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名字被叫做渔湖，但由于气候被严重破坏，飓风暴雨早就将城外的世界淹没成一片汪洋。榛桐工作服上还带着从中检站内的凉气，对上外面湿热的空气，水珠以极快的速度凝结在表面，然后滑落在地。

    海水轻而易举没过榛桐的小腿，腥味夹杂着尸体腐烂的气息像钩子一样破坏着榛桐的嗅觉系统，刚刚还不懂堡垒城市净化意义的榛桐，此时终于明白了净化系统运作的重要性。

    被污染的孢子和花粉密集得几乎凝成实质，灰压压的漂浮在上空，如云般以强势地姿态向下压住，潮湿氤氲，榛桐照着姜不言的动作，飞快地将繁复的防护面罩戴好。

    孢子和花粉虽不能直接寄生，但其对人体和机械的破坏性仍然无法忽视，尤其是机械，污染物的孢子在雨水的催化下，会强势进入机械的缝隙之间，使其报废或是吸引寻找寄宿体的污染物。

    这个世界生物科技发达，仿生人除了体内构造和人类不同，其他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这点和榛桐以前的世界不同，因为更加追求卓越的性能，哪怕再高级，机器人也会带有机器特征。

    但这个世界的人类并不会产生恐怖谷效应，一是仿生人大脑里的爆炸程序是最好的保障，二是因为灾难的降临，比起仿生人，人类更害怕变异怪物。

    眼看数十只披着防水油布的巨型物整齐地停在城墙外，姜不言拿着通行证，熟练地走到离她们最近的巨型物身边，然后将捆扎得当的防水布扯下，一只由高精度传感器系统、电子元件，钢铁等耐腐蚀材料拼接而成的巨大机械物出现在榛桐眼前。

    两只巨大的橙色鳌夹和其余的腿部零件悉数浸入水中，身上背着的是银色钢甲和两个乘坐位。

    姜不言扯出工具箱自带的布袋，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工具箱背在背上后，踩着机械沼蟹的钳，翻身就坐上了主乘坐位，榛桐紧随其上。

    身为前执法机器人，榛桐的身体素质毋庸置疑，根本没费任何力气的，榛桐便坐上了比自己身体大三四倍的机械沼蟹上。

    渔湖很大，分为大大小小好几十个区域，区与区之间要跨越深浅不一的水域和沼泽，危险难以判断，因此除了经验十分老道的老司机，机械沼蟹是经过过渡区域的最好选择。

    渔湖三区是此次榛桐和姜不言负责的工作区域，离阿尔瓦罗外墙不算远，也是渔湖的繁华地段，相较于其他赶路都要花上一天的小队，她们算是比较幸运的了，将通行证插进机械沼蟹的卡槽里，根据其的自动驾驶定位系统，不出半小时，两人便到了三区最具标志性的拐角楼。

    “接下来就需要步行了。”姜不言看了一眼机械沼蟹屏幕上的污染程度，确认在安全范围后，将防护面罩固定在头顶，随后，她扒着乘坐位的边缘，背身跃下，落入水中的一瞬间，昏黑的海水立刻激起不小的水花。

    “车费580，记得AA。”榛桐刚效仿姜不言的行为落地，听到她的话，差点又栽水里。

    夺少？

    580！

    你看她命值不值580？

    她现在浑身上下也就一千多块钱，出城门前她还觉得那个中年女人给500跑腿费是不是太大方了，结果是她格局小了。

    听说过带薪休假，没听说过付费上班的。

    吃一堑长一智，肉痛地将钱划给了姜不言后，榛桐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虽然是仿生人，但她身上所有材料都是防水防导电的，哪怕在水里游泳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先进的程序自带污染物探测系统，四周如果有污染物靠近，她能第一时间感知得到。

