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宜一笑，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在皇帝废后那时吧。”

    “人人都说母后是个好人，可那都是建立在后位之上，没了后位，宫里上上下下、宫娥侍卫都变了人一样。”

    “没有人记得母后曾经的恩情，那时我才明白，我拥有的，母后拥有的，不过是那个人的施舍，只能依附于他。”

    “可是，”梁锦宜眸色渐深，带着她自己没有发觉的危险与野心，“我不愿靠别人过活，权力、生命、钱财，都要把握在自己手中。”

    可惜皇帝看不到梁锦宜这副模样，否则夜里还能安心入睡吗，儿子、女儿都贪恋那把龙椅，对其虎视眈眈，皇室里何谈真情，这句话一点不错。

    “太子不知道许了江家什么好处，联起手来对付我，不然，我何至于落到这种田地。”梁锦宜手指微动，怒气几乎要溢出来。

    若要回宫，就绝不能处处被动，宋千昭思索片刻，问道：“殿下在宫里信得过的人有多少，如今情况如何？”

    梁锦宜摇头，只回答后面的问题，“虽不知具体情况，但大概也是处处受制于人，所以迟迟没人找到我。”

    梁锦宜有所保留，宋千昭想，要谈合作还是拿出些诚意来，“殿下，王府灭门的内情，殿下知道多少？”

    梁锦宜眼皮轻撩，眼神瞥向宋千昭，“怎么，怀疑也有我的手笔？”梁锦宜摇头，“母后最后那段日子，全靠贤潇王，我不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

    并不算是宋千昭满意的答案，不过也算是给自己吃了一个定心丸，宋千昭立刻拱手道：“我爹娘的死，与皇帝、太子、江家甚至于他们一派的人脱不了干系，我此生夙愿，就是杀仇敌，为我爹娘正名。”

    “公主若能答应，我愿死生追随，助公主得偿所愿。”

    “好啊，好啊。”梁锦宜大笑两声，“我事若成，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不远处响起脚步声，二人的声音立刻低下去，宋千昭又道：“往宫中递消息的事，交给我。”

    梁锦宜沉默地点点头，那脚步声正是朝这边走来，宋千昭眼睛微微眯起，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柱子后，借柱子挡住自己的身体。

    “小梁，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梁锦宜又跟变了个人般，“在这里散散心，知涯姐今日不忙？”

    黎知涯闻言愁苦地叹息，“毕竟青州现在的情况，怎么放心孩子一人在外，纷纷接回家中了。”

    梁锦宜也跟着蹙起眉，哀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先前发愁的人是黎知涯，此刻转而安慰人的也是她，“总归还没有真正交战，朝廷知道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梁锦宜也跟着点点头，同宋千昭交换了个眼神，两人一同朝别处去了。

    中午时分，宋千昭见到了齐韫，便问他事情怎么样了。

    “我将青州的情况如实写下，交由韩廷尉，只是在青州将领的奏折上报前，这份奏折能否取信众人尚未可知，甚至韩廷尉......”

    稍有不慎，便会被其他人胡乱扣上些莫须有的罪名，宋千昭在心里补齐齐韫的话，明明是做该做的事，可偏有人百般阻拦。齐韫同她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摇头。

    可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宋千昭将齐韫招至自己身旁，齐韫的脚步好似停滞了一瞬，却又好似只是宋千昭的错觉，并不多想，她将自己的计划缓缓道来。

    齐韫皱了下眉头，“这，会不会有些冒险？”

    “与其等别人来救，倒不如我们自己搏一条出路。”

    傍晚时分——

    城门早在重兵把守之下紧紧关闭，一个活物也放不出去，宋千昭向经商的队伍买了出城小路的位置，和齐韫两人乔装一番出了城。

    青州的士兵驻扎在城门九里的位置，再向前有一条名叫“镜河”的河流，便是它划分开诸国与连国的地界，而今连国的军队就在岸边安营扎寨，渡河的工具也早已齐备。

    宋千昭和齐韫两人混进了给士兵们送粮的乡亲之中，好在这些乡亲互相并不十分熟悉，也没有人怀疑他们的身份。

    先是有人抱怨似得问了一句：“连国这次派的是什么人啊？”

    “好像是什么二皇子，”一人回答，想到什么一般恶寒地抖了抖身子，“我听说这二皇子打娘胎里出来就怪异得很，而且面容可怖，心思歹毒，落在他手里的人，唉——生不如死啊。”

