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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俱乐部放假第一天晚上,所有学员和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

    冷硬洁白的冰场上,现在只剩下高圣川一个人。

    冰刀在银盘上划出最后一个音符的圆弧,一套自由滑节目练下来,体力已完全耗尽,他靠在场边挡板上,胸腔剧烈起伏着攫取冰冷空气,胸口一片寒凉,却依然浇不灭心肺里的氧气被燃烧成最后一丝力气所产生的灼烧感,汗水将他的额发浸湿,又落在脸上,沿着下颌线滚落,最后滴落在冰面上,而他连抬手抹去的力气都没有。

    灌了半瓶水,体力稍稍恢复,他看着面前无限延伸、反射着顶灯细碎光晕的冰面,忽然记起自己跟关澈打的那个赌——

    “如果我能在世锦赛之前跳出4A,你就试着向前看,好不好”?

    他当然不是那天对着关澈才有的这个念头,事实上,整个休赛季他都在琢磨这个事,并无数次背着霍世平尝试,结果一次比一次摔得惨烈,俱乐部有人看到,传出去,外界的声音意料之内地不太好听。

    A跳,全名阿克塞尔跳,是所有跳跃中唯一一种向前起跳、向后落冰的跳跃,空中旋转比其他跳跃要多半周,4A要求运动员在滞空的0.7秒内,身体在空中完成1620°旋转,是最大程度逼近人类身体极限的跳跃动作。

    成功跳出4A的诱惑,甚至比拿到世界冠军还要大。

    他滑到冰场长边,深吸一口气,助滑加速后,左前外刃果断压冰起跳,却在旋转连四周都没达到时就落地,侧身着地摔在了冰面上。

    ……助滑起跳速度不够。

    第二次,高度未达到标准,滞空时间不够,周数未到落地摔倒;

    第三次,起跳方向错误直接失败;

    第四次,起跳瞬间用刃错误;

    第五次……

    冰面伤痕累累,布满了起跳时压刃的雪白痕迹,高圣川又一次摔倒后,坐在冰上,几乎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体力的急剧下降和摔倒时的巨大冲击,让他的身体如同被碾过一般,筋骨皮肉每一寸都在痉挛,都在疼痛,都在震耳欲聋地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视野几乎昏暗起来,他把手掌按在冰面上想要撑起身体,双腿却颤抖着丝毫不听使唤,只有手上传来凛冽的刺痛,让他勉强维持清醒。

    他自嘲地牵起嘴角——这副样子若是让人看到,他都能想象他们会说什么。

    “什么水平啊飘成这样?”

    “说大话的时候可不是这种可怜的样子啊。”

    “先把退赛原因解释清楚再作秀行吗?”

    “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清楚?不要命了!”

    这些声音恍如实体,高高低低萦绕在他耳边,他抬起沾满冰屑的手,按住耳朵,近乎麻木的耳廓被冷屑刺痛,稍稍驱散了缠绕不去的幻觉。

    听得太多,连想象起来都毫不费力。他低笑着摇头,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吗?

    他恍惚着,依稀记起有个人坐在他面前,用温润坚定的眼神凝望他,对他说,我会了解你的过程,理解你的选择。

    你会理解的,对么。

    没有人回答他,可他擅自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一点点如豆的微弱灯火,在他心底“嚓”地一声燃起,短短几秒,竟成燎原之势,滚烫又耀眼,把所有臆想和黑暗尽数点燃,烧得片甲不留。

    “就为了这句话,”他告诉自己:“最后一次。”

    他站起来,在冰上溜了几圈,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肌肉,随后忽然加速,助滑后将身体微微向左边压,外刃在冰面上划出厚实雪白的弧线,而后双手紧紧抱住身体,绷紧浑身肌肉,核心力量瞬间爆发,干净利落地纵身高高跃起,身体轻盈滞空,用右腿快速摆起的惯性带动身体旋转,汗湿的发稍在空中划过四周半银亮平滑的弧线。

    那个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挣脱了重力束缚,在冰上飞了起来。

    右脚后外刃落地的瞬间,锐利刀刃在冰上激起一片晶莹的冰屑,如同翩翩冰蝶,随着他脚下雪亮的寒刃,翩然欲飞。

    高圣川屏住了呼吸——

    然而想象的崴脚跌落并没有发生,他右脚稳稳落地,硬是撑住了几倍于体重的落地冲击,左侧浮腿向后自然地舒展开,逆时针滑出半圈,好似一只归林的飞鸟。

    ……成功了?

    他停在冰上,怔愣了将近十秒。

    成功了!