    而此刻，她的显示屏上干干净净，并没有出现刺眼的红点。

    但这并不代表污染物不存在，大多数污染物会选择寄宿在人类身上，然后巧妙地躲过勘察。

    渔湖三区的建筑以老式红砖洋楼为主，墙面被雨水侵蚀严重，留下刺目的黄褐色印记。水面上，圆状的厚油污随意漂浮着，黑色铁艺楼梯从水里延伸往上，像怪物一样横拉在墙面外侧，通向各个窗户口。

    电线和造型奇特的排气筒像触角般从房内延伸在外，和形同虚设的信号柱纠缠在一起。一叠花花绿绿的广告报纸从纠缠的电线缝隙间脱落，飘至榛桐面前。

    第一张——救世主队伍莅临阿尔瓦罗城市，助渔湖区肃清污染物。

    第二张的广告内容榛桐稍稍熟悉一点，因为出现了她认识的名字——晖光生物科技股份公司旗下的飓风基金会欲在阿尔瓦罗城推出全新药品“藻旋丸”，新品发布会地点在阿尔瓦罗的飓风基金会大堂，于5月7日中午十二点正式开售。

    还没等榛桐看清下面辣眼男人旁边“十倍防护，跳得更高，跑得更快”的标语，广告便沉入水中。

    榛桐忽然想到，出城的时候，阿尔瓦罗墙上也基本贴满了公司新品的广告单，看着那如同和自己一样的三无产品包装，榛桐不禁有些怀疑。

    妈的，自己待的该不会是什么传销公司吧。

    正当榛桐脑海里展开无数种想象的时候，姜不言已经从水里捞起了第三张报纸——渔湖区近期发生多起诱拐案件，多名妇女儿童失踪，失踪人员至今下落不明，请各家注意防范。

    底下是一个消失在黑夜中模糊身影的配图，因为有花粉的遮挡，只有个轮廓，但姜不言的目光却在上面停留了良久。

    “怎么了？”榛桐也看清了报纸上的内容，盯着姜不言几乎凝滞的目光，疑惑问道。

    “没事。”

    榛桐想要去拿姜不言手上的传单，姜不言却先一步将报纸重新扔进水中，等榛桐再捞起来的时候，报纸却因为泡水而裂开。

    榛桐皱眉。

    【滴——生命培育计划正式启动，候选人为20人，前10名擢升为公司中级仿生人，获得优渥待遇以及丰厚报酬。】

    【任务如下：请找到一名仿生人残次品，将其处理掉。任务截止时间：5月7日中午十二点。】

    好熟悉的时间，这不就是在三天之后的发布会之前吗？

    看着优渥待遇和丰厚报酬的字眼，榛桐不可避免地心动。

    无论如何，总要恢复她以前在公司的待遇吧，她好歹是执法组的总组长，也是一个小领导了。

    “我们的工作主要是检测是否有人员被污染物感染，然后向他们派发我们公司的药品。”姜不言从工作箱中拿出一把类似于手电筒似的东西递给榛桐，按流程向榛桐解释道：“这是电辐枪，按下开关后，巨大的电流可以使污染物或者其宿主短暂的失去行动能力。”

    本身已经耐心地解释了，却看见榛桐愣在那里，姜不言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刚刚接到了公司派过来的任务。”榛桐从任务中回过神来，挠了挠头，有些抱歉地说道。

    “生命培育计划？”姜不言对于这个计划有所耳闻，但因为权限原因，无法了解详情。

    “是的，需要我们找到仿生人残次品。”所谓的残次品，指的是性能并没有出现问题，但出现背叛思想，无法无条件服从人类指令的仿生人。看到对于残次品的界定，榛桐再次感慨这个世界对于仿生人的残酷。

