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头

    紫花苜蓿,又称草头,花开时为紫色,细长的根茎上往往有叶三齿,是以也被叫做三叶草。因其广泛生长,抗寒性较强,马儿吃得香,所以向来是被作为草料的最佳选择之一。

    而当时安王所押送的粮草里,据说大半都是紫花苜蓿,但真是如此吗?

    陆文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正在被长剑贯/穿,钻心的疼痛从掌心弥漫到全身。他不由得惨叫起来,脸上涕泪横流,看上去好不凄惨。

    陆良白应该确实很惯着他这个儿子,黎蔓默不作声地又加了几分力气,心底觉得嘲讽无比,他爹当时还坚持了两轮,这陆文荣看上去很快就会支撑不住了。

    勉强将剑尖扎入木桩两寸,她自知自己力气不够,便停住手中动作,好整以暇地收回手,那柄长剑就这么钉在对方掌心,甚至因为自身重量有隐隐下坠之势力——这又是一番折磨。

    黎蔓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问道:“还不肯说吗?”

    陆文荣整个人像是从汗里捞出来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对上黎蔓的双眼时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似是在想些什么。

    也是,对押送军营的粮草动手脚,一旦承认下来必定是杀身之祸。

    “你是在想有谁能来救你么?”黎蔓冷笑半声,面寒如霜,“往上的你不敢想,心里最指望的怕还是陆良白。”她忽而转身,向牢房外的阿晟招手,后者忙不迭摘了堵耳朵的棉花,前者吩咐了几句。

    “那便好生看看吧。”黎蔓坐回太师椅上,随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半盏—,比起满身狼狈的陆文荣,她看上去洁净从容多了。

    身上提不起力气,四肢又被牢牢捆缚在木桩上,还有伤口在不断流血。恐惧在陆文荣的周身萦绕,忽而听到她点出自己心中所想,他不由得脸色更白一分。

    不消一会儿,阿晟领着两个狱卒返回牢房。后两人的步伐比起小厮慢了不少,因为他们二人正费力地拖拽着什么。陆文荣呆愣愣地投去目光,好半天才认出他们手里揪着的……原来是个人?!

    身上的囚服破破烂烂,、能看见的地方可谓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各种伤痕纵横交错,有正在流血的,有结痂结到一半的,脓液散发着恶臭。他头发披散杂乱,双手双脚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弯折垂落着,看上去极为诡异。

    空洞的双眼对上牢房里的灯光,这人看见黎蔓,先是瑟缩两下,又拼了命地挣扎起来,被塞了布巾的嘴巴难以说话,只喉间呜呜作响,似是害怕似是愤恨。押着他进来的两个狱卒眼疾手快,赶紧将其牢牢压制住。

    陆文荣猛地发现对方软塌塌的左手上不仅缺失了所有指甲,还少了两根手指,血肉模糊到让人几欲作呕、不忍再看,难以想象遭受了什么非人待遇。

    “右手还等着到时候签字画押,所以我还没砍,”黎蔓放下杯盏,抬起眼来重新看向陆文荣,挑了下眉毛,开口叫回被吓得魂飞天外的人,“百善孝为先,你连你爹都认不出来了吗?”

    陆文荣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黎蔓,又别过脸去细细辨认地上瘫软如烂泥的人,好半天从眼角和鼻头找出了熟悉的影子。害怕和愤怒瞬间冲昏了陆文荣的头脑,“这……这是我爹?”他满脸惊惶,“你这个毒妇!对我爹做了什么?”

    他忽而惊叫起来,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面前歹毒如蛇蝎的人究竟是谁:“你……你是那个黎家女?!”

    陆文荣几乎就要当场崩溃,无所不能的父亲眼下沦落到这般境地,叫他心中幻想尽皆破灭,陷入绝望的深渊。余光瞥见自己仍在流血的手掌,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今天就要交待在这。

    见人认出来,黎蔓摆摆手,“把陆良白抬回去吧,”她眯了眯眼睛,道,“不用再挣扎了,你爹尚且没人来救,何况是你?”口吻里尽是威胁,“若在伤口还未愈合时将其破开,会比之前更疼数倍,或者……想来你也听过人彘吧?”

