪梁在此种氛围的熏陶下有贼心也有贼胆,未必会被一个朱主事的死给吓倒。

    黎蔓想到此次主事秋猎祭祖的汪栋,又想到位列吏部尚书的汪存,她看了陆闻砚一眼,与后者想到了一处,低声道:“这么说,饯别宴会为了粉饰太平反而会如期举行?若我们想在这两日内拿到罪证……”

    时间太短,若是想让汪梁晚些动身离开远州,就得让饯别宴延迟。那要么是远州又临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祸患需要“赈灾钦差”亲自前往处理,要么就是主事饯别宴的人主动提出延后几天。

    可又有什么合适的由头能让他们被绊住脚步呢?

    面容清丽的女子有些分心,对棋盘局势的掌控不免有所懈怠,陆闻砚打量两下她的神色,又轻轻地点了点棋盘边角。

    黎蔓骤然回神,凝神去看棋盘,才发现自己刚刚那步倒成全了黑棋对白棋形成钳脖衔尾之势。分心片刻下错一步,原本你来我往的局势瞬间扭转为黑棋稳占上风。

    “无妨,”她摇摇头道,“是我自己失察,落子无悔。”

    尽管是他自己提醒对方是否要进行悔棋,但陆闻砚对于黎蔓的选择也算是早有预料,两人又下了两个来回。其间陆闻砚又问暗卫那孙县令的动向,复又落下一子,对着黎蔓轻轻巧巧地拱手:“既是如此,夫人,这便承让了。”

    黎蔓输得起放得下,慢悠悠地摆摆手,“二郎又谦虚了。”

    他们两人纷纷抬手将自己所执的棋子一颗颗捻回来放置在盒中,陆闻砚收拾完小半后抬起头对那暗卫说:“有劳大人给那孙县令带句话,就说……”

    “不,带两句,”他思忖片刻,道,“第一句让他和远州牧说,自己最近遇上个顶有钱的商人也想帮忙救灾;至于第二句……”

    “让他在那远州牧面前惊惶一些,最好是不经意地抱怨,说他自己最近连着做了好几日噩梦,耳边老是听见有人在唱童谣。”

    黎蔓眼睛一亮,当即会意,便急忙补充上半句:“最好让他多做些梦,‘梦见'那朱大人是怎么死的!越详细越好,还可以让孙县令囫囵说两句他梦到了他自己。”

    她眼珠转了转,透出几分狡黠:“彰河县县令可到渠县了?”

    暗卫回答:“还没,他应该今日晚上才到。”

    轮椅上的人和黎蔓对视一眼,刹那间明白了后者的用意,于是他开口:“那就让他再慢些……最好叫这渠县官府都方寸大乱了,也别叫他们收到关于这位彰河县令的半分消息。”

    暗卫领命而去。

    如何叫那饯别宴顺利举办下去?

    很简单,让朱主事之死在渠县内“真相大白”,压过这满城风雨。至此尘归尘、土归土,赈灾钦差满载荣耀和美名回京述职。

    夜长梦多,汪梁、远州牧和衙门等人若是只为这结案,难保他们不会草草寻着个“真相”出来。

    那么又如何叫这饯别宴不能如期开宴?

    最简单的方式是叫这赈灾钦差的队伍里再死一个人,说白了就是死的钦差够多那汪梁也不好打个哈哈就过去。但谁也不知道杀了朱主事的凶手是否会再次作案,让黎蔓他们故意做出这么一件事,最后回京再怎么样也逃不了一个“滥用私刑”的罪名。

    说白了此行的经过总会在朝堂上被昭告于众,就算能隐去一部分但也并非能全部瞒下。黎蔓也意识到此行是陆闻砚能光明正大重回朝堂的关键之举。

    若真为着强行留下汪梁杀了钦差,到时候陆闻砚都怕是很难给永和帝一个交代。

    但有时候,还未发生的事情往往是更令人害怕的。

    昨日傍晚才赶到渠县的孙县令一进城就被相关官员安置好了。

    可若是这么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知晓了被汪梁和远州牧对手底下三令五申、不许再说的童谣呢?若是这么一个在朱主事死后第二天才到了渠县的人,却完完整整地知道了那天晚上的事呢?

    他们蛇鼠一窝,他们狼狈为奸,远州牧敢笃定渠县县令和京城来的汪大人不会也没必要跑到孙县令面前去嚼舌根子,那他又该如何溯源孙县令为什么会做哪些“梦”呢?

