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完成了下毒的动作,可男子依旧留在队伍里,宋千昭格外留意他,怕打草惊蛇只能低调再低调。
只是他一路上与旁人无异,瞧不出什么故事。等到来接应的将军露面,乡亲自告奋勇留在军营里帮忙,将军拒绝不了索性让大伙儿跟着回到营地,此时能多谢人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也正正合了宋千昭的意思。
“周将军说了,大家愿施以援手,感激不尽,接下来的时日,辛苦大家照顾了。”
来的人多半是些不会武的,便安排烧饭、照顾马匹之类的活计,宋千昭拉着齐韫向那个男子靠近,顺理成章地被分到了一起。
宋千昭率先向他伸出手,“我姓宋,叫我宋姐就行,你怎么称呼?”
男子似是不习惯跟人接触,下巴朝胸口埋了埋,声音有些闷,“叶连。”
点点头,宋千昭收回自己的手,“挺好听的。”
淘米煮饭宋千昭早就学会了,齐韫倒也是十分熟练的样子,唯有叶连,犹豫着不知何处下手。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已然快要长成参天大树了,宋千昭不动声色,端出一副好打听爱管事的姿态,接过叶连手中的盆。
“交给我吧小叶,在家里是不是不做重活呀,”宋千昭一改往日的声调,像只张扬的百灵,“看着细皮嫩肉的,爹娘怎么舍得让你来呀。”
叶连愣了愣,目光始终不离宋千昭的动作,说话也低低的,“我,自己要来的。”
这个人真的是来潜伏的吗,宋千昭心里万般个想法,脸上却慈爱地笑着,目光也透露着浓浓的慈祥,“怎么不读书啊,跑来这里受罪。”
从来没有人这么跟自己讲过话,叶连想,然而他越是想赶紧回答,就越有些磕绊,“我,有点,笨,不让,读。”
“哎呦,那是你爹娘眼光不好。”
宋千昭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面具,得空转过头平复一下,正好看到那边的齐韫站得笔直,嘴唇绷紧成一条直线。
在憋笑吧,宋千昭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忽地感觉自己衣角被人拉动,回头,正是怯生生的叶连。
“我,学会了。”叶连指向米盆,表示要自己来。
宋千昭只好交给他,看他生疏却认真地洗米,心里疑惑重重。士兵都在操练,巡逻的人不多,放飞一只鸽子的空隙还是有的,去吧,去找槐青。
“原来你在这里。”齐韫靠近,“在想叶连的事?”
宋千昭没有否认,“他心智并不成熟,却也不简单。”
齐韫刚想说话,突然心口一阵剧痛,颤抖着捂向痛感袭来的地方,然而下一秒他就承受不住汹涌而来的蚀骨般的痛意,跪在地面上,额头青筋凸起。
宋千昭看着他的狼狈,恍惚地想,原来已经一个月了。
朦胧的视线里伸来一只手,虚捏着一枚药,齐韫抓空了两次,那只手等不及似的将药塞进了自己口中。
良久,齐韫终于踉跄起身,“多谢。”
“药没带在身上吗?”
齐韫摇摇头,“忘记了。”
宋千昭非要确认什么一样,“因为我爹的恩情,你能做到这种地步。”
齐韫的真心早已辩白,只是对方不信,而他只是笑着,“愿为殿下鞍前马后。”
“回去吧。”
......
尽管白天的叶连没什么攻击力,对他的怀疑却一直没有放下。入了夜,宋千昭摸索着离开帐篷,叶连和齐韫睡在一起,离自己这里并不远。
树上的视野很不错,宋千昭倚靠在树干上,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前半夜,困意袭来,一道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等到了,宋千昭立刻睁开双眼,待叶连离开一小段距离后,轻巧地跳下树跟上他。
“东西加了吗?”
