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拦

    夏季的流萤馆白日里绿意盎然,繁花似锦,入了夜,更是流萤飞舞,如梦似幻。

    可惜徐瑶终日只得一件披风裹身,羞于外出,只肯躲在内室。

    虽喜爱外头飞舞的流萤,也只会躲在窗扇后悄悄观望。

    忽而看到外头快步走来一个男子身影,吓了一跳,喊了仆妇却没人应。

    她慌了神,拽紧了披风,准备躲起来。

    她才在屏风后藏好,就听那人的脚步在内室响起。

    “仆妇都被支走了。”

    她听出是徐邈的声音,心中疑惑,冷冷清清地开口:“你大半夜来我这里怕是不妥。”

    其实是她羞于见人,现下她狼狈万分,谁也不想见。

    她借着内室的灯火,透过屏风镂空的格子看他,只见他背对着,手里拿了包裹,伶仃地立在火烛旁。

    “流萤馆上下我都打点好了,她们不会多嘴,我给你带了一包衣物,你莫要受凉了。”

    她忽然鼻头一酸,滚烫的泪水就从眼眶中滑落,“我入府晚,一直流落在外,同你也无甚深交,何故对我这样好。”

    徐邈听见她说话有鼻音,不禁笑了,“什么叫无甚深交,往常我待你也算不薄。可没见过你这样感动落泪。”

    “雪中送炭的情谊才可贵,无论如何,我承你这份情,若将来你有用得上我的,我定然会还你这份人情。”

    他不置可否,“我从徐家远支中找到一个适龄的女子,即将要进宫给皇后殿下相看。坤和公主落水了,死里逃生,把宫里的那群人好一番折腾,恐怕接下来你就要被放出来,等候入东宫了。”

    她想起他先前说的话,惊疑不定,“公主落水不会同你有关罢!”

    他没有接话。

    她也不禁为他后怕,“你没有否认,看来是了。你胆子可真大,为了你要护的人,竟冒险要走这一步,你就不怕被太子知道,被徐相知道?”

    徐邈背对着她,眉目之间都是笑意,“不是只为了她,行此举更是为了我自己。张淑妃必然要让坤和公主嫁给张行知,况且坤和公主受宠,性子又跋扈飞扬,她讨厌我,怎肯同意下嫁。老东西不管这事有多难办,只知道逼迫我命令我,不若解决掉她,以后便可高枕无忧。我做事隐蔽,就算太子怀疑,也是怀疑老东西。只可惜,那徐邈无用,连了半大孩子都对付不了。”

    “你同她也算自小就相识,也下得去手?”

    他笑她心慈手软,“这徐家面上光鲜,内里的腌臜想必你也见识到了。这里人人都只顾自己,只重利益不念亲情,我同她相识的情谊又算的了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既然阿兄只重利益,那又为何对我这样好?我这般无用,现下好似也不能给阿兄什么好处罢!”

    他自己又怎么说的清呢?

    “或许是找到一个比自己还可怜的人,心生怜悯;又或许是想让你看着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全然无心的人。只可惜我能力有限,无法让你们母女相聚,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眼眶又湿了,“路都是要靠自己走的,阿兄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公主既还好好活着,阿兄就切莫再冒险了,许多事做得了一次,未必做得了第二次,阿兄还是珍重自己,就算尚公主再难,想想法子也未必做不到。”

    “你放心,我省得。你不久应该就要入东宫了,太子想必已经厌了你,你要好自珍重,先护好自己才能谋求将来。我会照看好你的阿娘,你放心就是。

    她听罢,千言万语也只化为一声,“多谢阿兄”。

    近来沈宓见沈宴时常望着自己出神,眼神又深邃又忧伤,里头好似写满了情绪。

    她疑心他被吓到了,心中暗笑自己倒要反过来安慰他。

    此后每日里,只要沈宴处理好政务后,便来陪伴沈宓。

    沈宓也越发依赖他,在他身边无比安心和自在。

    期间张淑妃和顾氏也来过两次,看着女儿日渐好转,心中的忧虑也逐渐放下。

    随着沈宓日渐好转,心里很想念徐兆清。他前些日子去打醮,上次她去重阳观也未得见。这次她病这么久,更是无法相见。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她出事了,会不会很担心她。

    于是又休养了几日,便仍回朱镜殿去。

    建兴帝得知她回了朱镜殿,便去看她,见她面色红润了,才真正放下心,嘱咐每日的汤药一碗不许落下。

    经此事后,沈宓也稳重了些,少了些孩子气,“是,儿一定会按时用药,不让您担心。”

    建兴帝见她乖巧懂事,心中很是欣慰,又告诫道:“以后不许随便去水边,身边不许短了人。下人围绕在身边,护主是一宗,还有一宗则是能够督正自己言行举止。”

