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片项目开标当天，招标单位同步举行招待餐会，以款待参与竞标的单位代表。

    许是受跟陈舒羽同款的小道消息影响，这次来了不少人，都稀奇于项目开标竟然还管饭，媒体人凑在一起，笑语晏晏，甲方的餐会一时成了大家互加微信扩展人脉的好地方。

    关澈看了眼时间，开标仪式应该尚未开始，邱意浓在她身边兴奋不已：“阿澈，你说，咱们交的东西能行吗？”

    关澈勾起唇角：“行不行的，那要看天意，反正我们尽力了，是不是？”

    “那是肯定，”邱意浓道：“我就是觉得，就冲咱们冻得跟孙子似的，挨个巷子去找龙须糕的力气，这项目也应该给我们。”

    两人过了几个创意之后，两人敲定，用京屿的特产龙须糕做引子，以城市变迁为背景，讲述一个相逢与等待的故事。

    不过问题在于，随着京屿老城区的改造，传统的龙须糕手艺已经渐渐在街面上消失了，淘宝能买到的龙须糕，都是机器制作，哪怕是宣传百年工艺的老店，去拜访的结果也是差强人意。

    最后，关澈决定用笨办法，在有限的时间里进行地毯式搜索，先根据资料划定区域，再用两条腿，一点一点用排除法，终于找到了一户还会传统方法做龙须糕的人家。

    获得授权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功夫。

    忙了一个多星期，她们终于如约上交了投标资料。

    关澈看着端着蛋糕大快朵颐的邱意浓，安静地垂下眼帘微笑。

    “关导？”

    远处有人喊她，声音颇熟悉。关澈过去一看，竟然是郝云。

    上次他假借给高圣川写报道骗关澈出来，在简餐厅里对关澈亮出自己的目的，两人不欢而散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关澈冲他淡淡点头：“郝记。”

    郝云端的是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笑着问：“你怎么也不好奇我怎么在这？”

    关澈懒得搭话，抬着眉看他。

    郝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就是他们说的那个‘间接关系’。”

    关澈本能地往后靠了靠，平淡道：“您是真的打算入行了？”

    “当然，基本万事俱备了。不过记者也先干着，怎么也先干完这个赛季。”他盯着关澈看了一阵子，问：“高圣川集训去了吧，国家队公开训练，你不想去吗？”

    关澈默了默，问：“你有门路？”

    郝云轻笑一声：“我要是连张媒体证都搞不来，还当什么记者？”见关澈一副抗拒的样子，他又道：“你去拍素材，我去做采访，只工作，不聊其他。”

    关澈犹豫到最后，还是道：“好，那麻烦了。”

    开标的结果，当然是片羽工作室未中标。

    “怎么会呢……”直到回到家，邱意浓都还没从努力落空的沮丧里爬出来：“我们的想法多好，一点不识货！”

    “确实，”关澈整理完最后一条声音素材：“好了，所有素材录制完毕，万事俱备，只欠世锦赛了。”

    邱意浓根本没在听，嘟着嘴不高兴：“好想看看咱们的想法，拍出来是个什么样子啊……”

    “拍嘛，”关澈状似无意道：“明天咱们就不用来俱乐部了，你这么喜欢，就试试呀。”

    邱意浓恹恹地趴在桌上：“别逗了，我哪会拍，我又不是你……嗯？”

    关澈一双杏眼含着期待凝望她，仿佛在等她开口。

    她一下子坐起来：“阿澈……”

    关澈：“嗯？”

    邱意浓：“你帮我拍这个！好不好嘛！”

    关澈故作惊讶：“你以为拍个短片这么容易，有个手机就能拍啦？这样……”她凑近邱意浓，像逗孩子一样神秘道：“你去码盘子，找钱找人找地方，你找到了，我免费给你拍，怎么样？”

    多年以后，已经成为大制片人的邱意浓每每想起这个春寒料峭的午后，和关澈并不精湛的演技，都会露出无奈的笑意。

    邱意浓适合什么，关澈早就知道，可她没有直接说出口，因为那样对于邱意浓而言，不啻于又一个别人放在她身上的期待。

    她始终注视着，等待着，看准合适的时机轻轻一推，让邱意浓自己心甘情愿、踌躇满志地，走上那条正确的路。

    在宿舍楼某扇黢黑的窗里，燃起一簇橙红的星火，一亮一灭，溢出一缕青烟。

    沈炼喝着冷风抽了好几支，嘴里尽是烟草燃尽的苦味。

    电话响。

    “喂？”

