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梁

    汪梁这几日的心情算不上太好。

    先不说他前几日收到了家中的来信,得知自己兄长主事的秋猎祭祖之事在出发的第一日就出了岔子;这几天跟随他一道来到远州赈灾朱主事朱亮突然死于非命,渠县里更是一夜之间出现了莫名的童谣,让汪梁自己也不免心底踌躇几分。

    夜长梦多,汪梁已经写好上述京城的奏章,本来打算第二日在动身的行程,也被改为今晚饯别宴结束了就悄无声息地出发。

    若说以上担忧本来会在即将开始的饯别宴后就可以尽皆消解,可眼下新传入到他耳中的消息就不免让人大吃一惊——永和帝派了查案钦差来远州,据说现在已经到渠县了!

    查案钦差?查什么案子?汪梁心中疑窦丛生,按理来说朝廷因为赈灾钦差突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任上而特意派出臣子来也并非没有先例。可问题是:哪怕从朱主事死的那一刻从京城出发,无论怎么快马加鞭今日也是到不了远州的啊?

    哪查的是什么?既然所为之事不是朱亮之死,这查案的箭头所指·是朝向什么,又是朝向谁的呢?

    汪梁感到心烦意乱,眉头皱得死紧,侧过脸问身旁的幕僚:“你说的话可是真的?你从哪儿听来的?除开有人来其它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旁边说话的人头埋得更低,面上越发恭敬:“不敢欺瞒大人,小的是刚刚搁远州牧府邸的小花园里听见的,那两个说话的仆从声音压得低,神神秘秘的,属下不敢打草惊蛇,只听到了这些。”

    真是没用的东西,汪梁在心底斥责两句,他的手搭在书案上,指尖轻点:“若消息属实,家中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往上说,他的父亲官至吏部尚书,在朝中人脉甚广,只要是调动朝中官员,绝大部分都得经过汪家的书案一趟。这派遣钦差查案一事,父亲不可能半点风声都没听到,怎么说都应该传信给自己才对。

    除非……

    汪梁心中产生一个新的念头,但很快又被他自己打消了。

    应该不至于,永和帝惯常派出来办事的官员就那几个,先不说他们都在此次随行出猎的名单当中。况且若是那几个连着好些时日没出现,父亲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昨日传到自己手中的家书应该会提到。

    “你在远州牧的府邸听见的?”汪梁继续盘算着,自己这些日子在远州的所作所为和那州牧基本上脱不了联系,左右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道理对方知道了查案钦差的存在不知会自己半声。

    此次出来赈灾,为做好表面功夫,汪梁和他所带的一行人都是住在驿站的。

    “兴许是他们府中的下人听错了,再说真有查案钦差来没道理他范术昌比我先知道,”因着不耐,他直呼起远州牧的名讳,忽然想起了自己叫幕僚去干的事,“所以你见着他没?怎么今天一直没动静?”

    往日里这范州牧不说一天到晚都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献殷勤吧,至少朱亮死后对方是每日都早起晚睡做足了样子。今天明明是要给自己饯行,怎么半天都瞅不见人影?

    汪梁觉得有些反常,就派人到远州牧府中打探打探消息。毕竟自己要离开了,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岔子。已经死了个朱亮,要是这范术昌也死了,回去后难免会被永和帝问询。

    想到仍然没有查明死亡缘由的朱亮,坐在书案前的人不免感到头痛。这朱亮是父亲出门前塞到自己队伍里的,他家与汪家有些旧交情,此次把儿子塞到赈灾的队伍里无疑是看上了这份肥差,顺便搏得些好名声。

    汪梁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眼见着快到了黄昏时分。

    “这些日子范大人帮着衙门那边查案,他的小厮说他昨日见了南流县县令后睡得实在是晚,今日上午起得很迟。接着又见了客人,实在抽不开身,说是还请大人见谅。”幕僚垂首弯腰地站着,隐晦地说,“范大人还说,他今日遇上了一个很热心的商人,帮助远州流民的燃眉之急想来可以得到解决。”

    “小的向他府中仆从求证了一下,说是他家老爷对那位商人很是上心,”幕僚顿了顿道,“而且范大人说,那位商人十分想与您见一面,权当交个朋友。”

    当初想出“捐粮计”的汪梁有什么听不懂的?这言外之意都明晃晃地快扑到自己脸上了,他生于京城,家世也显赫,什么士族豪强没见过。对远州牧这副殷切的样子不是很看得上,对于所谓特别的商人也不觉得能有多“热心”。开玩笑,难不成谁都有资格做他汪梁的朋友么?

