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前来汇报消息的下属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咒骂汪存老儿不中用,当初信誓旦旦地说万无一失……这下倒好,下毒的人直接失踪了?

    “汪存应是心虚,他自己不敢来同王爷讲。不过昨日本来该是他来找属下要毒香丸的日子,属下等了许久他才到,说是那丫鬟失踪了。”

    他斟酌着话,如实道,“是,派人去打听消息——说是那乐安郡主忽而丢了支皇后赐的簪子,先是打了一个丫鬟三十大板,又在院子里翻箱倒柜了好一阵,”眼见着自家王爷的脸色不算太好,下属声音都小了些,“然后就找不到人了……”

    “三十大板,纵使不死基本也是半残了。”端王抬起手,氤氲的茶香袅袅升起,清亮的茶汤被慢慢浇到茶宠上,“丢的偏偏是皇后赐的簪子……不错的由头。”

    “王爷,依属下看,就是那个汪存办事不力,白白浪费了咱们府上的毒药……亏得还是巨门星。”另一个瘦如麻杆的人有些忿忿, “当初说是能叫陆闻砚和黎蔓都死在碣州,不还是让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要是我们自己动手……”

    端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察觉到主子的不快,那人猛地止住话头,忽而想到端王府并不是没有对黎家女下过手——她与那陆闻砚成亲之初,王爷好像就曾授意关永任下手,说来奇怪,那次也未能成……

    “先不说别的,就是那黎家女自己,也因为那个书坊颇有名头,贸然杀人——”端王觉得自己这个下属实在蠢笨,他怒极反笑,“托冯廷的福,陆闻砚把陆家护得像个铁通一般水泼不进。汪存是不中用,要不你俩试试?”

    两个下属顿时噤如寒蝉,这才明白自己先前的话有多么困难:当年承恩伯一案后,冯相设计使陆闻砚在京郊出事,虽令其从此无缘仕途,但到底没能做到斩草除根。

    为了永绝后患,冯相前前后后也曾数次对陆府派出过刺客,却是困难重重:

    一是坠马未死只要陆闻砚自己认下意外就好。但如果他突然暴毙,那任谁联想到承恩伯的案子都会觉得不对,永和帝只要不傻便会彻底震怒——刚查出大案的臣子忽然坠马又忽然没了,这不就是有人想杀人灭口吗?

    二来京郊坠马让陆闻砚竖起万分警惕,仗着陆家有钱,他先是为陆府买了更多护院家丁,加之那时他已经严小将军交好,请了不少退下来的金吾卫。严智文还特意帮着操练了许久,现在陆府的护院家丁,并非普通人家可比。

    再后来冯廷派人跟着,确定了陆闻砚双腿残疾是真的,且确实心灰意冷,这才弃了念头。现在看来,倒是被生生诓骗得养虎为患。

    毒香丸一计不成,依照着陆闻砚的性子,黎蔓院子里的仆从丫鬟估摸着也被他再次排查了遍,短时间很难再安插进去人。而且他们夫妻俩风头正盛,大宛使臣还将到访,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地在京城动手,简直是照着永和帝的脸打。

    “是属下妄言,”瘦子忙不迭低头告罪,“还请王爷责罚。”

    “你等会儿自己下去领,”端王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虽心有不豫,但也懒得对眼前人多加追责,“那个丫鬟既是失踪了,就算没死也应该是被陆闻砚关起来审问了。”他眯了眯眼睛,“你将毒药交到汪尚书手里时……”

    “属下和他交代过了,”另一个幕僚会意地接过话头,“虽说给了他毒药,能否做成看只看他自己是否尽力。汪存再没眼力见儿,但哪怕是冯廷过问,他也不敢和人透露王爷的。”

    只要陆闻砚无法查到自己身上,虽然未能杀掉黎蔓,但也不算太糟糕。端王略略颔首,“左右汪大人和陆闻砚之间早就结了梁子,也不差这一遭,”他语气淡淡,“至于其他事,本王怎会知晓?”

