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逮到了邱意浓落单，因为第二天，关澈突然接到陈舒羽的微信，给她发了时间地点，让她去参加一个饭局。

    关澈捧着手机，一阵头疼。

    她低头看看自己今天身上的修身针织衫，又看看在一边对着手机里偶像海报“嘿嘿嘿”的邱意浓，指着她身上宽松的卫衣道：“跟我换下衣服。”

    邱意浓：“啊？你今天要走街头风啊？”

    关澈苦笑：“走‘谁都别来跟我说话’风。”

    她给还在陆地训练的高圣川微信留了言，打车直奔饭局地点。

    高圣川看到她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洗完澡出来，没走两步就撞上了穿着关澈衣服的邱意浓。

    高圣川：“咦？”

    邱意浓：“咋？”

    高圣川打量了她两眼，走过去，又回头叫住她：“你们在玩什么，为什么换衣服穿？”

    邱意浓干笑一声：“奇迹暖暖。”

    高圣川：“？”

    “谁知道了，她要换的。”邱意浓道：“好像是他们制片叫她去吃饭。”

    高圣川：“……你听听你这话，有逻辑吗？”

    邱意浓“啧”一声：“你还真是除了滑冰就是抓蜻蜓啊，制片叫她去干什么的？当然是当会说话会动的漂亮摆设，她要是再穿什么漂亮衣服，那些人看她，跟她搭讪，她恶心不恶心？”

    高圣川听得心里怒火翻了天：“她都那么优秀那么有名气了，还这样吗？”

    “这跟有没有名气关系不大，”邱意浓拉了拉贴身的衣服：“还是话语权的问题。”

    高圣川拧着眉，立刻掏出手机，想问她在哪里，字打了一半，忽然清醒：问到了地址又能怎么样呢？

    邱意浓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安慰道：“安啦，阿澈老江湖了，这点事情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事儿。”

    *

    外面是下雨前的潮冷，就着阵阵寒风，剐得人太阳穴生疼。天气不好，又临近年节，网约车少之又少，关澈在风里站了有将近四十分钟，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一路堵到了饭店。

    饭店里面暖风空调吹得卖力，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头顶炫目的水晶吊灯和大厅中安静悠扬的钢琴声都昭示着这里价格不菲。

    有服务生走上前来，低声询问预订人姓名，而后便轻车熟路地带着她推开了一间包厢的门。

    厚重的木门在她面前打开的一瞬间，她绝望地闭了闭眼。

    包厢中宾客们正高谈阔论，都是她脸熟的人，而宋青霄正好整以暇坐在主座，正跟陈舒羽面色兴奋地聊着什么，听到门口的响动，偏头看过来，看到她不修边幅模样，直接了当地撂了脸。

    服务生在关澈身后合上了厚重的木门，这让一切看起来就像一场事先准备好的陷阱，只等她一脚踏入，便收紧天罗地网。

    陈舒羽见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便起身拉她：“发什么呆呢，在座的你不是都见过，不认识啦？”

    宋青霄神采焕发，举手投足间，早已没有了当年关澈熟悉的那种芒寒色正，取而代之的，是游刃有余之下滋养出来的掂量和睥睨。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坐下，对大家点点头：“抱歉，路上堵车，有点晚了。”

    陈舒羽惯会读空气，这时候打着哈哈道：“快坐，等你半天了。我说我们先吃，宋总非要等你到了再开席。你是不是得敬宋总一杯，聊表谢意？”

    立刻有服务生给她上了分酒器和酒杯，关澈看着里面晃动着的透明澄澈的酒液，一时怔忪。

    她垂下头，给自己倒了一个满杯，仰头灌下，末了还不忘把杯口朝下，示意自己一滴都没留，好让这场刻意的表演成为一次真正的应酬，而不是一个对她张开了大口的圈套。

    宋青霄眼底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嘴上勾起一个不忿的弧度，幽幽道：“让你罚一个你就真的只喝一个？还是那样啊，关导。”

    关澈早知道一杯酒抹不平他记在自己头上的帐，于是又倒了一杯，正要往里灌，却忽然被拉住了手腕。

    宋青霄掌心是濡湿的，不同于高圣川身上温暖洁净的气息，他一靠近，关澈就感觉一种黏腻立刻爬满空气，此时贴在她的皮肤上，让她起了一阵恶寒。

    宋青霄明知道她不善应对，依旧驾轻就熟地把她逼上火架：“干喝啊，不说点什么？”

    两杯酒下肚，关澈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酡红，却依然干涩着眼，躲也不躲直直地望着宋青霄：“我能说的话，早就说完了。”

