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榛桐在一道刺眼的白光中恢复意识。

    “体检已经结束了，今天你就可以正式入职啦。”柔软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榛桐睁开眼，和一张年轻的面庞相对上。

    麻醉的效力渐渐消散，与知觉一同恢复的，还有榛桐有些恍惚的记忆。

    几十分钟前，在高维时代的榛桐亲手将自己的养育者送到火化中心，与周围的哀嚎声格格不入，没有任何表情的榛桐走出大门，刚想抽一根烟，却看到旁边地面上放着一个扎着蓝色蝴蝶结的黑色礼盒。

    像是有人放在这儿又离开似的，这样的礼盒，榛桐家里还有23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榛桐每年都会收到一次这样的礼盒，时间不固定，里面装的东西不固定，唯一固定的，是送礼物的人的用心程度。不管是标本还是书籍，都是榛桐所喜欢的。

    一开始，榛桐没有搭理，但是送礼物的人显然很执着，不管是实验室还是家门口，都有礼盒的身影，直到后来，她的养育者替她收下，礼盒出现的频率才稳定下来。这么多年，榛桐也渐渐发现，礼盒会在她人生中重要的时间节点上出现。

    养育者去世，意味着榛桐迎来“自由”。

    但榛桐并不开心，周围跳跃的霓虹灯，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雨汽，体内电子元件吱呀作响的运作声，一切的一切都让榛桐感到闷烦，鬼使神差的，榛桐拿起礼盒，然后拆开——空的。

    被耍了，这是榛桐的第一想法。

    榛桐将礼盒放到一旁，准备从兜里掏出烟盒。

    榛桐从兜里掏出烟盒的一瞬间，一阵寒阴风陡然袭来，止不住的往她的衣服里面灌，引得榛桐皮肤表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随着凄厉的呼啸声，火化中心前的蓝色转灯明灭，周围的路灯熄了一盏又一盏，如果是其他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可能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但榛桐不同，在头顶路灯熄灭的一瞬间，她下意识从身后的剑匣里抽出一柄长刀。

    榛桐本身属于执法类高阶机器人，谁敢夜袭谁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榛桐一心只想快点把这些破事处理掉，以至于忽视了耳边传来的振翅声，当脖子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体内电线以极快的速度燃烧融化时，榛桐盯着火花中心的大门口，脑海里只剩一个想法——去你妈的。

    总之，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榛桐便是躺在医院走廊上的病床上。她下意识摸上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过的脖子，入手却是一片温热，再伸手，发现原本的哑银色金属被苍白的皮肤所代替。

    庞大的背景资料袭来，让榛桐很迅速地接受了自己穿越了的事实，只是显而易见的，她的身份好像有所变化。

    眼前全息面板漂浮，上面记录着她的基础信息。

    姓名：榛桐

    产品编号：F9521

    产品类型：通用型仿生人

    职位：药品推销员、低阶仿生人（“生命培养计划”候选人）

    当前世界容积率：43%

    所属单位：晖光生物科技股份公司

    负责人：兰葵

    工匠师：无

    设计师：无

    保修年份：无

    还是个三无产品。

    榛桐以前的世界并没有“仿生人”这个概念，但是通过脑内的词汇库，她能明白大概的意思，但是对世界容积率并没有准确的认知，搜索脑内的记忆，发现对方也没有对这个名词的解释。

    但对晖光生物科技股份公司，榛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不就是她之前待的公司吗？

    好家伙，生是公司的魂，死是公司的鬼是吧。

    但是毕竟穿越一波，业务和公司分部肯定有所改变，毕竟她以前可没听说过公司有生产仿生人这个种类。

    看榛桐的眼神重新聚焦，医务员缩回扒拉着她眼皮的手，在体检单上行云流水签上自己的名字后便将躺着的榛桐扶了起来。“能量液阻流会有让仿生人意识模糊的效果，你感觉晕眩是正常的。”

    “如果行动没有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去前面领取通行证了，或者你也可以再在这里歇一会，你的搭档会照顾你的。”

    榛桐坐起来后才发现自己身旁还坐了一个短发女生。女生双手放在膝盖上，哪怕已经尽力坐得端正，但背脊仍然有些不可控的佝偻。姜不言，榛桐扫了一眼别在女生白色连体工作服上的名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医务人员一离开，空气中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榛桐不太擅长和人类打交道，而对方显然也是如此。