    沈宓只得应下。

    张淑妃很是高兴,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难以言表。

    张淑妃早些年刚见幸于皇帝时曾有孕过,后来不慎小产,便再也没有过孩子。

    自沈宓降生后由她抚养,便成全了她一腔慈母情怀,但是沈宓多病多灾,让她时时劳心劳力。越发对待沈宓如珠如宝,珍爱非常。

    母女两个见面又是哭哭啼啼地伤心一场。

    才没说多久的话,便有宫人来禀报,说张行知来了。

    沈宓自来便没有什么闺中密友,所以张行知不仅是她的表兄,更是她的好友。此刻见了,心下欣喜万分。

    张行知今日一袭蓝底织锦双胜纹圆领袍,头戴幞头,腰佩躞蹀带,身材健硕高大。面若冠玉,唇若涂丹,长眉入鬓,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多情风流,一众宫女看得都羞红了脸。

    沈宓奔过去,笑嘻嘻地去摸他的手臂,摸到这个硬邦邦的物事,便掏了出来。

    张淑妃见此笑了笑,识趣地离去。

    原来是一个仕女彩陶俑,制作精美,颜色绚丽夺目。再一仔细看,这个仕女不是她么。只不过她平日只穿素衣,这个陶俑却是一身绚丽的华服锦衣。

    她的欣喜溢于言表,抱着张行知的手臂向他撒娇,“我就知道你肯定带东西给我了,藏在袖子里,一摸一个准。”

    张行知耳朵红了,温柔地看着她,“月奴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着呢。”

    想到她险些丧命,他眼里心里都是难过,神色不由得黯然。

    那样的神色,让她无端觉得他像只可怜可爱的小狗,受了气就委委屈屈地。一时心里怜爱之情大炽。

    他虽只比她大四岁,却已经考中进士,在秘书省任职了。但因为他素日在她面前话不多,又总是喜欢让着她,若她隔了好几日没有见他,等再见面,他就会用一种似幽似怨的眼神看着她。

    久而久之,他在她心里就是一个比她年龄大,但需要她关照的人。

    她举高了手,去摸摸他的脸,怕他再伤心,扯起别的话题,“我真没事了,就是呛了几口水。你现下在宫中有了官职,要常进内宫来陪我玩。不用怕别人会说你,徐邈都能常常进宫,你也能。谁要是敢说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打烂那人的嘴。”

    说到徐邈她就一肚子气,“你不知道那个徐邈有多过分。徐家就是半路发迹的破落户,以外戚之故,得势便张狂,实在让人瞧不起。相比之下,还是咱们家这个右仆射之子更得人敬重。”

    得了她的夸赞,他面上羞赧。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柔软,“我会好好努力,不让你失望。你落水的事,都是徐家在幕后作怪,你日后离徐邈远一些,总有一日,我会亲手给你报仇。”

    原来徐斌还只是一个小卒,徐相才是真凶,太子哥哥和阿娘都不没有向她讲起这些,恐怕是不愿意让她知道。

    她何德何能,让他们这样算计。前些日子还要费尽心思接近她,现下又要谋害她。

    他看见她的眼泪,慌了神,“月奴你别哭呀。是我错了,不该同你讲起这些。”

    她狠狠擦了擦眼泪,“不碍事,我还要多谢你告知我,否则我险些恨错了人。”

    徐家人这般肆意妄为,蔑视皇族尊严,视法度为无物,绝非世家大族兴盛长久之相,早晚会自食其果。

    她要好好等着他们大厦将倾的那一刻。

    张淑妃留张行知在兰崇殿用了午膳。

    用罢午膳后,沈宓拉着他做了一幅画才放他回去。

    自张行知回去后,沈宓病中闲不下来,百无聊赖。

    “阿娘,儿想去观里看看师父,想必他早已听说我出事了,必定挂念得很。不若我去看看他,也好教他安心。”

    张淑妃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必看师父是假,看师兄才是真。故而面上不动声色,语重心长地说:“你病还没有好全,万一吹了风受了寒可怎么是好,不是让圣人为你担心么?况且你这次落水是受奸人所害,你既好好的,焉知他们会罢休!”