    榛桐颠了颠手中几乎没什么重量的电辐枪，有些不满地问道：“有刀吗？”比起这种新式武器，她更喜欢用锋利灵敏的冷兵器，她以前的武器就是一把长刀。

    “刀砍不穿某些污染物坚硬的外壳，因此很少有人会使用刀这样的武器了。”姜不言虽然嘴上这么说，手上还是从身上巨大的工具箱中拿出一把半臂长的黑色长条物递给榛桐。

    “不过既然你坚持，这个你就将就着用吧，不过你还是要注意，虽然这边明面上会有清理队定期清理污染物，但是中间弯弯绕绕太多，你最好还是保持警惕。”

    拿着甩棍的榛桐：？？她并没有坚持啊。

    看着姜不言快速收起电辐枪的动作，榛桐一脸懵逼。

    她是不是被职场霸凌了？

    不过后来姜不言还是将电辐枪给了榛桐。

    虽然姜不言没有把话挑明，但榛桐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来也是，渔湖区的存在说好听点是为了便于管理，说不好听点其实就是就是将那些驱逐犯和七等公民排挤在外，在这里，工资又少，人身安全又得不到保障，被强制分配在这里的清理队难免怨气横生，工作上也就敷衍了事。

    这是人之常情，不知道为什么，榛桐自然而然联想到刚刚第一张报纸上写的救世主队伍。

    不知道那又是什么性质的组织。

    姜不言像猫一样爬上了铁艺架，示意榛桐跟上后，她躬身绕过排气筒，轻车熟路地钻进了洋房内的公共平台。

    洋房内的情况和外面大差不差，尽管潮湿破旧了一点，也还没到不能住人的程度，唯一无法忽视的地方，便是整栋楼漆黑，除了外面透进来的光亮，没有任何能照明的东西。

    过道的感应灯被密密麻麻的灰尘覆盖，断掉的电线暴露在外，榛桐无法想象夜晚降临时，楼里的居民该如何活动。

    若有若无的腐臭味钻进榛桐鼻腔里，她的嗅觉系统发达，能识别出一些人类识别不出的气味。

    滴答滴答——檐边有水滴落。突然，重物拖行的声音从空脆的楼上传来，和费力拖拽的闷声不同，声音飞速灵敏，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拖着身体在地上蜿蜒前行。

    腐臭气息愈发明显，无端的，榛桐感到脖颈发凉。

    “你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没有？”

    榛桐出声的时候，姜不言刚好将电辐枪的另一头打开，白色光线将阴暗的空间照亮，也让榛桐感觉舒畅了许多。

    “这边的人缺乏好的生活习惯，有点气味在所难免。”姜不言仿佛没听到刚刚那阵声音一般，淡定说道，随后，两人从消防通道上楼，敲响了了第一户屋主的门。

    “咳咳......”还没看到人，剧烈的咳嗽声先从屋内传来，榛桐站在姜不言身后，清楚看到门上猫眼忽地罩上了一大片眼白，“谁啊？”

    “义务医疗。”仿佛是已经来过多次似的，姜不言出声道。

    嘎达——门锁响动，一张脸从身后昏暗的房间中伸了出来。

    看到这张脸，饶是经常在短视频平台搜猎奇视频的榛桐此时也不免被吓一跳，资料上显示，这家屋主不过三十来岁，开门的人的脸上呈现的却是七八十岁的状态。

    不仅如此，男人皮肤像遇到高温的石蜡般下垂着，好像骨头根本挂不住这具皮囊，以至于鼻子以上的皮肤薄而透明，带着不正常的森白，而垂在下巴上的肉却是正常血色。男人眼皮向下耷拉着，极小的眼黑上下打量着姜不言和榛桐，看起来无比诡异。

    更奇怪的是，明明是要把人热化的天气，他身上却穿着灰色高领毛衣，毛裤，仿佛是极其怕冷般，除了同样肿得不成样子的左手和双脚，连右边空荡的衣袖也被狠狠拧成结。

    像是市场上被泡发了的水产品。这是榛桐脑海里的第一想法。

    外观与常人不符，伴有高热咳嗽，这是人类被污染物寄生后的基本症状——榛桐下意识地就想对男人按下电辐枪，却被姜不言眼疾手快的按住。

    “张雷先生，我们是晖光生物科技公司的工作人员，现在按例对您进行身体上的检查。”姜不言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笑容，举着工具箱，向张雷解释道。

