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教

    沈宓一走,倒是给张淑妃和建兴帝一个独处的好机会。

    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建兴帝鲜少选女子入宫侍奉,甚至时常一两年也不召幸嫔御。

    有时妃嫔在后宫看见一身道袍的皇帝,那仙风道骨,洒脱自得的模样,会让人恍然觉得这只是一个寻常修道的道士,而非一国之君。

    而张淑妃也许久不曾侍驾,如今乍一亲近,她短暂慌乱之后,竟是暗暗揣度皇帝的意图。

    多年的修身养性,让建兴帝越发温文尔雅,御下宽厚,兼之相貌堂堂,倒不会让人有过分压迫和惶恐之情。

    张淑妃问道:“大郎许久不来妾这里了。”

    张淑妃能在建兴帝冷落六宫的情形之下,成为仅次于皇后的妃子,靠的不仅是家世和美貌,还有一颗玲珑心。

    她这句话似幽似怨,又有些娇嗔,实在让人忍不住生出爱怜之情。

    果不其然,建兴帝摸了摸她的脸颊,“今日来,特给柔儿你赔不是。不知可否得到佳人原谅,在此讨一盏茶喝。”

    他唤着她的小名,声音水一样温柔,她听在心里,整颗心也渐渐化成了水。

    只可惜,这样的柔情蜜就算再令人心动,她也知道注定不为她一人所有。

    张淑妃面带娇羞,“自然是有茶喝,只是若要妾原谅,大郎须得在妾这里用午膳。”

    她已年过三十,但保养得宜,仍旧美丽动人。

    建兴帝搂着她,心中涌起柔情,想起方才她同月奴在秋千上时的温婉柔美,仿佛有种动人心魄的力量,一瞬间就推开他尘封已久的心门。

    他年少时最大的梦想不是登基为帝,富甲天下,而是拥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和一对活泼可爱的儿女,与他们过上平静和美的生活。

    张淑妃见他眼神深邃,满含笑意,心里莫名像是揣了只小兔一样砰砰乱跳,脑海中一下子回忆起初见他时的场景,一时间情难自抑。

    建兴帝笑着牵住她的手,“这是自然。”

    张淑妃羞红了脸。

    宫人都已经识趣地退下。

    沈宓乘撵轿到太常门,就见一队羽林军候列在一旁,领头的军官虽然晒得黑了,却是身材高大健硕,一副堂堂的好相貌。

    他带领士兵上前行礼,“臣羽林军中郎将薛义奉圣人之命护卫殿下。请殿下安,恭祝殿下福寿康健。”

    她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沈宓出了太常门,登上车架,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士兵列于左右护送。百姓看到这种阵仗,皆远远退避,怕冲撞贵人。

    因当今圣人喜好黄老学说,民间也纷纷效仿,于是道观多不胜数,个个香火旺盛,京郊的重阳观修建得尤为雄伟。

    重阳观的主持李正阳被建兴帝封为玉鼎真人,又有坤和公主这样的弟子,故而在朝野都倍受推崇,以至于民间皆传其道法精妙高深,称其是神仙转世。

    重阳观建在密林掩映的深处,隔绝人世烟火,是一个清修的福地。

    春夏之交,阳光和煦,微风徐徐,正是万物生长的好时节。鸟雀走兽穿梭于林中,见到人也不怕生,一个年轻的弟子手捧了一把谷子,肥硕的鸟儿肆无忌惮地在他手上争食。

    一行人自石板路一端迤逦而来,惊飞了鸟雀。弟子将手中的谷子扬在路旁,以便鸟儿啄食。理了理衣衫,不卑不亢地向沈宓行礼问安:“真人接到殿下要来观中的消息,正在静室等候殿下。”

    沈宓点点头,随那弟子往静室去。

    沈宓见到师父李正阳时,他正在闭目静坐,也不知是打坐还是坐着睡着了。

    李正阳已经年过古稀了,头发花白,因常年在观中清修,面容清癯,庞骨皓首。耳朵有些听不清了,若要同他说些什么,除非写字给他看,否则就需要身边人大声喊着,手脚并用地比划才能知道意思。虽有些耳背,但一双眼睛却清澈明净,满含洞察世事的透彻和沧桑。