    “……早知今日,那次未成本王就不该听关永任的留她一命,合该赶尽杀绝……”说话的人眼底阴鸷,轻轻巧巧地搁下手里的杯盏,“冯廷也是,当初那般信誓旦旦地告诉本王陆闻砚不会再起风浪,人现在都已经官至三品了。”

    杜光严的目光落到案几上——这套茶具是永和帝登基时赐下的玲珑瓷,上头雕有青花,最是明彻剔透。他一直将其摆在书房正中,以示感恩戴德。是了,在外人眼里,端王喜笑谈,务国事,最是忠君。

    杜光宏当初又是怎么说的?

    端王事必躬亲,宽博谨慎,通达孝义。有此王弟,朕何愁大虞无休明盛世哉?

    而自己当时是怎么答的,杜光严记不太清了,总之免不了一句“对扬休命”。因着那时杜光宏已为天子,而自己只是人臣。

    天子,人臣。

    瘦如麻杆的幕僚已经为着自己的失言去领罚了,剩下的这一个小心翼翼地接话:“今日上朝,那陆闻砚不也被罚了半年俸禄?”

    “你若连这等雷声大雨点小的伎俩都看不出,那你也去领罚罢,”眼见原先站着的人慌忙跪下,端王叹了口气,轻描淡写道,“咱们陛下哪里肯做亏本买卖,眼下既是处理了御史的弹劾,节省了一点国库的开支,还做足了不偏私的架子。”

    今日陆闻砚被弹劾的事情可大可小,全看天子意下如何。可看杜光宏的反应,倒不像是很诧异……杜光严转念一想,狡兔三窟,应是那陆闻砚早有准备,兴许之前就上了折子。

    他不由得冷嗤一声,心想自己这位皇兄可谓老奸巨猾,若是陆闻砚没有提前服软示弱,没准儿今日就不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不过本王也没想到,汪存竟是这么快就会叫人去闹这么一出,”杜光严拎起茶壶,再开口时似是自言自语,“是冯廷叫他去的?但那老头应该不会这么沉不住气……是汪存自己的主意?”

    他自认为对冯廷很是了解,后者虽然敢于在暗地里操纵科举又或是敢雇一批批杀手冲着陆家去,可在朝堂上,即杜光宏跟前,左相最是善于装出一副谨小慎微、不敢自专的样子。

    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像这样的直面弹劾,冯廷大抵是不会赞成的。想到这儿杜光严又有些不满,冯廷做事实在畏手畏脚,有些害人。

    “依属下看,应是如此,”主子没有开口,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跪着,低眉顺眼道,“远州一案叫汪家受了很大的打击,汪栋与长公主和离后又被打发去了工部,有不少人在暗地里说说此后汪家怕是不会再成气候了。”

    说话的人顿了顿:“除开这些,还有一件事——”

    汪梁认了罪行,朝廷自然是要从他那儿追缴到对得上数目的赃银。汪梁生前并未另立府邸,那么汪家自然逃不了一查。汪存既知道这些数目眼下大部分不在汪家手上,又不能也不敢供出银钱的真实去向,只得想法子打点。

    但令汪存十分生气的是,原先对自己态度谦逊的刑部尚书这次推三阻四,话里话外都是为难。他好不容易请动冯相为自己说话,总算和人定下用铺子或田契来抵赃银。

    可就在他想挑出些经收不善、收成不好的来糊弄时,却又碰上了另一个硬茬儿——现任京兆尹方守中。

    京兆尹但所经手的事务十分繁多,不夸张地说京城里除开皇宫,大大小小的事儿他都能插一脚。汪梁的案子确实是在远州犯的,但他名下的铺子、田契不是啊,尤其是铺子,好多都在京城。