    他胸腔中爆发出巨大的喜悦,让他忍不住大叫出声,体力透支的虚弱终于在精神松懈的这一秒精准地席卷了他的身体,高圣川跪倒在冰上,双手扶冰,身体颤抖着低笑,观众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激动的解说语无伦次,千百万人见证着他来之不易的成功——

    空旷的冰场里,只有他孤独的回音。

    在空无一人的俱乐部里,在只有他一个人的荒芜世界,他完成了一项足以填补中国花样滑冰空白的壮举。

    可这一切无人知晓。

    没有教练,没有训练录像,没有观众,没有裁判,什么都没有,偌大的俱乐部,只有他一个人。

    他轻轻笑了一声,委顿地从冰上起身。

    下一秒,高圣川抬起头,竟然撞进了场边一双欣喜雀跃、又满是触动的眼睛。

    关澈满脸都是泪水,在她柔润的脸上泛着细细的光,她双手捧着摄像机,竭尽全力不让镜头颤抖,好把那个人的愈挫愈勇和孤注一掷,全部清晰地记下来。

    两个人隔着半个冰场,安静地对望了很久。

    高圣川一个加速到她面前,没来得及征得同意便不由分说紧紧拥住她,一时竟然完全失语,只剩手臂残存的最后的力气,把她整个禁锢在怀里。

    关澈同样发不出一点声响,只有安静地用力回抱他。

    刚刚,他带着纵身一跃的勇气轻轻掠过她身边时,带起了一阵凌厉料峭的风,在她的心上吹了很久,而他却全神贯注,浑然不觉。

    那天之前,4A这个动作只不过是落在纸面上的一个概念,而今天之后,这个动作,她再也忘不了了。

    关澈松开高圣川,重新用镜头对准他,想要给这段高光素材一个漂亮的结尾。

    他了然,对着镜头露出了他们相识以来,最明媚最绚烂的笑容。

    那么夺目,那么飞扬,身处冰雪,却心似骄阳。

    “我还以为我的4A要成一个秘密了。”高圣川笑着:“还好有你。”

    “不会。”关澈笃定道:“总有一天你会在比赛里跳出来的,到那时候,全世界都会看见。”

    高圣川垂眸定定地看了她很久:“当然,总有一天。”

    “那个赌约还记着?我做到了,”高圣川忽然脚下一个加速,滑到冰场中央,冲着她喊:“关澈!该你了!往前走,别回头!”

    他的声音在偌大冰场的高高穹顶下反复地回响,像一句往来不息的箴言。

    “好,”关澈望着踏在钻石海上,比坚冰更耀眼的人,轻声地应和:“往前走,不回头。”

    洗好澡换了衣服,夜已经很深了。

    高圣川关了俱乐部的灯,插着兜在门口等人,一抬头,竟窥见满天繁星。

    他索性盘起腿席地而坐。

    有人轻轻坐在他身边,手里被塞进一个温热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盒牛奶,外壳还湿着,耳边传来关澈柔声抱怨:“刚想用微波炉,你把电闸给拉了,害得我只好跑去女更衣室水浴加热。”她笑着轻推他一把:“高圣川,你怎么尽帮倒忙?”

    她跟他讲话的时候很喜欢叫他的名字,连名带姓地叫,却一点都不显得生分,偶尔有这种语带埋怨的时候,竟有一丝娇嗔。

    高圣川也笑,戳了吸管,喝着牛奶看星星,心想,今天怎么是这样好的一天,好像我这辈子,就是在为今天活着。

    “刚刚跳4A的时候,”她轻声问:“是什么感觉?”

    “自由。”高圣川答“跟我小时候第一次在公园里滑野冰的时候,是一样的感觉。”

    关澈轻声重复:“自由……”

    高圣川盘着腿,双臂撑在身后,仰头望着星空:“什么都不求,什么也不想,大脑一片空白,不担心跳不成怎么办,也不发愁就算这次跳成了下次还能成么,就一门心思去做。”他顿了顿,又道:“这种什么都不怕的感觉,我很久都没有过了。”

    关澈心里忽然一紧,脱口问:“你在怕什么?”

    “就是……”他很难得地沉静着,深深叹了一口气:“可能就是怕死吧。”

    “嗯?”关澈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点异常,追问道:“怕死?”

    高圣川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得意忘形,说漏了嘴,笑着找补:“进步赶不上年纪,觉得时不我待,这不就是怕死?谁不怕死啊,都怕。”

    关澈一言不发,从他身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窗外月华如练,透进俱乐部的玻璃门里,照出一小片银白的霜,落在他带着笑的脸上,像一层雾蒙蒙的滤镜,让人看不真切。

    他侧过脸,迎上她的目光,脸上是一如平日的饶有兴味:“难道关老师不怕死,还是说比起怕死,你有更怕的东西?”

    “有呀,”关澈收回眼神,半低着头,语调竟有些哀戚:“我怕分离,更怕自己无能为力,这些你都知道的,是不是?”

