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响动，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凝住了呼吸。虽说处于狂欢的状态，但大家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供电站和乌托邦的能量保护罩已经完全损坏，孟沅也已经宣布了永不启动能量提取机的计划，未来风雪交加，无论是谁都无法再承担更多的伤害。

    和其他人想的不同，榛桐不会认为那是由污染物制造出来的动静，比起暴动，那更像是什么东西被炸掉而制造出的响动。如果榛桐没猜错的话，是黎慈所在的研究室出了问题。

    榛桐想起，在进入秘密通道前，伊文说他要确认一件事情，她觉得，地面的响动必然和伊文说的那件事有关。

    研究室的人造人对榛桐还有用，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得到人造人的详细数据，在事情变得更糟前，榛桐打开异空间，来到供电站底下唯一还能被称作空间的地方。

    供电站总体是由多个区域所构成，各个区域损毁程度不一，当榛桐来到底下，看到眼前这用废墟来形容都勉强的情景时，榛桐莫名觉得头大。

    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榛桐根本无法抵达研究室，四周都被碎石封死，她唯一还能活动的地方，竟然是秘密通道门口。

    秘密通道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封死，阻拦了污染物躲藏在供电站的可能，加上这里并未有任何污染物的气息，暂且看来防护措施是有效的。

    榛桐知道，这个洞口多半是伊文封死的。

    榛桐越发不懂伊文这个人类。伊文身份复杂，一开始，榛桐以为他别有所图，可等真相大白的时候，他唯一杀了的却是他“自己”，待榛桐看到他具有毁灭倾向的一面时，他又做出拯救他人的举动。

    手触摸着那冰冷的岩石，榛桐深吸一口气后转身，看着眼前像山一般的废墟，使用出了新获得的异能“形式变换”。

    在“吃”掉了饶危后，榛桐暂时只获得了饶危变大变小的异能，而翅膀，则需要通过不断吞噬其他污染物，等她的身体素质强到一定等级之后才有可能被孵化出来。

    榛桐猜测，这是因为饶危是通过剥夺孟沅的异能，才成为神子的经历有关。

    将身体缩小后，榛桐再将自己传送至了研究室门口。

    和想象中一样，刚刚出现的震动来源于研究室。

    此时，研究室入眼之处皆是疮痍，虽然隔绝材料阻止了大火向远处延伸，但空气中残留的难闻气味和墙壁上的爆炸痕迹表明这里依然是高危区域。

    一进入研究室，榛桐便听到了二狗震天的哭声，身体恢复原本大小后，面对那冲天的火光以及那几乎要将她烧起来的高温，榛桐不退反进，她神情严肃，在触碰到那火舌后用力向下一挥。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实验室连同压在实验室上的废墟消融，化成漫天大雪降在火光里。雪花在触碰到火光的一霎那便融化成水，在将研究室内飘散的难闻气味冲散的同时，也使这大火消散。

    不出两分钟，火焰完全熄灭，而坍塌在研究室的废墟也消失掉，榛桐抬头，看了一眼终年一样的灰白天空后低头，将目光停留到了那顶部被砸碎，上面眼睛被匕首刺瞎的红色螺壳。

    黎慈像一滩软肉一样倒在焦黑的地面上，面容被完全烧毁，在她面前的，是四具同样被烧焦的尸体，而在她们背后，本来不断闪烁着的奇怪符号变成了一行文字。

    【榛桐，我会找到你。】

    随后，文字跳动，变成了一封由红色字体组成的通缉令。

    【根据榛桐的所有表现，在此对残次品仿生人F9521榛桐下达通缉令，无论是谁，只要能杀掉仿生人榛桐，晖光生物科技公司将向其支付5000万能量币的奖励，注意，在申请领取奖励前，必须提供榛桐的双眼做死亡证明。】

    坦白来讲，榛桐看到通缉令的第一反应是在想，如果盖娅在她来这个世界后就把这5000万奖金打在她的账户上，那她估计会什么都不管，心甘情愿地为公司做牛做马。

    榛桐从不知道自己的命还能这么值钱，而盖娅抛出这么高的砝码，无疑是在向她宣战。

    榛桐知道，她已经彻底把盖娅惹毛了。

    看着一片狼藉的实验室，榛桐大概能猜测出来当时的情况。

    裴穆已经向上级提交了报告，上级肯定会对供电站进行排查，那时盖娅的实验会暴露，依照盖娅的谨慎程度，她肯定会在上面的人来之前将所有资料销毁，而执行这项命令的人，就是这四个人造人。

    由于当时伊文和二狗也在这个房间，于是人造人就将伊文他们列入了清理计划中，虽然榛桐没有接触过人造人，但想必并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抵挡的，榛桐猜测，也许就是因为生命受到威胁，才使得伊文引爆研究室。

    可伊文是从哪来的炸弹？而黎慈又为何会被销毁？这两个问题榛桐没有找到答案。

    被压抑的哭声不断从螺壳里传来，黎慈早已死亡，她和这螺壳不过是一个机械装置罢了，榛桐用力，将已经变得酥脆的红色螺壳砸开，将里面的三个人彻底暴露出来。

    是的，三个人。

    当榛桐看到两个一模一样靠在一起的伊文时，榛桐微微愣住，随后，凭借着二狗，榛桐确定了左边那个咬着拳头，试图靠疼痛缓解疼痛的伊文是她所认识的伊文。

    而他旁边的小伊文，则是以一个哭到麻木的状态被伊文抱在怀里，在看到螺壳被砸开后，他也只是僵硬的转头，将目光放在了榛桐身上。

    小伊文想开口，可他发现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他整个口腔都在发麻，胸口像堵了块大石，没等他说话，眼泪就先一步大颗大颗地砸在了伊文的手背上。

