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记忆，像隔着磨砂玻璃拍摄的迷离春光，明明轻烟一样朦胧地散在记忆里，却偏偏留下团团浓墨幽暗的不可言说。
高圣川被她推着走进房间，酒精在他的身体里肆意作乱，噼里啪啦闪着火星似地在侧颈的脉搏跳动，他恍惚得什么都看不见，脚下被床脚一绊，整个人便一头栽进了松软的床垫里。
关澈把厚重的鹅绒被压在他身上，脸颊贴他很近，垂下的碎发轻轻扫在他的眼角，瑟瑟发痒：“你不要坐在外面淋雨呀，来我家好吗，我收留你。”
高圣川被她轻软绵长的馥郁气息所蛊惑，目光微垂，停留在她近在咫尺的鼻尖上，忍不住似地，轻轻啄了上去。
关澈怔了一秒，丝丝缕缕的月色刚在她浅淡的眸子里点了一笔珠光，她却忽然阖上眼，低头亲了亲他紧绷的唇角。
弥留的意识海里忽然焰海翻滚，狂风大作，仅剩的一点清醒被平地而起的飓风彻底撕碎，高圣川猛地将她压在身下，掌心按住她微凉的肩头，低头含住她还沾着甜腻酒香的唇。
这个吻太绵长，太荒唐，也许是他意志薄弱终于抑制不住狂躁的占有欲，抑或是她热烈的回应让他有了可以更进一步的勇气和错觉，他忽然把那根细长光滑的肩带近乎粗暴地从她的肩头挑下，她身体微微一滞，竟然没有躲开。
轻碎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柔滑的侧颈和精巧的锁骨，她沉抑而颤抖的轻喘贴着他的耳廓，极轻极近，针尖一般挑动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滚烫的掌心覆上纤细的侧腰，带着粗糙触感的摩挲让她明显颤抖了一瞬间，落在他耳边的喘息轻轻一滞，带出一声转瞬即逝的低吟，她受不住似地，一只手环上他的腰腹，另一只手凌乱无章地乱抓一气……
最后的意志轰然崩断。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身体是这样温软的，滑润的，让他疯狂地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烙进自己的骨血，将她吞吃殆尽，再在她的怀里死去，好让他们再不分离。
“高圣川，”她忽然叫他的名字：“你……想吗？”
他不敢出声，生怕藏不住自己日思夜想的渴望，但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一滚，暴露了他不堪一说的欲望。
“你不想吗？”她问，声音中尽是无法遮掩的颤抖：“可是，我想。”
“高圣川，我想要你。”
他猛地睁开眼睛。
——这让他道心震荡方寸大乱的诱惑，他根本没有资格去尝。
即便她是心甘情愿，这时机也太仓促、太轻佻，他连最起码的保护都没有准备，如果真的半推半就，他没办法保证她不受伤害。
更何况，她现在分明不清醒。
他的阿澈，值得一个更好、更完整的人，而不是他这样，优柔寡断，不知取舍的笨蛋。
于是他咬牙忍下那一瞬间爆发的欲望，忍得自己浑身紧绷到生疼，却低头轻柔地、安抚地亲亲她的额头，用掌心盖住她带着醉意和困惑的眼睛，在她耳边轻轻哄劝：“想，但是我不能。”
“睡吧，阿澈，我看着你。”
他真的看着她直到睡着，给她掖好被角，拂去了自己来过的痕迹，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然后高圣川在凌晨四点的低温中洗了个冷水澡，却发现根本平复不了那种无法纾解的欲望，只能换了衣服，去寒夜里晨跑。
……
她狡黠得像一只小狐狸：“跟姐姐说说，那天晚上，你究竟做了什么？”
高圣川也起了坏心：“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关澈挑眉：“真做了？”
高圣川面不改色：“嗯，真做了。”
关澈：“……戴套了吗？”
高圣川喉结上下一滚，差点没绷住：“……戴了。”
“哦，行吧。”关澈看上去面色如常，竟然还十分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要我负责吗？”
高圣川一句“我会对你负责的”被生生堵在喉咙里，险些噎死：“……为什么是你负责？”
她想了一会儿：“谁主动的？”
“我，”这种事情上高圣川绝对不能落下风，闭着眼睛扯谎也得找回场子：“肯定是我啊。”
“唔……”关澈点头：“好吧，那算扯平了吧。”
说着就要起身。
“哎哎——”高圣川拉住她：“什么叫扯平了？怎么就扯平了？我主动的，那肯定应该我负责……”
“我的责一般人可负不起，”关澈认真道：“必须得是世界冠军，才给进门。”
“嚯，口气怪大。”高圣川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看她，笑得无所畏惧：“看来我不拿个世锦赛金牌回来，真的很难收场。”
……
总之气氛不错，直到他搞定所有事，俱乐部的车等着送他去国家队，前一秒他还笑着跟关澈挥手道别，后一秒她一转身，从刚好赶来的外卖小哥手里接过一单外卖。
那袋子高圣川见过，有时候急用外伤药，俱乐部补给又没跟上，选手们就叫外卖送药先顶着。
她病了？
他把行李塞进车里，三五步奔到她面前，一把抽走她手上刚刚取出来的东西。
盒子上一排大字——短效避孕药。
高圣川一瞬间气血上涌，那一口气张牙舞爪哽在胸口，上不来又咽不下，难受得他险些当场骂娘。
大概是他脸色太精彩，关澈歪着头看他：“你怎么了？”
高圣川：“……你买这个干什么？”
