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相

    仿佛已经预见了又一大笔银钱进入自己的私库,范术昌回到书房后忍不住露出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情,从柜子里取出一把算盘信手拨弄起算珠来。

    惯常跟着他做事的下属站在旁边,低着头试探性地问:“大人,这两人远道而来,听口音也不像是远州人士,是不是可以延缓一些……”

    “延缓什么,你做事怎么如此畏手畏脚?!”拿了银子后的美好畅想被硬生生打断,范术昌自然没什么好脾气,他抬头睨了对方一眼,后者将头埋得更低,“先不说人是孙县令给介绍的,再说了胡医师说的不也差不多?这孙县令和胡医师可不认识,没必要都编这么一套说辞来忽悠我吧?”

    范术昌今年四十多了,府上小妾怀的这么一胎对他来说可谓老来得子,真真是让人在一众同僚和下属面前出足了风头,是以被格外看重。先前州府里请了好几个郎中都说医术不精,胎像不稳。自打这胡医师来了,妙手回春,小妾可算能睡得安稳了。

    他之前还让下属调查过这个姓胡的医女,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说别的,那男的是个要坐轮椅的瘸子,他妻子看上又挺弱不禁风,就这么一对小夫妻能有什么威胁,汪大人不也同意了吗?”范术昌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耐心全无地说,“你要真闲着没事做,不如帮衙门那边破了朱主事被害的案子,又或是……找到城中童谣的起源。”

    原本听到童谣的范术昌大吃一惊,惶惶不安地找到汪梁想商议对策——是不是有人将他们的所作所为传了出去?编出童谣的人又是谁?

    结果反倒被汪梁旁敲侧击地指责了一通,言外之意怎么听怎么是说自己办事不力。范术昌猛地想起,汪大人背靠汪家,他父亲都是吏部尚书了,他有什么好怕的。到时候他走人,朱亮的事儿多半得有远州给出交代。

    范术昌本来因为分好处时自己是“二八分”里的“二”而对汪梁颇有微词,意识到上述事情的前者很是不满,却也毫无办法。但他见汪梁气定神闲,只得自己派人去找,可怎么也查不出来,让衙门里的人去城中走了一圈后才算平息不少。

    无妨,等自己把汪梁这尊大佛送走了,再在县里好好排查罢。搁远州这地界,管你是谁,到了他范术昌面前,是龙就得盘着,是虎也得给卧着。

    悬在头顶的命案未破,人尽皆知的童谣未解,为人下属者最大的不是就是“不堪重用”。他是知道对面人的手段的,现在被这么一质问,只得讪讪地接过话:“……小的也是担心那首童谣,这姓闻的商人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

    “他们到渠县的时候朱亮还没死呢,今晚过后京城来的这些人可就走了,饯别宴是能搭上那位汪家二少的最后机会,他们这些富商自然着急,央求我帮忙行个方便的富商也不少,只是这姓闻的出手最大方。”范术昌随意地摆摆手,“孙县令没那胆子坑我,你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就好了。”

    虽然孙县令这次来和他头一天的闲聊吓了他一跳,加上朱亮的死也吓得他有些失眠。幸而胡医师的安神汤着实管用,这几日除了童谣也没再出什么事,他总算恢复到往日的镇静——左右底下的几个县令他都拿捏得住,因此成竹在胸。

    范术昌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皱起一点眉问:“包县令到了没?我今早起得迟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记得他昨天都还没到,不是传了消息让他早点过来?”

    包县令,便是彰河县的父母官。

    “还没,”下属迟疑着说,“兴许包大人是在路上耽搁了。”

    窗外日头西斜,眼见着就要落到山后头去。范术昌拧着眉,不明白姓包的为什么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出岔子,但旁人抓不住机会他懒得管,远州牧显然更关心“闻公子”能给出多少银子。

    本来以为汪梁等人要回京城了,自己再也不能像先前一样轻轻松松地敛得大笔钱财,没想到今日倒是峰回路转,肥羊自动送上门来。范术昌通体舒畅,大发慈悲地允准了下属的请求:“算了,你要实在感兴趣,就去查查吧。”虽然估计是你想得太多了。

    他又叫来府中仆从,先是确认了饯别宴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接着嘱咐对方等会儿去领着闻公子和他家娘子赴宴。远州牧身为远州的地方长官,又是为汪梁等赈灾钦差设的饯别宴,前者自然是要领着人去接的,显得隆重些。

    设下宴席的屋子里张灯结彩,觥筹交错,有人揽着身边人的肩膀低声说话,有人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向他人敬酒。范术昌乐呵呵地引着汪梁入座,两人互相推三阻四一番,从京城来的“平易近人”的汪大人让远州牧坐了主位,自己则次了半个身位。

    “汪大人奉圣命而来,这段时日里鞠躬尽瘁、四处奔走,是真真为了救我们我们远州百姓于水火之中,”范术昌抬起衣袖在眼角擦拭两下,高声道,“一看到汪大人,我就知道皇上记挂着咱,鄙人身位远州的父母官,实在感念圣恩,也实在感谢汪大人和各位在这段时间里的努力。”

    “今日设宴,既是为了感谢汪大人他们这段时间里为着远州的付出,也是为了汪大人他们动身回京城复命的饯别,无论从何处说,在我看来,我们都得多敬汪大人,凌主事他们几杯!”