    外面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地上是毫无温度的尸体，榛桐觉得这一刻气氛窒息到了极点。

    强光刺到伊文脸上，伊文眯着通红的眼睛，抬头看着熟悉的榛桐，伊文想用最直白的语句告诉榛桐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当寒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时，伊文张嘴，却只是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大哭：

    “榛桐，我没有妈妈了！”

    后来榛桐才得知，伊文想要确认的事情，不过是想确认黎慈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他想死在黎慈面前，想看黎慈会不会出现悔恨的神情。

    可没等他完成自我毁灭，小伊文先一步将他从碎石堆里拖了出来，据伊文说，明明是同样的两个人，但那一刻他们抱在一起哭得像世界末日提前来了一样。

    伊文其实一直想当面询问黎慈，为什么选择把他生下来，却没有好好爱他？为什么要像没有在意东西似的，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去死，然后变成一串冰冷的数据？为什么要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

    伊文一直等待着，当他以这样肮脏不堪面貌出现在黎慈面前的时候，黎慈会流下泪水，然后好好地抱抱他，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可伊文什么都没得到，他只得到了黎慈的一句“所以呢？”

    那一刻，伊文真切的有一种把另一个自己杀了然后彻底死了算了的感觉，那种难受到恶心的感觉几乎将他淹没。可没等他动手，研究室的四个人造人突然苏醒，并且抱着要杀死他们三个决心向他们冲来。

    普通人根本不是人造人的对手，就当伊文放弃抵抗的时候，黎慈却动手，将他们三个拖进了螺壳里，随后引爆了研究室。

    “榛桐，你说，黎慈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啊？”在大雪中，看着不断进出矿洞的勘测队，伊文苦笑道。

    二狗和其他人类孩子已经交给乌托邦内的女人抚养，而老鼠婴儿因为无人拯救在两场爆炸中无一存活，伊文现在已经真的是孑然一生，在风雪中，向榛桐问出了这个困扰了他一生的课题。

    榛桐无法回答伊文的问题，伊文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看着伊文苍白的面孔，榛桐像是宽慰一般，拍了拍伊文的肩膀。

    爱与被爱，是人类一生都在追逐的问题，榛桐并不觉得伊文现在所做的一切很幼稚，伊文只是一个胸口破了洞的，企图用一切行为对自己缝缝补补的小孩。

    他善良、敏感，在干涸的生命里，每一点爱意都像是珍宝，在他的认知里，生命是他最为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想用最重要的东西换取另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你最后，为什么没有杀掉小伊文？”

    “可能是因为舍不得了吧。”伊文向空中呼出一口白汽，生动地向榛桐笑道：“我来自别人的时间线，这注定我承载了别人的看法，也许，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缺爱的，需要别人同情的底层可怜虫，所以导致我连活着都是一种坚强的象征，在这样视角的影响下，我好像也觉得自己过得很悲惨。”

    “可是当另一个人抱住我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想起我是自愿当的脱衣舞演员，每次跳完舞后，那些欣赏我的眼神让我很满足，我想起在黑市的时候，我有过一大帮朋友，他们帮助我度过了一次又一次难关，我想起我在房间有一个存着前往中心城市旅游基金的存钱罐，我想起我一直想活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这些也都是我真真实实经历过的，只是因为处于他人的看法下，使得这些记忆被模糊了，在有这样的记忆下，我选择去死，但小伊文并没有经历这些，所以我舍不得让他去死。”

    虽然伊文到最后都没有得到黎慈的那声“对不起”，但伊文却亲手释放了自己。虽然内心是千疮百孔的小孩，但却能保留每一寸光走过的痕迹。

    榛桐意识到，伊文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类。

    “所以榛桐，请将这封信交给小伊文。”在说完一大堆话后，伊文从黑色防寒服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榛桐。

    “然后，杀了我。”

    寒风吹过两人的面庞，看着榛桐明显怔住了的动作，伊文解释道：“我只是小伊文人生中的一个可能性而已，我并不想小伊文走上我这一条路。”

    “而且维和者和主体是不能长期面对面生活的，会使得时空变得更加糟糕，哪怕你不动手，我也会自我了结。”

    “你怎么能确认小伊文不会走上你的道路？”榛桐觉得伊文的脑回路有些奇怪，下意识问道。

    “废话！我给这小子做了黑市搞钱攻略！在以前的时间线我还是挺有钱的好不好，这小子有这份攻略可以少走一年弯路好不好！”

    “那可以给我一份吗？我现在被通缉了，还挺需要钱跑路的。”

    “滚滚滚。”

    在两人的打打闹闹中，榛桐用藻毒终结了伊文的生命，因为注入量过大，榛桐确定伊文死前没感受到痛苦。

    后来，榛桐将这封信交给小伊文的时候，榛桐才知道，除了搞钱攻略，伊文还写了一张纸条给他。

    纸条很短，只有短短几句话：

    谢谢你选择原谅了那个不堪的，没有被爱的自己，

    谢谢你选择爱与获得被爱的机会，

    谢谢你选择成为自己想成为的自己，

    冬天实在太过寒冷，

    余生请在温暖的春天里度过吧。

    世界于我是巨大的牡蛎，而我必将以利剑而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