    此话一出，众人窃窃私语，谈论着这位二皇子的手段有多么惨绝人寰，有多么下作，宋千昭将这些话听进，随意地环视人群，目光却落在一个人身上。

    是一个瘦弱的有些过分的男子，肤色苍白如纸，就好像从没被阳光照射过一般。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整日操劳的乡亲队伍中，不奇怪吗？

    那男子感觉到宋千昭的目光，掀起眼帘看向她的方向，而宋千昭则是在和身边的齐韫交谈着，男子蹙起眉，感觉错了？

    宋千昭的脑门渗出一层细密的汗，齐韫此时将先前的礼数抛在了一旁，手背触碰到宋千昭的额头，满是忧虑：“不舒服吗？”

    岂料宋千昭径直握住自己的手腕，齐韫愣了一下，更加担心，莫非已经难受到撑不住了？

    宋千昭借两人的手遮挡自己的下半张脸，轻声道：“齐韫，那个人不对劲。”

    方才差一点被抓个正着，不好再明目张胆地看，宋千昭手下用力，带着齐韫的手从额角擦过，迅速使了个眼色。

    齐韫耳廓温度升高，勒令自己跟上宋千昭的思绪，眼睛状若无意地扫过宋千昭指的那人，的确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大伙儿先歇息一下吧，”一个稍年长的人开口，“明日我们就能见到来接应的将军了，大家的心意将军们都知道，夜里实在不适合赶路，歇息吧大家。”

    宋千昭和齐韫找了处背风的地方，齐韫将自己的外袍递来，“夜里冷，殿......”他抿抿唇，还是不知道要怎样称呼，“披着些当心着凉。”

    宋千昭没感觉到齐韫的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多谢。”

    齐韫点点头，没有多言。

    夜里温度果然低了很多，其他人三两靠在一起取暖，睡梦中咕哝出声，扯扯衣服再次进入睡眠。

    宋千昭闭着眼睛，却始终没让自己睡过去，不放过耳边一丝一毫的声响，齐韫发出绵长的呼吸声，不知是不是真睡。

    一阵风起，寒意再次袭来，只是这次只有一两人发出些短暂的声响，很快安静下来。宋千昭皱起眉，忽然闻到一些怪异的酸涩的味道。

    不好，心里一惊，宋千昭佯装翻身，将口鼻埋在手臂内，手掌也不闲着，紧紧捂上齐韫的口鼻。一方面又生怕齐韫被憋醒后有动静，迅速去摸索他的穴位——

    察觉到危险逼近，齐韫率先睁开眼睛，快速眨了两下。

    换成齐韫自己屏住呼吸，宋千昭眯着眼睛扫视人群，意料之中的，那个怪异的男子不见了踪影。

    混进送粮的队伍里，无非就那么两种目的，要么毁掉，要么下毒。

    “齐韫，齐韫。”伸手晃动身旁的人，宋千昭压低声音唤道。

    虽然及时屏息，但齐韫还是吸入了些有毒的雾气，起身时脑袋昏昏沉沉，眼看着宋千昭走向前方，齐韫扶了下脑袋提速跟上。

    送粮车距大伙儿歇息的地方不远，宋千昭猫着腰利用粮车遮挡视线，不远处，那名男子绕着粮车走动，他手中的瓷瓶立刻引起两人注意。

    不能让他得逞，脑海里只划过这么一个想法，甚至宋千昭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男子已经昏倒在地，颈边直挺挺插着一根极细的针。

    齐韫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宋千昭，片刻犹疑着开口：“他......就死了？”

    “没有。”宋千昭好笑地看了齐韫一眼，起身走近男子。他身量不高，衣服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材质，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什么代表身份的物品。

    这般想着，宋千昭便从头到脚地将人翻了个遍，然而一无所获。齐韫问道：“怎么处理他？”

    身份目的来路都不清楚，宋千昭隐约怀疑他是连国派来的人，直接杀了未免太可惜了，沉了沉眸子，心里拿定主意：“将计就计。”

    男子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再醒来依旧在粮车附近，准备洒在粮车里的毒药也好好地攥在手里。男子皱起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身体并无不适，那边的人也都按计划昏睡，没什么异样，莫非是自己也吸入了些？

    男子攥了攥瓷瓶，一狠心，将药粉全数洒进粮车，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人群中和衣睡去。

    只等他回来的宋千昭睁开眼睛，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而后又恢复面无表情，默默等着天亮。

    “大伙儿醒一醒，”昨夜年长的人挨个儿叫起，“咱们准备赶路了，今日就能见到将军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