    而身为京兆尹的方守中,本就有帮着核对这些铺子、田契是否有那么多价值的义务,也有涉足特殊事务以及防止刑部胡乱抄收的权力。

    “那方守中是个驴脾气,丁是丁、卯是卯的,直接就说汪家给的这几家铺子不足以抵赃,说汪家以次充好,汪家管事脸上根本挂不住。眼见着邻里街坊又要议论纷纷,汪家赶紧换了要交上去的合契,估摸着亏了不少。”

    得了消息的汪存被气得在府中砸了两个茶杯,又惊觉自己确实无法——京兆尹官衔不算高,却有直接面圣进谏之权。方守中没有成亲又无父无母,孤家寡人一个,也无法拿其亲人对之进行要挟。

    加上他是永和帝微服私访时“偶遇”的人才,也不好轻易寻个由头就将其贬黜。

    汪存对“偶遇”的内情知晓大半,那方守中之所以能得“赵公子”青眼,不就是因为黎蔓在陆氏书坊开了个求是堂么?思来想去,汪存如今对于陆闻砚和黎蔓是真的恨之入骨,恨不得亲自扒下两人的皮肉。

    话音落地,屋子里沉寂良久。久到跪着的人有些惴惴不安时,坐在上首的人又开了口:“但既是给了他毒药他也没能办成……”

    “汪家确实不成器了,”端王垂眼,先是啜饮了口茶水,随即慢条斯理地起身,“去和冯相说:若巨门星和禄存星一样不再堪用,何苦再强求?只别叫他们在之后坏事。”

    之后可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

    他推开书房的门,穿过小花园走至廊前,随口问门房道:“华河还没回来么?”

    下人兢兢业业地回答:“是还没见着郡主的轿辇。”

    “想是快成婚了不免紧张,又跑去庙里祈福了,”端王摇摇头,“既是父王在,有何好怕的呢?”他面上显出些许哭笑不得,是副全然慈爱的模样。

    门房忙奉承几句,忽又用余光瞥见远远的影子——是顶格外华贵的轿子。他细细辨认了下,道:“像是益昌公主的轿子,啊,后头那顶是郡主的轿子。”

    及至两顶轿辇走近,里头的主子一前一后的落轿,果然是杜温惠和杜婉柔。

    “端王叔怎么在门口等着?”身为天子最宠爱的女儿,杜温惠成亲后依旧张扬。这不,今日还是通身的华服,她福了福身子行礼,“益昌见过端王叔。”

    杜婉柔眼角微红,紧锁的眉宇见到端王后松开一些,声音却不轻快:“父王。”

    “原来婉柔是去找你了,也是,你们两个一直很要好,”端王温和地笑笑,又对女儿说,“可是又叫公主陪你去寺里上香了?”

    “是啊,今日那寺里可热闹。我们还去街上逛了逛……”杜婉柔性子活泼,自觉喜笑谈的端王叔很是好聊天,她忽而想起什么,伸手搀住旁边的杜婉柔,正色道,“我们到沁芳苑听琵琶,没曾想冯二少爷也在。”

    提起这个人,杜婉柔手里的锦帕又绞紧几分,杜温惠的脸上染上不忿。

    后者思忖片刻,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一想到前阵子才和离的长姐,还是觉得堂姊的婚事更重要,因此压低了声音:“王叔,您要不还是跟冯老说说,我们听沁芳苑的人讲,冯二公子今年去沁芳苑的回数……这还未成亲就……”

    端王心里牵系着其它,却又哪里不明白?虽不以为意,仍笑着应了。

    杜温惠的担忧放下大半,她摇摇头说是要回府用饭,临走前还不忘安慰杜婉柔:“堂姊,你莫怕。实在不成我去求父皇治他,我就不信!他到时候还能反了天不成?”

    身份。

    帝王,朝臣。

    书房里的那套茶具精致华贵,是当得起御赐之物的巧夺天工。

    有谁敢反了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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