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救护车拉走了个女孩，我以为是你。”高圣川几步来到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膀：“你没事吗？”

    关澈鼻子还红着，却挤出了一个笑。

    看看这个人，问的什么傻问题。

    高圣川看她没事，抬眼才注意到她身后的宋青霄，刚刚见两人拉拉扯扯的，面色自然不会好看：“您是？”

    宋青霄一张傲慢俊逸的脸，笑得暧昧又骄矜：“她……朋友，请问你是哪位？”

    高圣川极冷淡地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他低头对上关澈疲惫的眼睛，声音远没有那种冷硬：“走，回去吧。”

    宋青霄上前一步拦住去路：“哦，你是那个运动员，没事想给自己拍广告的那个？”

    高圣川把关澈护在身后：“关你什么事？”

    “你爱当冤大头，自然不关我的事，”宋青霄讽刺也讽刺得慢条斯理：“就是可惜了我们关导，为你这个东西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

    关澈简直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什么机会？喝到胃出血被救护车拉走的机会？”

    宋青霄并不恼：“关澈，我早告诉过你，凡事都有代价，摆在你面前功成名就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反而要去跟……”他说着话，眼角余光瞥着高圣川的脸，心里一阵不忿：“跟这种人纠缠。关澈，你接项目之前，都不上网搜吗，这个人……”

    高圣川压着脾气打断他：“我是什么人，我自己会跟她解释，用不着你在这挑拨离间。”

    说罢，他转头轻轻拖了一把关澈因为怒气而微微发抖的肩膀，准备带她离开。

    这一下燎了宋青霄的眼睛，他清晰地听见什么东西在自己耳边碎了一地。

    “关澈，”他忽然平静下来，笑得云淡风轻：“你还有好些东西在我那里没拿走呢。”

    关澈困惑地回过头：“我什么时候……”

    “内衣内裤什么的，”他一脸为难的样子，挂着点无奈笑了：“为了跟我有点关系，你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不然直接寄去你工作室……”

    污秽不堪的话被一记闷响打断，后半句凝成了一声呜咽，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宋青霄突然被一股大力掀翻，左脸像遭了一记摆锤，此刻已经麻得感受不到了，只留下嘴里一股腥甜。

    高圣川被他的污言秽语烧红了眼，一拳将他打倒在地，还想冲上去继续揍，手臂却被关澈死死拉住。

    他从来没听过关澈这样急切又惊惶的声音：“你干什么！”

    可高圣川怒火上头，不管不顾甩开她的手：“你放开！我今天非要……”

    后半句淹没在他滔天的怒火里，烧得他心跳在耳边动若擂鼓。

    他俯身拎起宋青霄的衣领，高高举起拳，却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战栗着扣住他的手腕。

    “别打了……”关澈的力气根本拉不住他，绝望得尾音都在空气里颤动：“你还要去比赛的……”

    高圣川被她这句话怔住，不得不停下来，回头对上她满是泪水的乞求的眼睛。

    那泪水像是一泓冷泉，从他脑袋上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他灭顶的怒火。他身体一松，愤怒从天灵盖缓缓退去，闭了闭眼睛，呼吸却怎么也平不下来：“……对不起，吓到你了。”

    高圣川手一松，宋青霄后脑便不轻不重磕在地上，磕得他嘴里全是血腥气，没等他爬起来要追究，关澈已经拉着人走了，连一个眼神一句道歉都没有。

    有饭店的服务生听到骚动赶过来，扶起他来陪着小心问：“先生，要报警吗？”

    宋青霄踉跄着站起来，伸手抹掉嘴角的血，狂怒道：“报！为什么不报！立刻把警察给我叫来！我就不信……”

    *

    高圣川的车停在饭店门口，不停闪着双闪，关澈问也不问，探手从他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车门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副驾驶，自己坐上驾驶座，一脚油门直接开进了大路旁边的小巷。

    “你到底在干什么？”车尚且没停稳，她已经忍不住开始输出：“运动员打架是要受处分的你不知道吗！你都被禁过一次赛了，马上就世锦赛了你还想被禁赛吗？”

    高圣川人还懵着“……你怎么知道我被禁过赛？”问完的瞬间他就清醒了：“你查我了？”

    关澈声音尖利地反问：“这是重点吗！就为了那么个垃圾，你难道要再赔上自己一个赛季？！”

    “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高圣川想起刚刚那男的嚼舌根的样子就觉得恶心，不禁也提高了声音：“把女孩子这种事情拿出来大庭广众下讲，这就是你交的朋友？”