    他在道观后方耕种了五亩地,带领弟子种了许多作物并蔬菜瓜果等,时常送给京郊的穷苦人家,习惯事事亲力亲为,也因此累弯了脊背。

    沈宓久病未曾见到师父,或许是错觉,觉得他一下子似乎老了许多,花白的鬓角,佝偻的腰背,越发让人心酸。

    她喊了声师父,见他没有反应,便去他跟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袍角。

    李正阳睁开眼,见到是沈宓,很高兴的样子,指了指一旁的席垫,让她坐下。

    沈宓给师父行一礼后,才在一旁坐定。

    李正阳虽耳背,却并不糊涂,他通晓黄岐,善问卦测算,也会相面断吉凶。

    他仔细端详沈宓片刻,又让她伸出手来,看看手相,最后还给她把了把脉象。

    思量许久才说:“世间因缘果报循环,玄玑,害你之人会为此付出代价。可是你切莫因此生了怨恨的念头,被怨恨迷了心智。”

    玄玑是她的道号,只有师父才会这样唤她。

    她点点头。但是看他脸上仍有忧愁环绕,于是拿过纸笔写与他看:师父在担心什么?

    他发出一声叹息,看向她,眼中隐隐含泪,道出一声:“有祸将至,命途多舛。”

    她心中一沉,又写道:可有解?

    他说:“远离皇家,斩断尘缘,灭情绝爱。”

    这意思是让她彻底与宫里断绝联系,出家为道,一生不再婚配。

    她想也不想便摇头,写道:清静无为,顺其自然。

    从虚无中来,到虚无中去。

    万物生发衰落,自有因缘命数,但若是因为怕死,就抛弃亲人,割舍情爱,对她来说比死还难受。

    李正阳看到她写下的,便明白她的意思,想想也了然。这回答当真同她性子十分相符。

    她坐了一会儿,李正阳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就大致猜到她的心思。

    笑着冲她摆摆手,“你师兄想必也正担心你,你去看看他罢,免得他忧心。”

    她脸上一热,便急忙告退了。

    这个时节,道观里的花木极其繁茂葱郁,新叶青翠欲滴。阳光不燥,微风徐徐,光影在古木和羊肠小道上交错明灭。

    小道的尽头是一群小道童围着一个男子,她一眼便看到那个男子是她心心念念的师兄。

    原来这群道童都在看他手上翠羽鸟儿,翠鸟正在他手中啄食。

    她记得这种鸟羽毛翠绿好看,但最是胆小,没想到竟能让他给驯服。

    有道童看见她,便立时拘谨起来,一边暗暗扯扯身边人的衣袖,一边小声说:“嘘,嘘,公主来了。”

    她莞尔一笑。

    显然徐兆清也看见她了,轻轻驱散鸟儿,带领身后诸弟子向她行礼。

    他一袭青色道袍,仿佛同郁郁葱葱的密林融为一体,又仿佛同周遭的一切事物毫不相干,就只是一个人遗世独立,不染人间烟火。

    她静静看着他,他周围的弟子皆默默退去,她身后的扈从也都刻意离得远些。

    他端详她片刻,说:“殿下消瘦了。”

    在见他之前,她九死一生也并没有觉得多委屈,可经他一说,心里眼里就酸酸地,“我死里逃生,醒来后就一直很想见你。”

    “玄静听闻此事后,也很挂念殿下,日夜为殿下祈福。”

    玄静即为他的道号。

    她擦擦眼泪,身后跟了一群人,说话实在不便,她说:“师兄,我有话要同你说,你随我来。”

    徐兆清应诺。

    她来到她居住的别居,院落里玉兰盛开,满树白纷纷,香气扑鼻。

    道观里里庄严肃穆,此花树常惹得年轻弟子驻足出神,本不许种植。

    但她向来任性,偏要与世俗作对,越是不许什么,她就越要做什么,于是一意孤行种下这棵树。

    她吟道:“净若清荷尘不染,色如白云美若仙。微风轻拂香四溢,亭亭玉立倚栏杆。”

    说完,意有所指地看向徐兆清,“把此花比作师兄,最适宜不过。”

    徐兆清作一揖,“殿下过誉,玄静不敢当。”