    听到张淑妃这样说,沈宓便知出宫无望了。

    于是越发闷闷不乐。

    她不喜欢女红,倒是喜欢骑马蹴鞠打马球,可是病中无力,做不得这些。闲来无事便只能写字画画,如今闷了这些天,连写字画画也腻了。

    朱镜殿里的宫人大都换了一通,除了绮灵语夏言冰,其他很多都是生面孔,身上一股拘谨劲儿,让她觉得好生无趣。

    太子哥哥近日忙于朝政,也无暇陪同她。

    季氏陪同张淑妃站在花园的一角,默默地看着沈宓。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投壶,只忙坏了一群宫人来来回回地替她捡箭。

    张淑妃对季氏说:“女孩儿长大了,心也大了,太极宫已经关不住她。”

    季氏是张淑妃的乳母,一生跟随张家,自然跟张家一条心,事事以张家利益为先,“大公子人品贵重,才华横溢,更兼容色出众,乃是张家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同殿下又是青梅竹马,实为良配。”

    “是啊!多好的一对儿,若她同行知在一起,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张家,都百利无一害。况且行知这样喜欢她,她若嫁过去,必定一生和顺美满。”

    说罢,又十分气愤,“都是那个徐兆清,引诱了我儿!月奴年纪还小,懂什么情爱,还不是徐兆清蓄意引诱。想把月奴当成他上爬的梯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季氏附和道:“正是。这徐家虽跟徐相同姓,可却没有什么亲故。自他祖上跟□□皇帝打天下发迹之后,便被封了兖国公。世袭三代后若无显功便开始降爵,爵位传到如今的徐力臣之手已是四代,也由兖国公降为陈留郡公。徐力臣在朝二十多年,不过是仰仗祖荫,并无大功,否则也不至于才到如今忠武将军的位置。在这贵胄云集的帝都,哪里还有什么显赫可言。”

    张淑妃发出一声冷笑,“这个徐兆清还是家中次子,不能袭爵,所以就来肖想我的月奴。我会写封信给阿兄,你派人递出去。阿兄看了我的信,便会知道该怎么做。只要稍使手段,便能叫他知道我的月奴不是谁都能肖想的!”

    “娘子,咱们家的殿下脾气执拗,娘子只能拦得了一时,若殿下非要去,定然会千方百计地出宫。就怕娘子到时硬要阻拦,惹殿下怨怼。”

    张淑妃示意她继续说。

    季氏悄声说:“堵不如疏。娘子越是阻拦,反而教殿下越上心,为徐兆清这样欲攀附裙带之徒而伤了母女情分,实在是大大地不上算。不如面上先依了殿下,等张相那边动了手,徐兆清自己就不敢招惹殿下了,娘子何必去做这个恶人。”

    张淑妃听后觉得有理。若是自己明面上不许月奴去见徐兆清,又让行知同她来往,她说不定会怀疑自己存私心,为了让她日后嫁给行知才不许她去见徐兆清,反倒看不清徐兆清的险恶用意,还会因此抵触行知。

    这样想着,张淑妃便走过去对沈宓说:“怎么了,看你悒悒不乐,是不是哪里不适?可要传医官么?”

    沈宓放下箭,向张淑妃请安,“儿终日在殿中闷着,没什么消遣,所以无聊罢了。”

    张淑妃摸摸她的脸,“怎么无聊了,这么多人陪着你玩儿呢。”

    “那阿娘陪你玩好不好?”

    张淑妃拉着沈宓的手,跟她一起坐在秋千架上。

    沈宓许久没有同张淑妃一起荡秋千,此刻自然很高兴。

    两人各自一只手相互环着对方的腰,另一只手抓着秋千绳,慢悠悠地在秋千上摇。

    院子里一时间都是沈宓银铃般的笑声。

    沈宓玩心重,秋千越荡越高,把张淑妃和身边一众宫人吓出一身汗,连忙围在张淑妃和沈宓周围,不错眼地盯着。张淑妃有些焦急地说:“月奴,月奴快停下,太高了!”

    待秋千落下来时,张淑妃没抓稳,险些要掉下来,却不防落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张淑妃惊魂未定,向后一看,却是圣人。

    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碎金一样落在他的身上,更衬得他眉眼俊美温和。岁月没有薄待他,让这个人间帝王褪去年少的青涩,变得更加沉静,富有魅力。

    张淑妃似还未从惊吓中回神,一时有些怔怔的。

    还是月奴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赶忙从秋千架上下来行礼。

    建兴帝温柔地责备沈宓,:“惯会胡闹,万一摔了可了不得,下次不许这样了。”

    沈宓乖巧地答应。

    随后便见阿爷直直地看着阿娘,但是阿娘却低着头,脸蛋微红,正觉得奇怪,待要出言相问,却被季氏眼疾手快地拦下。

    “殿下,今日天气正好,殿下前几日不是说要去重阳观探望李天师么?这两日太医令说殿下身子好多了,整日闷着反倒不利于病情,多出去走走可帮助恢复体力……”

    沈宓一听,喜出望外,还未等她说完,便急不可耐地对张淑妃说,“谢谢阿娘!孩儿会珍重自身,不让阿娘担忧。”

    建兴帝想她这段时间应该憋坏了,太医令说得也有道理,便叮嘱她:“去重阳观倒也无妨,只一样,身边时时刻刻都不能离了人。”

    说罢又吩咐李秉德,“从羽林军里挑出一队人护卫公主。”

    李秉德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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