    正当她非常纠结该如何和姜不言展开交流的时候，姜不言却十分泰然自若地向榛桐介绍道：“我叫姜不言，是阿尔瓦罗分公司技术部门的人员，是接下来你进行义务污染监测的搭档。”

    听完姜不言的介绍，榛桐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简短道：“你好，我是榛桐。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看着榛桐有些不自然的动作，姜不言厚重眼镜下的眉毛微抬，心想道这人好像有点不太聪明？

    不过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区别，横竖只是个仿生人而已，只要不给她添麻烦就行。

    等姜不言回神的时候，榛桐已经穿好了公司派发的白色连体工作服，姜不言起身，率先抬腿向外走去。

    这是一个被基因病毒污染后的世界，可食生物几乎灭绝，变异怪物横行，为了生存，人类抛弃曾经生活的土地，高筑起城墙堡垒。

    堡垒有内外环，虽然秉持着在灾难面前需团结友爱，没有公民等级限制的原则，但是一看价格，外环城市最便宜的胶囊房月租价3000能量币一天。

    榛桐此时无比怀念她有房有车的日子，年薪20万，每个月政府还有机器公务员补贴，相比起以前，现在的公司待遇狗都嫌弃。

    榛桐想回家了。

    姜不言的步子很快，似乎完全没有要和榛桐走在一起的打算，榛桐要快步走才能勉强跟在姜不言身后，就这样，两人顺着人流向出口走去。

    这里是亚区外环城市阿尔瓦罗通往城墙外面世界的中检口。在至暗时代，由于以高能量者著称的专家成功预言了这场史诗级灾祸，能量论被彻底证实，每个人的能量从出生起就被能量普查局标定，然后按一到七对公民进行等级划分。

    能量越高，越不易受污染物感染，也是被政府重点保护的对象，而能量低者，只能成为污染物的养分或承载体。

    不仅如此，能量的变化也是最快检测出人类是否被污染物感染的途径之一，这也是人类看重能量最重要的原因。

    榛桐她们现在要去的便是被阿尔瓦罗外墙隔绝在外的渔湖区，是安全毫无保障的地方，也是最低等公民的住所。

    穿越冗长的玻璃通道时，榛桐的目光透过玻璃，停留在里面的装置上——数以万计的铜色精密齿轮被齿带连接，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蓝色背景墙上嘀哩嘀哩飞速旋转着，齿轮上方，两排银色机械蝴蝶上下机械跳动着，没有任何生息，只是作为提高人类认知的基本工具。

    “距离下次灾难，预计还有8天。”每走两步，甬道上方便会出现写着这样信息的电子屏幕。

    根据脑海中的记忆，榛桐知道这是这个世界极高能量者根据自身对未来进行预言，然后信息整合的结果，这些极高能量者在这里被称为“先知”，就像最初预料到最初灾祸的那个专家一样，所预测的结果基本上没有差错。

    人流穿梭不息，铜色地板倒映着穿着红色隔离服，戴着黑色防毒面具的人影，以及银灰色的，被方方正正的铁块卡得密不透风的穹顶。

    无端的，榛桐感到一丝压抑。

    穿过通道，人流顿时被分散开了，一片巨大的水泥地出现在榛桐眼前，目光往上，是高得仿佛要把天挡住的砖墙。

    和想象中的肃穆不同，空地上飘荡着不少吃光了的能量补给袋和食品袋，贴满花花绿绿宣传单的砖墙前，红棕色的帆布随意横拉着，下面四下分散着十几二十个穿着相同，戴着画着“X”字样空气滤罩的人，而在他们面前，一张红布，红底白字尤为清楚——拆除阿尔瓦罗墙，力求家人团聚！

    墙下有不少维持纪律的执法人员，身上或多或少有被砸过打过的痕迹，推搡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暴动甚至波及到其他从通道走出来的工作人员。

    不安的气息裹挟着海腥味铺天盖地卷来，姜不言看了一眼不断躲开示威者的人群，又扫了一眼榛桐因为受到威胁而不自觉绻缩的手指，冷声道：

    “这些人是不会对我们动手的，除了驱逐犯，被关在阿尔瓦罗墙外的都是七等公民，也就是天生或后天病弱残疾的公民，这些公民身体上的缺损会让他们被感染的几率大大增加，哪怕城内的空气一天净化数十遍，他们被感染的风险依然高达百分之四十，所以政府和我们公司达成了合作，他们出钱让我们为这些公民提供基础药品，顺便进行污染监测。”