    她对身后的扈从说:“你们在院落等候,我同师兄有话说,若有事会召你们。”

    绮灵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宓知道她想说什么,“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在自己的别居里能出什么事。”

    沈宓打量自己阔别两月的别居,这是一幢两层的院落,一楼的书房正对着那株花树。别居上头悬了一块空无一物的匾额。

    这个地方没有名字,是沈宓授意。

    那时她很小,看见这个院落匾额题名为“月明风清”,冲撞了她的小名,当时大皱其眉,嚷嚷着要改掉。

    陪同她的是张淑妃身边品阶最高的大珰聂升,耐心问她:“殿下可有中意的名字,臣好去命人重新题一幅来。”

    沈宓想了片刻,用她那稚气的声音说:“士人为别居题匾,更多的是为标榜自己。我无甚可标榜的,就放块空匾额在上头。”

    这段故事不久后传了出去,时人皆以为异。后来京中也盛行置空匾额。

    别居很整洁,想必有人日日打扫,等她回来。

    她说:“外间太吵了,咱们去内室罢!”

    说罢,拉着徐兆清往里走。

    内室后头也连了一个幽静的院落,入口用一架屏风遮挡。内室的窗子未开,又有屏风遮挡,所以有些昏暗。

    徐兆清倒没什么反应,在她面前,向来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还未及问她有何事要请教,腰上便一紧,他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福生无量!

    她在他怀里哭,诉说着委屈,“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出事之前,我摘了几朵玉兰,那时心里想的全是你。我醒后,最想见的也是你,你也像我想你一样想念我么?你是不是特别担心我?”

    他顿时不知道如何应付,紧张地直咽唾沫,后背开始冒虚汗,耳朵也渐渐红了。

    上午的太阳渐渐挪到正中,内室昏暗,只从外间照进一束光。屋内有燃着名贵的香料,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她同他有过身体的触碰,但是同其他的所有人一样,她之前似乎对此无知无觉,没有一次像此时这么刺激。

    她感受到他精瘦有力的腰身,沿着背部的脊骨有一条沟壑,她沿着这条沟壑上下抚摸着,摸着摸着就忘记了哭。原本的悲伤被取而代之,心中渐渐踊跃出异样的感受。

    徐兆清尾椎一阵酥麻,一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挠着,他忙从她手中逃脱。看着她还噙着泪的眼中满是伤心,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察觉出沈宓的不同寻常,素来平静如水的道心,此刻怦怦乱跳。

    他也才十六岁,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又常年修道,同沈宓一样,对男女之间的避讳也是一知半解。平日懵懂,不生杂念,便是相互触碰,也觉察不出什么。

    他对她说:“此间有些昏暗,玄静去开窗罢,省的待会看东西伤眼睛。”

    沈宓拉住他,“你先别动。”

    说罢又将他按在罗汉床上,“老实坐好!”

    徐兆清紧张地看着她,“殿下。你要做什么?”

    她摸了摸他的脸,顺着他俊美的五官描摹,他显然是紧张了,脸上很烫,于是她越发坏心思地凑近他的脸,低声说:“我方才问你想不想我,你怎么不回答?其实你根本没有想我对不对?”

    自然不是!

    他日也想,夜也想,可是身在宫外,无能为力,只能为她祈福祝祷。

    “殿下出事,我是殿下的师兄,我自然是担心的。”

    师兄?她可不想只做他的师妹。

    “别叫我殿下,你也叫我一声月奴好不好?”

    他额上隐隐有汗意,“殿下的小名,玄静怎能轻易称呼,这逾矩了。”

    她想起来,有一回,她在上林苑的一片竹林里,看见一个黄门同一个宫女搂搂抱抱,又是上下其手,又是嘴对嘴。

    她未通人事,把这件事当成一件趣闻说给季氏听,季氏当时就变了脸色,告诫沈宓这是不好的事,要她一定要赶紧忘掉,若是被阿娘听到,她会生气的。季氏疾言厉色,吓到了沈宓,她点点头,说她会忘掉。

    这本是少时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若是季氏没有这样严厉地告诫,她或许早就忘了。

    可是在她撞破徐斌和刘修容的事后,她就隐约明白了这是在干什么。现下想起这件往事,记得越发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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