    因此他只淡淡地冷嗤一声。

    幕僚察言观色,适时补充一句:“当然,那位商人自知汪大人清廉为民、事务繁忙,因此只想着能有个机会为大人送行。”

    这是想参加饯别宴的样子。

    汪梁犹豫片刻,他这些日子已经得了不少银子,远州地界顶有名的商人也见了几个,眼下出现的这个真能带来那么多好处?他本就想着赶紧办完这场饯别宴就走,也懒得去见这个新的商人。

    可是没有人会嫌自己的钱多,此行出门前父亲也特意叮嘱自己能拿到的钱越多越好……况且范术昌这段时间整体表现得非常识趣:不管他心中是如何想的,面上几乎是唯汪梁马首是瞻。这么识相的人,稍微给点面子也没什么。

    屋子里沉默半晌,汪梁降尊纡贵地摆摆手,终于大发慈悲般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幕僚会意,行过礼后告退。

    得了消息的远州牧自然高兴,他得意地捻着自己的胡须,朝传话的下人颔首后将人打发走。范术昌望向陆闻砚和黎蔓,客气地说:“汪大人与人为善,想来定会与公子相谈甚欢的。”

    陆闻砚坐在轮椅上,闻言摇了摇折扇,面上一派恰到好处的信服:“没曾想我今日如此幸运,也有赖范大人的照拂。”

    黎蔓照旧安静地在他身侧当一盏美人灯,只用目光细细逡巡着整间书房。

    是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足够有钱,自然也能让远州牧书房的房门为一对小夫妻打开。

    官大一级压死人,远州牧显然比孙县令聪明许多,这书房的陈设看上去平平无奇,至少没大刺刺地摆着名贵花草,东西少得宛若雪洞一般。

    陆闻砚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话语恳切又温和:“范大人为着民生操劳,但这屋子未免也太简朴了些。纵使两袖清风,也该有趁手的东西用着才是。”

    轮椅上的人转头与黎蔓对视一眼,又道:“我和内子是做书商起家的,别的不说,文房四宝还有那么几套,不算什么好东西,大人若是不嫌弃,且将就着用吧。”

    范术昌忙不迭说着不用不用,黎蔓和陆闻砚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人收下了。

    所以说人面兽心确实是让人感到醍醐灌顶的词,黎蔓冷眼瞧着陆闻砚和范术昌互相推辞,如是想着。

    范术昌面上畏畏缩缩,唯汪梁马首是瞻,可在越千山的口吻里,此人却明明是轻贱他人到让小孩子给自己爱犬披麻戴孝的地步。他抬着胳膊摆手说“不必不必”,可伸手抚上的第一个物件儿就是其中价格最高昂、素有一寸墨一寸金的徽墨,识货到让黎蔓觉得好笑的地步。

    真是天高皇帝远,猴子称霸王了。

    范术昌被这北方商人的富裕豪绰看花了眼,开始在心底兴高采烈地盘算起对方能给自己带来多少银钱:男子手中折扇上的墨宝似乎出自名家,他妻子发髻间的钗环也是顶好的绿松石……

    但范术昌也是谨慎的,他斟酌着话,正义凛然地说:“不管如何,二位有心帮着我们远州共度灾厄,我身为远州牧实在为二位的义举感动!”

    假惺惺的场面话陆闻砚信手拈来,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惺惺相惜到几乎要马上拜把子的地步。好半天过后,范术昌亲自将两人安置在府中的一间屋子里,面上戴着歉疚的笑:“远州刚经历了大水,官府将钱都用于救灾了,我身上也没什么钱,只得辛苦二位将就将就。”

    陆闻砚笑着谢过,一说州牧体贴,二道州牧辛苦。

    把人送走,轮椅上的人几乎是当即变了脸色,皱着眉嫌弃地说:“可惜我的那块墨。”

    能叫陆家二少爷出行戴着的,本就是他平日用着顺手的。但某人性子喜洁,加上对范术昌十分厌恶,纵使之后能把那些东西拿回来,他也不见得乐意继续用。

    苏叶拎起桌上的茶壶替两位主子倒了水,黎蔓听了他的话却是有些失笑,只打趣着说:“你这次一路过来,跟个散财童子一样。”

    国库没那么充裕,再者本来就是查贪墨的,哪有给那么多办案经费的道理?陆家二少幸好出生在陆家,不然就这出手豪绰的程度,仍谁来了都要感到心绞痛。

    接手书坊的黎掌柜现在对于银钱数目很敏感,要不是知道这些日子花的钱最后应该能收回来大半,不然多少也会因着陆闻砚给钱不眨眼的行为头疼一会儿——主要是大多都故意送到贪官手里,怎么想怎么觉得难受。

    她忍不住道:“幸好陆家家大业大,不然十个书坊都养不起你一个。”

    一路到处打点、虽然也有为着生活得更舒坦些,但更多是为了快速获取消息的陆闻砚觉得有些冤枉,但联想起自己刚做官时因为肥马轻裘还被方守中拦下的事,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和“节俭”沾不上边。

    所以轮椅上的人稍稍拱手,只道:“这么看来,我得在之后厉行节俭,以免娘子嫌我铺张将我扫地出门了。”

    嘴上这么说,神色倒不像是要践行的样子。

    怎么又是我要将你扫地出门了?面对这么一句惊天指责,黎蔓微微瞪了瞪眼睛,却又懒得和对方为这么几句掰扯,只笑:“今天晚上汪梁看到你会是什么反应?”

    陆闻砚正从袖中掏出信纸——是暗卫刚刚递来的消息,说他们大概摸到了一处远州牧私藏银两的地方,问陆闻砚是否要将银两搬出来。

    “应该是看到我们两个,”他温和地纠正了这么半句,又笑道,“大概……会是他到远州之后心情最不好的一个晚上吧。”

    而这渠县,也将迎来新的“钦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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