    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真的有神明来降下惩罚了?孙县令说他自己梦到了些不好的……这是预兆吗?是会有下一个死掉的人吗?会是谁呢?

    渠县现今本就满城风雨,衙门捕快和官兵来回巡逻搜寻杀害了朱主事的凶手,但一天一夜后还是没有结果,反倒听了一遍又一遍暗示着他们所犯下的罪行的童谣。被强权威逼下的百姓们不敢高声嚷嚷,可又有谁不知道那几句童谣,又有谁不会生出几句狐疑的腹诽呢?

    陆闻砚垂了垂眼,偏深的眸子像一块上好的墨,他忽而低语:“若是那个杀了朱主事的人再动一次手……于我们而言,也更方便些。”

    黎蔓明白他的意思,虽隐隐赞同但也知道不好强求,起身走到窗边,又去看那曾经发生过命案的院子。

    陆闻砚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轮椅也移到窗边,开口问:“在看什么?”

    “在想那朱主事究竟因何而死,又是谁杀的。”黎蔓答非所问,“他是背部插了把匕首,按理说在背部找心脏所在可比在正面难得多。”

    “但无论是暗卫还是渠县衙门都没找到对应的毒,”被派去查验的暗卫甚至削了朱主事指尖的一点皮肉喂给街巷里的老鼠吃了,但老鼠照旧活蹦乱跳,毫无反应。陆闻砚微微蹙起眉,“此事确实难以查证。”

    “虽说那时候院子里一片昏黑,但我确定那掷出匕首之人没有紧跟着朱主事,这邻近最适合遮掩身形的东西……”黎蔓拧起细长的眉毛,看向那台子上凄凄惨惨的舞狮套,“还是有些远,若真要做到一击毙命,不仅需准,还需有足够的力气,渠县里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若是提前设了机关,只等他跨到门槛之处就将匕首掷出呢?”陆闻砚对于勾心斗角、筹谋规划之事还算擅长,对于怎么实打实地杀人毙命却是真有些抓瞎了。

    “不会,若是用机关,怎么能保证他跑到门槛时一定在那个正正好的位置?”黎蔓信手比划了一下那扇门,约莫三个成年男子并作一排那么宽,“一击毙命本就要求位置精巧,朱主事逃蹿时行径慌乱难以预测,除非是那机关类似弓弩,可以由操纵者适时调整。”

    “况且这么暗,就算真的类似弓弩一样的机关……”黎蔓笑了笑,“搁燕北军里,不说数一数二吧,也是第一流的神射手了。”

    一个人话语里下意识的亲近最难避免,不过陆闻砚已经早早地认识到了黎蔓对于“燕北”二字的看重,所以这次也没怔楞多久,只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对方的解释。

    “所以我还是更倾向于朱主事并非死于那把匕首,只是无法剖尸确认,”毕竟死者为大,连个全尸都留不下这种事他的家人断然不会答应,黎蔓叹了口气,“用这么一番功夫来对付朱主事,也不知所求为何。”

    “听你的意思,便是这样杀人实属不易,还闹得满城风雨,”陆闻砚思索了一阵,除开那把匕首,最被怀疑的另一个原因便是毒,毕竟朱主事的尸体呈现发黑发胀的可怖样貌,“若是用毒,连宫中暗卫都无法探知的用来杀一个朱主事,也有些杀鸡焉用牛刀了。”

    满腔谜团难以解决,窗外烈日当空,而第二日清晨继续前来复命暗卫则带来似乎不算顺利的消息。

    “昨日远州牧招待孙县令时确实发生了一通争执,远州牧把人打发走后半夜叫府上的医师熬了一碗安神汤送去,说是喝完就歇下了,到现在都还没醒。”

    “什么安神汤怎么管用,”陆闻砚几乎有些被气笑了,随口道,“汪梁都不见得这么安心,他倒是能睡,那医师好大的本领。”

    暗卫办事,本就主打一个“事无巨细”,闻言补充道:“那医女说是前几日才到远州牧府上的,原是给他怀有身孕的小妾照看身子,打北边来的,说是姓越,医术很了得,原先还给不少渠县百姓看过义诊。”

    姓越的医女?打北边来的?还是这几日才去远州牧府上的?

    黎蔓和陆闻砚对视一眼。

    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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