    “城内有严格规定，不许普通公民外出，因此在这种无法得知至亲是否安全的情况下，我们这种因工作而得以外出的人，对他们来说可能更像是希望。”

    仿生人的大脑都是经过严格编辑过的，为了完全保证人类安全，并且完全为人类使用，程序中不仅植入了严苛到变态的《仿生人条例》，加上了爆炸系统，还存入了基本的城市资料。

    但文字是一回事，真切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目光有些凝滞的榛桐，姜不言下意识认为这只是榛桐的程序在根据现实情况更新信息，却不知榛桐此时只是单纯的发懵。

    “克制你的自主意识。”一排鲜红的大字在她情绪波动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带着强烈的三角符号，想忽视都不行。

    在看到红字的一瞬间，榛桐心里先是咯噔一下，待看清内容后，她皱起了眉头。

    “会死。”脑袋好像有另一个意识一般，又是两个鲜红大字浮现。

    不早说？榛桐立刻警觉。

    这个世界和她曾经待过的世界不同，这里的仿生人处于被支配的状态，虽然有自己的思想，但比起伙伴，更像是一种工具，必要时刻下，仿生人甚至可以自相残杀。

    “请保持冷漠，请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完成公司派给你的任务，你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榛桐发现她能通过意识与红字对话。

    “金钱，感情和自由——成为人类，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获得的东西吗？”

    “我为什么听你的？”

    “你还有回到你原来的世界的机会，在这之前，你首先要做的是活下来，这个世界和你曾经待过的世界不同，你别无选择。”

    “成交。”榛桐没有选择的机会，她本来就是公司的产品，在她的潜意识里，晖光就是她的家，哪怕穿越一遭，她也没有脱离公司的打算。

    想通了后的榛桐放松面部，看着一旁的姜不言，想着她刚刚的话，自然搭话道：“所以我们是因为要帮助他们才进行义务就诊的吗？”

    “不，是因为外勤工资三倍。”姜不言扶了一下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地坚定道。

    真现实啊，姐！

    看着那些示威者脸上的愤怒神情，榛桐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既然这么多人反对，阿尔瓦罗墙不会有被拆除的那一天吗？”

    “永远不会。”这次是比上一次还要坚定的回答。

    两人本来都不是话多的性格，虽然榛桐心中感到有些奇怪，但看姜不言并没有想解释的欲望，索性准备彻底闭嘴，只是突然，两块字迹带着拖拽效果的全息屏幕突然跳跃至榛桐和姜不言眼前。

    【陌生人黄老师想要向您隔空投递一个任务，请问您是否接受？】

    因为扰民，这种技术八百年前都淘汰了，看着眼前酷炫的屏幕，然后，在姜不言的注视下，榛桐想都没想地就点了拒绝。

    别问，问就是不想自找麻烦。

    【您已成功接受黄老师的任务。】

    榛桐：.......好吧，她们那个世界没有这样的流氓软件。

    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榛桐，又伸头看了一眼全息屏幕上的消息，姜不言仿佛是见怪不怪，转身在漂浮在自己面前的全息屏幕上熟练寻找，直到点击了一个透明得几乎看不到的叉号，屏幕才彻底消失，随后解释道：“有人喜欢在任务发布栏使点小手段。”

    看着榛桐无语的神情，姜不言露出同情的目光，宽慰道：“也没多大事，出现在这里的任务大多是跑腿的小活，除了找路有点麻烦，不会有什么危险。”

    姜不言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头发利索扎起来的中年女人快步走到榛桐旁边，在执法人员只顾着疏散闹事人员，无法分神的片刻，将一个军绿色布包匆忙塞进了榛桐怀里后就匆匆挤进人群里，速度快得让榛桐只看清了她下巴上那颗明显的黑痣。

    “请交给我的女儿。”女人的声音落入榛桐耳朵后便消失在空气里，紧接着，全息屏幕消失，榛桐眼窗上出现一个标着红星的迷你地图，以及详细的任务信息和打赏金额。

    和姜不言说的一样，只是个跑腿的小活，看了看那扎眼的500跑腿费，又看了看自己系统里那一千出头的存款，榛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和姜不言办了通行证就往外的渔湖区走去。

    不过是区区穷鬼本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