    受父亲的影响,陆文荣不仅识字,也看过一些书。是以在“人彘”从那朱唇里轻巧吐出时,陆文荣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这个毒妇肆无忌惮至此,爹诈死离京都被她抓回来祸害成这样了,我岂不是会更惨?

    陆文荣觉得自己脑内一片混乱,时而琢磨自己能否和对方谈条件,时而绝望地心想自己怕是会同父亲一样,被黎蔓折磨到生不如死。眼见瘦弱的女子走到那些刑具前,似是又要对自己开始进行酷刑。

    穿透手掌的长剑扎入木桩的程度不深,摇摇晃晃地下坠时割开更多的皮肉。牢房里的烛火不算很亮,黎蔓的影子倒映在地上,斜斜的形如鬼魅。陆文荣看着那连缀成线的血珠,心理防线全然倒塌。

    “是……是乌头草……”他害怕地闭了眼睛,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我爹跟我说,让我往那些草料里头混入乌头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黎蔓身形微晃,当即伸手撑住桌子。设想被证实的瞬间她心如刀绞,只觉手心一片冰凉。女子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继续说!”

    “我……我全都交待!”陆文荣心存侥幸,思忖着自己如果显得老实些,没准儿还能保下性命——爹被她折磨成那个样子,不也还没被杀么?也许……也许可以?他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

    “乌头草和草头长得很像,如果混在一起,足够老道的马夫有时也认不出来……”陆文荣咽了咽唾沫,声音发飘,“但乌头草有毒,要是混在草料里面给马吃了,马就会生病,出现腹痛、呕吐……”

    在陆文荣磕磕巴巴的交代里,不同的人名和身形在脑海里不断闪过。她神思恍惚,仿佛看见了那满载着粮草的队伍,和那被狠狠蒙骗的安王——他们正整装待发,预备从京城向燕北进发。

    别、别去!

    不要去!那些草料里有毒!是会害死人的啊!

    黎蔓坐回椅子,整个人如坠冰窟。她出身武将世家,又久病成医,自是知道乌头草的。电光火石间她骤然明白,不由得喃喃自语:“……所以哪怕送到燕北,也是无用的……”

    当陆良白形貌癫狂,放声大笑,洋洋得意地说,纵使等到了粮草,也没用。

    原来如此,她想。

    如果粮草没有遭劫,被成功运到燕北,那么会面临两种情况:一是被发现里面混有乌头草,那么就要对这批草料进行筛选又或是重新征收草料,打仗时哪有那么多时间?形势紧迫,又能从哪儿重新调集足够的粮草运送到燕北?

    二是混有乌头草的情况未被发现,那便会被用于喂养军中战马。腹痛、呕吐之状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出了马瘟,那这些中毒战马就会被统一焚毁。不仅能让燕北军折损大批战马,还能叫证据都被毁声灭迹,实在天衣无缝。

    而无论是上述哪种情况,都还能让朝廷再次调拨银钱,国库的负担也会被加重。若是按照第一种情况,负责征收、押送粮草的安王也必然会被追责——惩罚的轻重则会与燕北一战的成败息息相关。

    “……实在是一条毒计。”

    刹那间,黎蔓竟是分不清自己心中是悲凉更多,还是愤怒尤甚,又或是讽刺横生,她落于椅子上的修长指节微微蜷起:“真是费尽心思……为黎家,乃至燕北军设下死局。”

    察觉到对方话语里不算喧闹却又果决的杀机,陆文荣哆嗦一下,忽而不敢开口,说自己那些预先打好的、用来告饶的腹稿。

    “啊啊啊!”