    关澈讲完这句,始终没有抬头,毫无所觉地盯着投在地上的一片月光,不知是回想起了过往的哪一次别离。

    高圣川默了默,道:“可是我们每个人,最后都会分开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一句,他的声音很沉,却很轻,语气也远没有他平日里惯有的漫不经心。

    关澈果然困惑地转过头,想从他隐在阴影中的眼睛中瞧出些端倪,却见他垂着眼睫,硬是将她的探问拒之门外。

    高圣川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牛奶盒:“算了,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

    他有点难过,于是一反常态地没有插科打诨混,只是将双手撑在身后的地板上,半仰着头,一点一点掰着算,离世锦赛还有多少天。

    天上的星河似乎也被冻住了,眼睛也不冲他眨,死气沉沉地挂在夜幕中,默不作声地嘲笑他的妄念。

    关澈偏头望他。

    这么多天的观察,高圣川也不是什么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深人物,他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失落,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现在他又是在为什么而难过呢?

    关澈心里忽然酥了一块,脱口道:“我的秘密已经告诉你了,你还欠我一个秘密,记得吗?咱们说好了交换的。”

    高圣川侧着脸,一半被幽冷的月光涂得透亮,黑沉的眼眸闪着锋锐幽沉的光,另一边隐在暗处,眸子映着地上那一点点微光,点漆般地暗暗跃动着,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我……没有什么秘密。”

    她把被他捏得不成样子的牛奶盒从他手里捞过来,精准地扔进垃圾桶:“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是你说不要当数据,也是你抱怨我没有心……”她轻叹一声:“高圣川,你才是没有良心。”

    她说这最后一句时,并不看他,只是圈住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在月光下团成一团,映在高圣川眼里,像一团冷得发抖的小动物。

    他又无措起来,茫然像一泓细流,打他心上欢跃地打着卷慢慢流过,所到之处,无一例外地留下一片裹着清甜的酸疼。

    憋了半天,他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有良心……”

    关澈一下没绷住,笑出声了:“真有?在哪儿呢?”

    高圣川犹豫了一瞬,真的拉开外套拉链,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炽热的胸口。

    关澈一时不查,竟没挣扎,被他牵引着直直贴了上去。

    胸腔里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下一下推着她微凉的手心,摩擦着慢慢爬到她的皓腕之上,与她的脉搏应和着,鼓噪着,一路燎原,电火行空似地烧到她的耳边。

    运动员的心跳远比她的慢,也远比她的沉厚,两相调率,协奏曲似地,高高低低地敲在她发胀的鼓膜上。

    她觉得耳尖发烫。

    好在黑夜替她保守了秘密,让她看上去依旧安然。她听见那个人问:“在这儿呢,感觉到了吗?”

    关澈被烫了似地抽回手:“嗯。”

    “咦,”高圣川忽然凑过来,双手撑在她身边一拳都不到的地方,一边细细地看她,一边带着点轻笑揶揄:“姐姐,你在害羞吗?”

    关澈一秒按住自己乱飞的心思,别过脸,斩钉截铁:“没有。”

    高圣川心里的小熊又撒着欢跑个不停,暖融融沉甸甸的,还没翻过年,草地就绿茸茸地冒头了。

    他整个人往关澈身边靠了靠,轻轻问:“你以前,都怎么过年的?”话出了口,又像后悔了似地:“啊,肯定是跟你前男友。”

    “前年嘛,在山里跟鸟一起过,去年的话,在家看电影看了个通宵。”关澈抱着膝盖,细细回忆着:“对啊,我前男友呢……啊,”她恍然:“他陪投资人一家去海南了,初五才回来。”

    高圣川:“……不是我说这男的人品是真不怎么样。”

    关澈倒笑得很坦然:“你都亲眼见识过了,怎么不长记性?”

    “也是……”高圣川小心翼翼地:“那,今年呢?你要是没别的安排……有安排了也没关系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要是没别的安排……”

    “一起过年”四个字就像是烫嘴一样,往来驰骋的高圣川从没吃过这种螺丝。

    关澈眼底含着亮晶晶的笑意,报复他刚刚说自己害羞似地,偏不接他的话。

    高圣川一咬牙,发誓要扳回一城:“那个,小翊说人多热闹,你要是没其他事,过年就、就别走了吧。”

    “哦,高圣翊希望我留下,”关澈笑得刁钻:“那看来高圣川没这个意思。”

    说着她作势要起身:“哎呀,户主都没发话呢,那我还是……”

    高圣川彻底急了,大脑短路了一瞬,手比脑子快,竟一伸手用力把她拽了下来:“不是,高圣川最……”

    关澈哪抵得过运动员的瞬间爆发力,身体一晃,连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直跌进了一个暖和的怀抱。

    高圣川本能地抬手在她侧枕护了一下,感觉到她温热的鼻息喷在自己侧颈,身体一紧,呼吸瞬间凝滞,手都忘了放下,堪堪地停在她耳边。

    她身上的气息蓦地变近,近乎侵略地将他兜头裹住。

    他整个人几乎石化了,竟还记得把那半句话说完:“高圣川最希望你留下。”

    看他慌乱又克制的眼神无措地落在自己脸上,不知为什么,关澈竟没有第一时间起来,就这么依偎在他肩上,眸光如水地抚过他颤动的眼睫,答了他的话。

    “好,高圣川,我们一起过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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