    “哦，咳咳咳.....进来吧。”张雷迟缓地推开门，对着姜不言和榛桐说道。

    一推开门，比外面强烈数百倍的腥臭味铺天盖地袭来，哪怕是姜不言也皱了皱眉头，她默默拉紧了脸上的防毒面罩，然后将工具箱打开。

    榛桐现在才看到工具箱的全貌——左右折叠的工具箱像一台微型电脑般，上面是莹蓝色的电子屏幕，下面两层则是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导管和摆放有序的针剂药品。

    姜不言熟练地将几十根有探测器的一头导管贴在张雷身体的各个部位，光太阳穴上，便粘了七根导线，左手腕被植入能量屏的位置也被注入了纳米检验器，乍一看，仿佛是在进行什么可怕的实验。

    榛桐扫了一眼张雷的能量屏，上面红色数字赫然闪烁着“13”的字样。

    是低得不能再低的数值。

    开关被按下，探测器开始运作，不一会，张雷的身体数据便被上传至莹蓝色屏幕上。骨骼、肌肉、血管、细胞，各种复杂的形态组织最终构成了人类本身，毫无隐私的，张雷的所有情况都被呈现在小小的屏幕里。

    数据不断跳跃，直至屏幕上化成一片绿色，“一切正常”四个大字在画面左上角显得格外醒目。

    和榛桐不自觉皱起的眉头不同，姜不言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似的，默不作声地将张雷身上所有的探测器收回，看着明显松了口气的张雷，她一边将东西重新放好，一边像医生那样嘱咐道：

    “纳米探测器不会对身体造成危害，不需要特别关注，你的白细胞水平偏低，平时还是记得吃隔绝药。”

    “好的好的。”张雷拖沓着臃肿的脚步，站起身朝姜不言鞠躬道，许是压力过大的缘故，每走一步，房间的木地板便会留下一个明显的汗印，粘腻肮脏，散发着恶臭。

    “姜老师，请问这次能多给我开几瓶隔绝药吗？”走到姜不言身前，张雷并不急着送客，反而搓搓手，态度有些讨好地说道。

    “我最多只能给你开两瓶的份额。”姜不言公事公办地说道。

    “两瓶也行，两瓶也行！”因为激动，榛桐莫名从张雷那惨白的脸上看到了红光，两颗比常人小的眼珠以微小的幅度震颤着，看起来无比诡异。

    将药开给张雷后，张雷对姜不言的态度更加热切，将药像宝贝似的搂在怀里。

    姜不言冷眼看了一眼张雷，然后从背包里掏出平板。

    虽然这个世界某些技术已经非常发达，但是因为信号站等设施被毁坏，那些看起来很尖端的全息屏幕使用起来其实非常不方便，能量屏最多也只充当通讯导航的作用，要上网还是要依靠手机，因此大家目前都还是依靠比较原始的电子设备。

    榛桐只是有点好奇地看着姜不言打开了一个面板，可她还没来得及询问这是何物，突如其来的酸胀感从大脑传来，伴随着信号被扰乱的兹拉声，一段又一段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传入她的脑海里。

    干净明亮的红砖楼，正常模样的张雷，按要求开药的姜不言.......

    姜不言在篡改自己的记忆！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头，榛桐立刻生出拒绝的心思，顿时，红色三角符号疯狂跳跃，各种复杂的代码反复在眼窗反复滚动，刺耳的嗡鸣声让榛桐产生生理性的反胃。

    一阵天旋地转后，榛桐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恍惚之余，她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脑海里多出了一段画面。

    一段和她看到的一切相悖的画面。

    他妈的，最开始也没说有这样服务啊，榛桐痛苦地捂着头，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