    范术昌说完,站起身扫视过底下所有人,发觉似乎比预想的少了几个人,但他来不及琢磨太多,只笑着朝汪梁举杯。

    美丽动人的侍女笑意盈盈地端着酒壶,丝竹管弦之声在耳边显得悠长,是一派祥和安乐的迹象。

    你方唱罢我登场,该有的表面功夫汪梁从不懈怠,他抖抖衣袖,握着酒杯顺势起身。

    “唰——”

    不知为何,风从开着的窗户里吹来,呼啦啦地吹掉屋子里的大片烛火,厅堂内一下昏暗起来。突发的情况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错愕的神情凝在脸上,惊呼声此起彼伏。

    “哎!”

    “怎么灯灭了?还不赶紧点起来?”

    “哪儿来的风?”

    范术昌怔愣片刻,随即皱起眉来,“怎么回事?”侍从忙端起一盏烛火往他手边靠,后者朝汪梁歉疚地说话,“许是窗户没关严,入秋了本也多风,我叫他们赶紧点上。”

    好端端的饯别宴还没怎么开始就出了岔子,汪梁心中自然不满,但顾忌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也懒得再下对方的面子,于是安抚性地笑笑:“此事无伤大雅。”

    被管事呵斥着的几个仆从着急忙慌地跑上前来,正欲再次将烛火点燃,耳边却悠悠然响起凄凉的笛声,又时不时发出“邦邦”的声响,听着距离,倒像是越来越近了。

    萧瑟的夜风里,似是有人在叹气,稚嫩的童声吐字不算太清晰,落到耳中却又格外分明。

    “灯儿灭,祸事起,白骨森森只挖心——

    滴答滴,决河堤,冤魂飘荡无处去——

    唰唰唰,秋风兴,黑泥埋着雪花银——”

    滴答滴答的水声越来越明显,屋顶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些身形,明明灭灭看不分明,只瞧着格外细长。在座的人都是消息极为灵通的,大伙儿都听说过朱主事死时的场景。

    “可……可衙门不是已经抓了凶手么?”

    不知是谁两股战战,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话来。

    在今天早晨,渠县衙门不就说已经把杀害朱主事朱亮的凶手抓起来投到牢里去了么?可眼前的光景……分明与这几日里城中所传的故事一样!一众愕然间,有人怀疑起鬼神之说来。

    “是谁在装神弄鬼?!”汪梁素来不信鬼神之说,虽心中“咯噔”一声,但面上依旧十分镇定。

    “怎么还没把灯点上?”范术昌没曾想饯别宴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岔子,他扭头去问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小童,“养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连个灯都看不住?”

    “大人!”那小童又急又怕,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跺着脚,“大人,不是小的不尽心,这灯……这灯点不上啊!”

    灯点不上?!

    不知是不敢多想还是不做多想,总之管事的挥舞着胳膊训斥:“是受了潮?那不赶紧去库房取两根新的蜡烛来?还在这儿愣着做什么?”

    渠县县令咽了口唾沫,站起来指挥几个衙门来的捕快找工具上屋顶看看,几个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着迈步上前去。

    先不说部署在屋顶上的和上次一样本就不是真人,而是类似皮影戏里“皮影”似的纸人,况且这次负责操控“它们”的大内暗卫身手卓绝,岂会被这些平日老是躲懒的地方捕快揪着辫子?那不得一个个排着队去永和帝跟前自刎谢罪。

    而早被越千山和那小少年动了手脚的蜡烛,怕是十根里也找不出两根好的,黑灯瞎火的摸去库房,也不知会耽搁多久。

    “呼啦!”

    虚掩着的大门被人推开,数十个家丁小步跑了进来,列队在两侧清出道路,他们手上擎着火把,赤红的光亮照亮了整个屋子,只叫所有人都无所遁形,所有神情都避无可避。

    一个人被捆着扔到屋子中央,只见他双手双脚被反捆在身后,嘴巴被布巾塞住,倒在地上蛄蛹成浑圆的一团,头顶的官帽歪歪斜斜地滚落下来,露出他凌乱而稀疏的鬓发。

    突如其来的引得在座的人都吓了一跳,借着火把的光亮,有人·认出了地上的人——竟是迟迟未到的彰河县县令!

    一对璧人进了屋子,穿着打扮皆是精致不凡,美人身形纤瘦,面容清丽,青年手执折扇,温和皎然,般配到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两个侍女垂首跟在美人后面,一个侍从推着轮椅,一个随侍在侧,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带刀“侍卫”,手里还拿着一柄长刀。

    “闻公子?”范术昌认出来人,本想开口询问你和你娘子怎么这么迟才来,却猛地发觉出不对劲儿来,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底下被五花大绑的彰河县县令,又看看淡定自若的“闻公子”,“这是……”

    还没等范术昌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旁边的人却发出了不寻常的声响。

    “怎么……怎么是……”汪梁皱起眉来,他直直地望向轮椅上的人,下意识地喃喃,“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什么?是谁?汪梁和闻公子认识?

    范术昌觉得有些头昏,自以为拿捏在手的人现在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他见汪梁变了脸色,还没来得及问,就见自己幕僚满脸慌乱地冲到自己身边,惶急之下还不忘压低声音:“大人!”

    “小的听人说·!京城那边派了查案钦差来!说是已经到远州了!”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轮椅上的青年在众目睽睽下笑着开口,与他并肩的美人微微抬头,目视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

    “汪大人,好久不见。”

    声音不算大,在满场狐疑的交头接耳中,被汪梁死死盯住的他与她显得最为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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