    关澈哑着嗓子，又急又气：“你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做什么！他要报警怎么办？那可是分手一年还会上赶着来恶心我的人，他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高圣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关澈，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是我前男友！你满意了？”

    这三个字像一口沙子，瞬间把高圣川所有话都堵在嗓子眼：“那、那他今天是想……”

    关澈脑子翁然作响，几乎口不择言：“他想干什么，那都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今天就算骂死我，也轮不到你把自己的前途扔出去替我出头！”

    一句话把高圣川所有情绪都熄了个干净。

    他恍然地沉默着，不可思议地望着关澈，眼底凝滞着星星点点来不及宣泄的东西，惶惑着简直忘记了呼吸。

    对啊，他想，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生气？

    就算当她是亲近的朋友，可是他会为了所有亲近的朋友赌上自己的前途，不管不顾地动手打人吗？

    这可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世锦赛了——

    像雪亮的闪电划破夜空，一道白光无比清晰地洞穿了他：眼前这个人，不是他萍水相逢的旅人，不是他花钱找来的乙方，也不是偶然相识的投缘的朋友。这个人，他想要跟她有更多的故事，想要让她参与自己的后半辈子，想要把生命中的一切跟她分享。

    他在自己的无知无觉里，深深喜欢着这个姑娘。

    这个念头好似突如其来的海啸，将他的意志瞬间淹没，高圣川忽然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他有什么资格喜欢别人，明明打算世锦赛之后安排好一切就去死的，现在好了，死到临头，竟然还有脸喜欢她。

    那又有什么用，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一个项目，一段故事，至于他这个人，她是真的……

    是真的毫不在乎。

    他的笑太突兀太伤心，刺得关澈瞬间意识到自己到底口无遮拦地说了什么违心话，她立刻改口道歉：“我说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不，你说得对，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侧过脸，眼底的悲伤像一座倾颓的山，注视着她在黑暗中急切又惶恐的眸子：“你只是……你只是没有心。”

    关澈怔怔地看了他很久，忽然开门下了车。

    高圣川隔着车窗看见她裹紧了衣服，一步一步往巷外走，想叫她，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叫住她是对的吗。

    还是从此跟她不要有交集，才是对的呢。

    他头疼欲裂地把额头靠在车窗上，半晌，坐上驾驶座，从后面缓缓跟着她，慢慢走上大路。

    关澈知道他跟在后面，但此刻实在想不出任何理智对话的可能，于是依然一步一步往前走。

    夜渐渐深了，路边空车开始多起来，她随意招了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

    高圣川坐在车里，拍下它的车牌，看着它慢慢走远了。

    他拿出手机，给一个号码发了条信息：我这出了点事，过来处理一下。

    *

    关澈从后视镜中看着他的车渐渐消失在京屿冬夜的寒雾里，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认命地拿出手机，拨了宋青霄的电话。

    那边不知是在忙着害人，还是单纯不想理她，刚响一声，电话就被挂断了。

    关澈太知道他这个毛病，于是锲而不舍地打，打到第七个的时候，那边终于不情不愿地接起来。

    宋青霄语气淡得像冲过四五泡的茶：“什么事。”

    “刚刚的事，”关澈声音冷静：“我很抱歉。”

    宋青霄冷哼一声：“你抱歉什么？关导好手段，这才几天，连国家队的都搞定了。没关系，我还给你准备了大礼，咱们走着瞧。”

    “你少……”她堪堪忍住无用的反驳，低声道：“……我希望你不要报警，你想要什么，在我能力范围内的，可以提要求。”

    那边“哈”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让我提要求？”

    “对。”关澈毫不动摇：“除了要我本人，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这种低声下气显然取悦了他，宋青霄慢慢勾起唇角，道：“如果我只想要你本人呢？”

    一句“那你就去死吧”卡在喉咙里，关澈按下胃里翻涌的恶心，忽然道：“以前你跟我说，想拍你们昌水的宣传片，现在还作数吗？”

    昌水，是比宁桐还小、还穷的小县城，宋青霄跟关澈一样，出身小地方，成名之后，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土生土长的京屿人。

    关澈提起这件事，只是想剑走偏锋赌一把，她已经准备好承受宋青霄被戳中出身后更猛烈的羞辱，那边却意味深长地沉默了。

    她抓住这一线昏昧的动摇，立刻道：“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亲自去昌水给你拍。”

    她一双清浅的淡褐色眸子，在路灯明灭的交割下忽明忽暗，掩去了那些复杂的纠结：

    “署名给你，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