    桌上人听到这句话，猛地一静。

    宋青霄先是一愣，然后不可遏制地气到要发疯。

    他永远记得分手的那天下午，自己刚刚跟平台核算完帐，脚下的路都变得轻飘飘的，他正想跟关澈分享自己的心花怒放，只不过对她在看的东西评价了两句，她就是这不知好歹的模样，对他说：“宋青霄，我们分手吧。”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呢，他不是赚钱了吗，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他放弃的一切，选择的道路，都是对的，都比她明智吗？

    她怎么还可以拒绝，怎么能不听，怎么能这样轻易坦然地提分手？

    她怎么敢？

    分手一年，宋青霄已经不会再为了他人的恭维和银行卡上的数字飘飘欲仙，可每每想起她当时的表情，对他说过的话，他都想干脆掐死她。

    就是因为她，让自己连享受成就都如此味同嚼蜡。

    想到这里，宋青霄手上用了蛮力，掌中的手腕那么细痩，仿佛不堪一折，再用力一点，它就会一截一截断在自己手里。

    可是关澈毫无反应，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瞳眸澄澈，像是一眼就能看穿他藏得最深的东西。

    眼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要不可收拾，陈舒羽笑着举起杯：“哎呀，都是老相识了，这是做什么？关老师，宋导可是给咱工作室投了钱，下一部，不管你想拍什么，他都支持，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关澈一听又是这件事，拧起眉头，似乎明白了陈舒羽为什么非要把她叫来。

    陈舒羽不是对他们之间的那点破事感兴趣才把他们凑在一起，而是宋青霄给他许诺了什么回报，条件是把她的项目交给自己，让她逃不出手掌心。

    她猜测，也许是一个内部投资的机会，或者干脆是下一部网大的制片陈舒羽来做。要拿到这样一个香饽饽，势必要付出点什么，最不济，也得交一份合人心意的投名状。

    而她，就是那个投名状。

    关澈心底倏然涌出一阵恶心，正要拒绝，又有人带着打扮得天仙一样的小演员推门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桌上的目光瞬间落在那如花似玉的女孩身上，她大约才入行，听人介绍宋青霄，眼神里全是崇拜和向往，跟他喝一杯酒，都好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在小演员一展歌喉，唱得在座的男人们心猿意马时，关澈站起来，推开包厢的门，把些微议论的尾巴夹在了门后。

    “那位真的是导演？”有人黏糊地问：“这身段长相，不是谁的情儿？”

    “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工作室的，业务能力是这个。”陈舒羽的声音。

    她往洗手间的方向拐去，后面的话听不见了，当然更没有看见宋青霄面色铁青的脸。

    虚假的热闹终于散场，她尚且清醒，在其他人意犹未尽在包厢门口约下次的时候，她第一个出来，想赶紧出门透口气，却听见洗手间里呕吐和压抑着的哭泣声。

    她拐进去洗了个手，只听见隔间里忽然安静，没几秒，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关澈心道不好，上去敲门根本没人应，她立刻找人来，从上空把门栓挑开，刚刚喝得快意的小演员，正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嘴角噙着一丝血迹。

    关澈立刻拿出电话打了120。

    她太知道了，这分明就是喝得太多太猛，喝到胃出血了。

    陈舒羽也被惊动了，一边凑在女厕所门口探头探脑，一边跟饭桌上的人解释：“那小演员……晦气。”

    零星的几个词隔着人墙传进来，飘进女孩的耳朵里，她瞬间就噤了声。

    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来，疏散了人群，将女孩放上担架抬走，留下一地狼藉。

    一桌人为了避嫌，瞬间走了个干净，关澈理也不想理，擦干了手，头都没回地向大门走去。

    一只手从后面覆上她的肩膀：“阿澈。”

    关澈的身体忽然僵了。

    宋青霄在她身后道：“你还住那里？我送你回家。”

    关澈声音冷硬得像外面的雨：“不用，您自己走吧。”

    宋青霄一晚上被吹捧得上头，一句“不知好歹”已经在嘴边了，为了自己的人设又堪堪稳住：“……入行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还不如人家刚毕业的小演员。”

    他语气亲昵得仿佛是在教训自家人，听得关澈一阵范反胃：“是呀，在您眼里，只有为了您的名气把自己喝死，那才叫懂事。”

    宋青霄被她一句不轻不重的顶撞彻底激怒了，额头青筋直跳：“看来我给的价码还不够高，不够让关导伏低做小的。”

    关澈懒得理他，转身欲走，肩膀却又被他扣住：“你去哪，我话还没说完。”

    关澈简直被他恶心得上头，难听的话正要出口，却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隔着中间熙熙攘攘五马长枪的人群，准确无误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关老师？”

    她向门口望去，高圣川一身运动服，远远地朝她招手，在一片西装革履，灯红酒绿里，显得特别不合时宜，身上格格不入的荒谬感，像彼得潘误闯了成年人的世界。

    可她看着他的身影，鼻尖忽然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