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其实有时候觉得，饶危说得对，她是一个胆小鬼。

    她如果再勇敢一点，她不需要学着男人的模样，抽着烟，装作洒脱不羁的模样。

    她如果再强大一点，她不需要在长辈剥夺她权益的时候，被一个巴掌扇得噤了声。

    她如果再强势一点，她不需要谨小慎微，小心谋略，她会像烈日一样，照亮阴暗之地。

    她如果再完美一点，乌托邦的所有女性将视她做榜样，她将为她们抵御风雪。

    她如果再坚强一点，她不会在踏上这条路后，还会有退缩的心思。

    当她的额头与冰冷的台阶面相触的时候，孟沅无端感受到恐惧。

    一旦踏上朝圣路，神的庇护消失，这意味着，她如果在半路被污染物拖走，她会当场死亡——这就是打扰神的代价。

    但是孟沅知道，她必须这么做。饶危是红蜂教会保守势力的领袖，饶危不死，保守势力就不会瓦解，一味拖下去，只会辜负信任她的所有人。

    虽然告诉过榛桐饶危的弱点，但她深知切断饶危的翅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哪怕从来没有人登上过这神山山顶，她也必须一试，如果成功，一切都会迎来转机，如果失败，她会用自己的生命祭奠这片土地的亡灵。

    衣袍太长了，以至于碍手碍脚，孟沅脱掉了外袍，靠半人半机器的身体抵御这暴雪，不知什么什么时候，孟沅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石阶上的血液。

    血液很快就化成冰，深扎进额头上的伤口。

    当孟沅第三次被污染物拖回原点时，孟沅流着泪心想，要不算了。

    她的腿已经断了，靠着机械手臂的力量，她才勉强拖着身体爬上台阶，可当再次低头的时候，孟沅心底又涌现出一股力量，驱使她继续走下去。

    孟沅少了一只腿，和污染物作战的时候没了优势，孟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当眼前最后一只污染物衔住她的机械手臂，将她高举在头顶，准备将她活生生摔死的时候，孟沅下意识用残存的手扯住污染物的皮毛，用牙齿咬上了污染物的动脉。

    鲜血迷住了孟沅的眼睛，嘴里也是血腥味，“咔擦——”孟沅的手被污染物扯断。

    可孟沅依然没有松嘴，最后，污染物比她先死。踏着污染物的尸体，孟沅靠着只脚只手爬上最后一个台阶，此时，孟沅的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用最后的力气，孟沅拉响神钟。

    当看到那只虚空巨眼出现的时候，孟沅笑了，她能感受得出来，神在生气。

    神是随心所欲的，是凌驾于人类以上的，孟沅的做法，将神变成了召之即来的东西，所以神才生气，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孟沅不可能退缩。

    “收回饶危神子的身份。”孟沅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诉求。

    神没说话，在肉色眼皮上下闭合了两下后，无法忍受的疼痛从孟沅眼里传来，像是被利剑生生刺穿一般，在和神直视的几秒内，孟沅失去了神眼。

    神很好说话，神也不好说话，在收回了饶危的身份后，神顺带收走了孟沅的身份。

    孟沅知道，从此以后，世间再无神子神女，只有名叫孟沅和饶危的人类。

    孟沅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坐在地上，再次拉响神钟，爽朗的笑声从胸腔里发出，最终在整座神山上回响。

    当榛桐使用异空间将孟沅接下来的时候，孟沅脸上还带着笑容，在她面前，是被切断脖子，靠着可有可无神力还能说话的饶危。

    饶危对面，是机械手臂被撕扯掉，膝盖以下的部位全部被咬断的孟沅，看着比自己情况好不了多少的孟沅，饶危想说的所有脏话全部被咽下，最后化成一声嗤笑。

    随后，他不再说话，静等生命的流失。

    是孟沅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饶危，你还记得你被封为神子的那一天吗？”

    “那时，我和你都不知道你就是下一任神子，也不在乎谁是神子，我当时只是以为被夺走翅膀就意味着死亡，所以我在教堂内嚎啕大哭，为了安慰我，你给了我一颗糖。”

    “孟沅，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看着坐在地上的孟沅，听着孟沅的话，饶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以前，孟沅的脸与记忆中那稚嫩的脸重合，饶危嘴唇动了动，最终说道。