叶连是出来见人的,宋千昭并不诧异,叶连的心智不似作伪,背后必然还有人指使。
“加了。”叶连依旧慢吞吞的。
夜里宋千昭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依稀地感觉身形高大,又听他道:“那药可是好东西,用上几日,保证这些褚国人筋疲力竭,不战自溃。”
那人笑了一声,“做得不错,继续保持下去,你的哥哥也能少受点罪。”
叶连隐忍地握了握拳,“我想,见,我哥。”
对面的人不直接回答,留下一些并不清晰的话:
“三日后二殿下有行动,让殿下得了青州这一功,不会少了你的好处,当然,如果能有些额外的收获,”他略微停顿,半是引诱半是暗示,“比如主将的脑袋之类,想必殿下一高兴,就会答应你的请求了。”
三日后,宋千昭皱眉,连国是打算突袭?照他的意思,叶连还会继续下药,而且对于主将,或许还会有别的手段。
叶连因男人的话有些垂头丧气,对方却连离开的背影都透露着得意。
这边兀自猜想着,落单的叶连忽然转过了身,宋千昭只觉自己呼吸停滞了一瞬,赶在他转身前一刻,迅速遮掩起自己的身形,没让人发觉异常。
宋千昭则是继续在树上小憩,以免夜里再生变故,好在最终是安眠到天亮,在大家都起来之前回到自己的位置,装作刚醒来的样子。
筹备午饭的时候,宋千昭收到了槐青的回信,信上是关于叶连的身份。槐青说她能查到的不多,连国的确有叶连这么一个人,有一个哥哥叫叶璟。
叶家是二皇子母家的族亲,后来没落,叶璟便为二皇子做事,跟天生智力有缺的弟弟相依为命。再结合昨夜听到的一丁点信息,想来是叶璟出了事,不然怎么会让叶连来褚国做事。
宋千昭手中动作不停,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周将军!”
“周将军来了!”
宋千昭循着声音望去,一个抱着头盔的男人信步走来,在大伙儿的热切追捧中拱手,郑重道:“周某承蒙大家信赖,必将浴血奋战,决不让敌国宵小为非作歹!”
周诃,周将军。
眉心一跳,下意识去寻叶连的身影,三日之期太过短暂,今日或许是叶连能直接接触到周将军的唯一机会,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叶连垂着头,一丝不苟地沉迷在洗菜中,对宋千昭投去的视线无知无觉。
宋千昭唤来齐韫,低声询问,“昨夜你从他身上翻出什么东西了吗?”
昨日,宋千昭猜测叶连或许会在晚上行动,便和齐韫兵分两路,自己负责盯叶连的行动,嘱咐齐韫探查他的行头,看看能不能找出些别的东西来。
“没有,”齐韫摇头,“昨夜他离开后,便只留下一件外袍,后来等他入睡后,我趁机翻找,都一无所获。”
其实她并不担心昨夜的连国男人口中所言的景象,毕竟叶连手中的那瓶药已经是被调换了的,对士兵毫无坏处,可叶连要怎么对付周诃,真是毫无头绪。
不过,昨夜从叶连身上得到的消息很有用,若是能诱敌深入,再一举击败。至于叶连,这三日暂且留着他的性命,以免连国发现不对劲。
宋千昭望向跟乡亲打作一片的周诃,要怎么取信于他,也是一件难事,毕竟诱敌深入,少不了他的排兵布阵。
这边眸色深深,那边的周诃如有所感,饮酒时目光落在了宋千昭身上,想到什么一般摇了摇头,饮下那碗酒。
“我怎么觉得,周将军方才看过来了。”齐韫默默出声。
宋千昭点头,“嗯,我也觉得,”只是就更加想不明白了,因为自己分明从周诃那一眼中,读出了不屑地意味,“我跟这位周将军应该没什么交集吧。”
“应该不会有,”齐韫回想着朝廷中的人员,“周将军的功名都是自己得来的,在朝中也不站队,与任何人都是君子之交。”
宋千昭点点头,那就是与朝廷毫无关系。
跟周诃无论如何也得打上个照面,贸然前去又可能引人注意打草惊蛇,于是在士兵交接时,宋千昭混入主帐中,而帐内空无一人。
这显然不正常,只是宋千昭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一点,全部心神都被桌面上那块玉牌占据,前些日子自己刚得到它,附带着一句话:见玉如见人。这不对,周诃是不见月的人?!
宋千昭握紧匕首,玉牌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除开试探,再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可是,依槐青最初所言,不见月内部各做各的事,自己的身份又为何被透露给了周诃,还是说,周诃在不见月的地位,足以让他知道一切人的身份呢。
自帐外走进一人,正是周诃。
“昨日有士兵通报,截获一只信鸽。”周诃一开口,宋千昭就想到了自己昨日送出的信。
看她的表情是想明白了,周诃坐在自己的位置斟满一杯茶递向对面,示意她坐下,“信的内容应当不需要我复述。”
本以为是没被发现,原来是依靠周诃放行,自己早就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
“多余的话不用说了,”周诃微扬着头,开门见山,“你查的那个叶连,此刻就在军队里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