“吃啊。”她没觉得有不对。
高圣川其实也没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按理说他不该知道这东西，好死不死小翊刚上高中那会儿，他回家看见一盒避孕药扔在桌上，气得几乎绝倒，小翊才跟他解释是学校生理教育发的，警告他们避孕药要看清种类，紧急的对身体不好云云。
高圣川哪分得清那么多，就记得一句“避孕药伤身体”，结果今天就看见关老师买了准备吃，因为觉得跟他发生了关系。
“你生气了？”关澈总算看明白了他斑斓的表情：“为什么？”
他平复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关老师，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没有啊……”关澈彻底困惑了：“你指哪件事？”
高圣川：“不然你为什么吃这种东西？这东西伤身你知不知道？”
关澈看了他半天，才明白他是以为自己怕搞出人命，在亡羊补牢。
关澈：“……这怎么就能扯上相不相信？那天我们都喝多了，就算有什么意外，也很正常……”
“在你心里我是这种烂人吗？”高圣川深吸一口气：“不负责任、只顾自己，还跟你说谎，让你这样伤害自己？”
他忽然觉得委屈，喉头滚了滚，还是压住脾气：“你是不是觉得，跟我有点什么，特别没有安全感啊？”
这句话一出口，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他不是在气她的不相信，而是在气自己，明知道她最需要保护最需要安全感，却还是没能做好，逞一时口舌之快，差点让她伤了自己。
关澈：“……不是，你听我说完。”
高圣川突然转身：“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不说了。”
关澈拉住他：“我还没有解释，你要去哪？”
“司机师傅等很久了，我走了。”他真的迈开脚步准备走：“集训要上交手机，我可能不能及时回你消息，等有空就给你打电话。”
关澈愣愣地松开手。
高圣川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微微侧过脸：“对了，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我骗你的，真的。”顿了顿，又道：“那个药，别吃了。”
心里坠了颗石头似的，沉甸甸，又棱角分明地磕得他生疼。
高圣川刚准备走，忽然有人死死拽住他的手臂，用力用到颤抖，箍得他动弹不得。
两人争执的声音扔在俱乐部外的大理石砖上，模模糊糊掉进出来送他的教练和选手耳朵里，回头正好看到平日里冷情冷性的关老师死死拉着高圣川，两人贴得极近，姿态简直难舍难分，纷纷发出“喔~”的起哄声，个别没素质的，还屈指吹响了指哨。
“还看！规定图形做完了吗！”霍世平一人一巴掌，挨个打脑袋：“不做完今天不许下冰！”
“不让走。”关澈声音闷在他背后，听起来不太真切：“除非你听我解释完，再亲口说不生气了。”
高圣川：“……”
这位不讲理起来，也是重量级。
他长叹一声，只好转过身：“行，你说。”
“首先你不是烂人，”她直切重点：“不然我不应该买避孕药，而是应该去医院领阻断药。”
高圣川：“……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好像解释错方向了。”
关澈举起盒子给他看，点了点上面的“短效”两个字：“其次，这种药是调节生理期用的，跟你说的那种紧急的，不一样。不信你现在就百度，看我是不是又骗你。”
鉴于关澈给他设套挖坑的黑历史，高圣川真的拿出手机百度了。
百度的结果，当然是他羞愤欲死。
这到底是什么高端局啊，没搞清楚状况，上来就对人一顿输出，控诉人家不相信他，差点给他委屈哭了。
一时间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最后，我不会那样想你的，高圣川，”关澈索性两只一起握住：“我拍了你两个月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清楚吗？”
“……所以我是什么人啊？”
她仰起头，眼睛里像藏了一个世界那么深：“是我喜欢的人啊。”
高圣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把脸别开，露出一个八颗牙的微笑。
“不过……”关澈不甘心似地：“真没睡吗？”
“……没有……要真睡了，你会有感觉吧？”
“啊，会有吗？”
“应该……会有吧？”
关澈想了半天，忽然掏出手机：“不然还是百度一下好了。”
高圣川笑着抽走她的手机，扔回她口袋：“行了，这种事情能不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百度，回家偷偷查不行吗？”
……
一直到了京屿体育馆门口，高圣川的嘴角都没压下来过。
京屿体育馆跟他之前来的每一次都没有不同，广阔，肃穆，门口飘扬着鲜红国旗，一如始终飘在他心里的那一面。
可他的心情太不同了，往日里为国争光，为自己争荣誉，而今天，这浩大无垠的信仰里，多了一点点鲜嫩柔软，但极为坚韧的私心。
他不再是一个无所牵挂的人了，会有一个人，或是在天边，或是在眼前，永远跟他在一起。
下一站，世锦赛冠军，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