    “被父亲扇了巴掌后，也是你陪我坐在教堂，你当时还说要将翅膀还给我，那颗糖和那句话，我记到了现在。”

    “饶危，你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你要付出代价，而我也不一定正确，也许未来有一天，我也会付出代价，不过我能保证，从今天开始，犯错误的人会少一点，父母那辈的迂腐思想将会就此止步。所以饶危，就此长眠吧。”

    孟沅从兜里摸出一颗糖，因为手掌有伤，亮晶晶的糖纸不可避免地染上血液，孟沅将那颗糖放到饶危面前，这是她早就预计好的，她和饶危最好的结局。

    孟沅并未仇恨饶危，或将饶危视作敌人，在她心里，她和饶危只是站在了利益对立面而已。

    饶危在很多年以前给过她一颗糖，在硝烟结束后，孟沅还以一颗糖。

    她不是完美的，可哪怕她不够勇敢，不够强大，不够强势，不够坚强，她依然有和对方化干戈为玉帛的善良，拥有爬上山巅的权力与潜力，拥有与风暴较量的勇气和坚韧。

    她不仅仅代表着孟沅，她，女也，和“他”一样的音调，本身就代表了她们和他们一样拥有无数可能性，人生来平等，她们坦然的接受来自他人的善意的同时，也可以自由地爱和被爱，在繁杂的生活中，她们是魔法师，拥有让生活变甜的能力。

    红蜂教会错误的观念造就了错误的饶危，而孟沅，只是一个提出对错误进行修正的人，至于孟沅提供的答案是否正确，时间会给出答案。

    饶危直到咽气，也没有抓住那颗糖果，但饶危却留下了眼泪。

    是否是在悔恨，没人知道，但榛桐知道，红蜂教会从今天开始将迎来新的篇章。

    看着孟沅在亲信的搀扶下前行，不再回头看饶危的尸体，榛桐奇怪道：“你不拿回自己的东西吗？”

    “我不需要了，你处置吧。”孟沅的声音飘散在大雪中，随后，她站在供电站前，看着仅凭异能者在抵挡污染物，红蜂教会成员却四处逃散的情况，举起猎枪，用方圆百米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所有人听令，如今饶危已死，我将是新的领袖，现在，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可以站在前线保护家园，后续将根据宰杀污染物的数量进行奖励，如果有维护饶危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什么啊.......一个女人居然成领袖了，还说什么杀无赦，就跟谁听她的似的。”百米外的避难所，正将女人儿童往避难所里面赶的教会成员听到孟沅的呼吁，翻了个白眼，不屑道。

    可还没等他们关上避难所的门，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推出，紧接着，有力量感的女人们把门踢开，她们拿着枪，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她们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依据孟沅的计划，她们今晚本应该在各自丈夫饭里下安眠药，以此分散饶危势力的，没想到却突然出了乱子。

    原本以为计划被搁置，没想到事情鬼使神差地回到了正轨上，在听到孟沅的呼吁后，被压抑已久的她们终于站了起来。

    “你干嘛？想去前线？你不要命了？女人懂什么？”看着自己的妻子拿着枪站出来，大有要去杀污染物的架势，教会成员皱起眉头，像往常一样通过大吼试图震慑女人，随后，他们作势就要去拉女人，却被女人无情甩开。

    “去你的，内裤都是我洗的，还敢来拉老娘。”将枪把无情砸在自己丈夫脸上，女人高傲地说道。

    虽然没有经过像男人那般系统化的训练，但是为了抵御污染物，女人也需要做基础的练习，加上每天要在高海拔地区做大量劳务，女人的身体素质并不差。

    一开始，她们也曾幻想过能拥有故事里的浪漫爱情，向往和丈夫在一起的诗和远方，可渐渐地，她们发现，这里的大部分男人每天想的都是权力暴力与性。

    一个向往诗和远方的人怎么能从一个满脑子权力暴力与性的人的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爱情呢？

    所以她们只能靠自己。

    因为女人上了战场，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教会成员虽然大男子主义，但是身前的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被迫迎击污染物。