    黎蔓忽而起身,拔出那柄长剑,随即抬起胳膊,在陆文荣的惨叫里将他的另一只手掌贯/穿,冷眼瞧着那鲜血涌出。

    “你不必心存侥幸——”她神色坚毅,目光如刀,气势浩然,一字一句地昭告着对方的命运。

    “我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届时,我会亲自杀了你们——祭我燕北军旗!”

    ……

    陆闻砚坐在轮椅上,抬头看了眼乌沉沉的天空:“这天气也不好,幸而现在风小了不少,”他怀里抱着东西,别过脸确认秋月抱了手炉,这才放了心,又继续专心等着。

    他有些担忧,上次黎蔓审了陆良白就急怒攻心直接晕了过去,她的身子又不宜大喜大悲。唯恐出现上回的状况,某人本想请越千山过来,奈何黎蔓不让,他只得叫狱卒在牢里备了平心静气的茶水。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陆闻砚紧了紧手中的纸袋,忽而听到有人唤他,又听到身旁的小厮和丫鬟异口同声:“郡主出来了!”

    “怎的在马车外面等?”黎蔓不自主地加快了步子,“这外头多冷?”

    秋月赶紧上前递过手炉。

    “没等多久,”这话确实不假,毕竟黎蔓出来前已经叫狱卒到客栈只会了一声,她又没多耽搁,是以陆闻砚确实没在这外面等多久,他忽而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不过郡主说的有理——”

    他扬了扬手,举起那纸袋,甜香弥漫在黎蔓鼻间:“我下次到马车上等,不然给蔓蔓买的糖炒栗子就冷了。”

    黎蔓怔楞片刻,被愁雾笼罩的眉宇松开一些。

    马车平稳地行进,陆闻砚没说话,黎蔓本也默然无声。奈何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某人剥起板栗实在笨拙——不知从哪儿使力比较好,时不时就掉落点细碎的壳。总之就是一个板栗剥半天。

    关键轮椅上的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若是有哪个不甚掉地上了便伸手再拿个,淡定自如地继续剥;发觉自己的手变黑了些,又要拿出锦帕擦拭一番。如果历经万般不易剥好一个,便郑重其事地放进黎蔓手心。

    黎蔓吃了两三个,口齿间满是软糯甜香。她忽而叹了口气,“你这样剥,吃一半掉一半,”女子伸出手,拿出颗板栗,仔细看了看开口处,随即示范性地剥了个递给对方尝尝,“不过这栗子确实不错,你也尝尝。”

    她出身优越,也是自小有人伺候着的。不过二哥黎志实在热爱上房揭瓦,小时候没少带着她招猫逗狗,加之多少学过些防身功夫,故而动手能力较之陆闻砚强出不少。

    某人也知道自己平日里确实过于养尊处优,虽说没打算改吧,但眼下还是得学学。幸而天资不算愚笨,御史大人很快便得心应手起来。又剥了几个递给她:“板栗食多容易积食,若你喜欢,明儿个再买。”

    他停顿片刻:“吃完板栗,要不要去转转?”

    知晓对方是想带自己散散心,黎蔓心情不佳,却也觉得可行,她忽而想出个念头:“咱们去看看你买的那块风水宝地吧?京郊那块。”

    到了目的地,来福心底哀嚎:好端端的,怎么偏生郡主也想琢磨这些了?

    陆闻砚下了马车,坐在轮椅上和黎蔓讲自己当时和那高人的交流。黎蔓瞧着眼前的荒地,又见那后头的林子密密丛丛,看不见里面的情景,随口道:“怎的不将那后头一块买了?”

    “那块的东家说什么都不肯卖,”陆闻砚笑了下,“我原先是想一同买下的,毕竟要住咱们两个人,自是越宽敞越好。”

    冬风逐渐平息,天空忽而飘起雪来。洁白的雪花在空中摇曳着、蹁跹着,施施然又悠悠然,落于掌心时带来一点凉意。若是刻意去接,不一会儿便能在手里汇成条小河。

    黎蔓忽而平静下来。

    无妨的,她心想,纵使往后道路坎坷,但无论生死,我已有去处。

    于是她笑:“没事,现在的也够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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