    在吸收了饶危的异能之后，榛桐也踏入了战场，裴穆的身体状况虽然无法直接迎战，但靠着通讯器，裴穆为榛桐做效率最大化的战略布置。

    “污染物朝喻灼的方向跑去了。”污染物的数量太过庞大，像是泥石流一般，已经超过了人类可承受的范围。好在高级污染物已经开始厮杀低级污染物，虽然人类对它们来说很有营养，但是耐不住污染物数量多，所以除了横冲直撞，并没有出现污染物集体围攻人类的情况。

    但饶是横冲直撞，也不是一般人能禁受的起的，于是榛桐，玫夏和喻灼纷纷占据了三个方向，用异能分化污染物，将所有污染物往旁边赶去。

    玫夏的异能是催眠，这在这里是最好用的异能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污染物向反方向引去，甚至让几个污染物群体自相残杀。

    而喻灼则是看起来病怏怏的，仿佛随时都会被污染物冲散，榛桐并不了解喻灼的实力，于是向裴穆汇报眼前的情况。

    “看到了，没关系，你和玫夏尽力把污染物全部把喻灼那边引。”裴穆的声音传来，仅凭这句话，榛桐就知道喻灼的实力并不像他外表那样孱弱。

    看到榛桐这边有动作，玫夏第一时间接收到了信号，一时间，两人像牧羊一般，将污染物朝喻灼那边赶去，一时间，污染物呈一个半圆形将喻灼包围。

    “太冷了，玫瑰无法生长吧！”看到被黑压压污染物挡住的喻灼，在玫夏身后的周济突然着急道，随后，他下意识就想往喻灼那边冲。

    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下一刻，轻飘飘又干巴巴的拍掌声传来，仅仅两声，喻灼身前的污染物骤然变成了红色花瓣，随后，花瓣迅速腐烂成为烂泥，在下一波污染物来到身前的时候，一根绿色的枝干骤然从花泥中出现，向一条有意识的巨龙一般，以惊人的速度与气势将污染物尽数刺穿。

    花瓣不断飞舞又不断腐烂，为枝干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使其不断杀掉污染物。这和榛桐操控体内的藓丝进行攻击不同，喻灼更像是制造出了一个极其强大的污染物，使其为自己使用。

    所有人都被喻灼的能力惊呆了，一时之间他们甚至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这是大多数普通人第一次接触异能者，他们没想到竟有人强大如斯。

    喻灼又变强了。

    看着喻灼的异能，周济在怔愣后露出苦笑，看着自己踏出的步伐，周济在没人看到的角落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咬咬牙后，周济又露出往常一样无所谓的神情。

    喻灼的能力太过逆天，加上污染物对喻灼有一股天然的恐惧，在经过长达半小时的杀戮后，污染物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有了退势。

    而喻灼则是在达到极限前乖乖走到裴穆身边，然后靠着裴穆晕了过去。

    像是有了主心骨，所有人乘胜追击，在一小时后，他们终于将污染物赶了回去，血液浸染了雪地，不向下挖数十下，找不到洁白的雪，在这样的惨况下，所有人都知道，供电站即将迎来新的改革。

    “走，喝酒去。”虽然还有一大堆事情处理，但孟沅依然很高兴，她的伤口已经被处理，但是假肢制造需要时间，孟沅揽着榛桐的肩膀一蹦一跳地向乌托邦内走去。

    “供电站里还有人。”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却始终没出现伊文的脸，榛桐攥住孟沅的手，皱眉道。

    “你说的是都兰她们吗？在污染物来临的时候，我就已经将她们转移出来了。”

    “不是都兰她们，是一个小孩，是黎慈的孩子。”榛桐是从秘密通道的位置开始清剿的污染物，加上她在矿洞内引发爆炸，矿洞内的大部分污染物都钻出来了，并没有污染物从供电站内出现。

    但这并不代表供电站内就是安全的，底部出现塌陷，秘密通道没有封死，现在污染物的一部分都回到了矿洞，很有可能会从秘密通道进到供电站最底层，哪怕最底层没有彻底塌陷，伊文和二狗也有可能被污染物杀害。

    “黎慈的孩子，有点印象，如果他放聪明一点的话应该会去黎慈的房间，那是一座由尖端科技制造的房间，防护性很强，而且房间主体由黎慈的意识操控，现在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救人.......”

    还没等孟沅说完，突然，地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震动之强，不亚于之前污染物兽潮来临的时候。

    而震动的源头，正是伊文他们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