    那边是许久未见的昔日老友：“沈教练。”

    “高圣川状态怎么样？”霍世平问。

    “还不错。”

    霍世平：“哦。”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

    这样的沉默发生在他们退役后的每一次通话中，好像若无其事地闲聊点什么，对他们来说，比当年拿冠军还难。

    “马上公开训练了吧？”霍世平找到一个切口：“您也知道，这孩子跟媒体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到时候采访啊拍摄什么的，您给盯着点。”

    沈炼笑了一声：“霍教练，你现在是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话？”

    声音冷得仿佛在外面让冷风吹过一夜。

    霍世平：“……”

    沈炼：“如果是高圣川的教练，我可以说，我会尽力保证每个选手的状态和表现，其他的，我不知道。”

    那边被噎了一句，轻声叹了口气。

    霍世平年轻时，很少有叹息不语的时候，他好像总是有想不完的办法，使不完的劲，冒不完的险。

    现在不一样了。

    良久，霍世平才说：“好，我会提醒他注意的，辛苦您。”

    沈炼挂了电话。

    公开训练目的就是给媒体采访的，主要展示运动员的备战状态，给观众放放卫星，拉拉期待。

    绝大部分人不会着意表现，毕竟专业滑冰的都是童子功，能滑到国家队，从小面对镜头的次数不会少，早就见怪不怪。

    不过李晏舟是个例外。

    他这个赛季考斯滕特别好看，湖蓝色搭亮银的上衣，身后还飘着一层随风而动的轻纱，恨不得走哪穿哪，跟租来的似的。

    “川哥，”他像一尾小鱼游到高圣川面前：“我帅吗？”

    一身黑色勾牌运动服并把领子拉到下巴的高圣川：“嗯，特别帅……行了别照了赶紧去吧记者都到了你麻烦死了！”

    ……

    体育馆门口下了车，郝云向关澈伸出手：“关导，我来吧。”

    关澈手里拎着十几斤的摄像机，侧身避过他的手，温淡地笑着：“今天我不是摄像吗，我得入戏呢。”

    公开训练的日期跟其他项目撞了，跟郝云搭档的摄像跑去那边，关澈刚好来顶这个缺，媒体证拿得也不算是无功受禄。

    可她几次有限的采访和掌机的经验，总会有男同事打量着她的身板，伸手要帮忙，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郝云收回手，点头笑道：“行，拔尖的纪录片导演，咱今天也使唤一回。”

    拍冰场关澈可太有经验了，一入场就找了个视野最好最习惯的位置把机器架好，让郝云正要靠着一般经验指点她的手，堪堪停在半空。

    高圣川一出更衣室，刚踩上冰，就往那个熟悉的方向望了一眼——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了，哪怕是出来集训，明知道那个方向没有镜头，他还是时不时会侧脸去看，仿佛多看两眼就能把人看出来似的。

    今天他也并没有刻意去找，毕竟来的都是些新闻媒体，跟纪录片隔行如隔……

    嗯？

    关澈像一个照进现实的梦似的，单手扶着跟她差不多高的机器，站在镜头的后面，自带光环般醒目，正对着他微笑。

    高圣川几乎要抬手揉眼睛了。

    怎么，新症状？

    不好吧，这也太影响发挥了……

    余光再往旁边一扫，郝云正一脸严肃地望着他，见他看过来，故意撇开脸，去看别的选手。

    高圣川：……

    完蛋，美梦变噩梦。

    这两个人怎么搅在一起的！

    花样滑冰所有项目的选手都在冰上同时训练，除了李晏舟，其余人都是平常穿着，尤其男选手，要是发型差不多，从背影真的很难认出谁是谁。高圣川在完成一个漂亮的3A之后，忽然莫名地想，这么多人，她要拍的话，能认出我来吗。

    一转头，她正拿着采访提纲跟郝云低声讨论着什么，完全没往场上看。

    也是，人家今天来是为了工作，他劝慰自己，阿澈不就是这样的，不管做什么，都十二分专心。

    媒体采访，又不是专门来拍他的……

    想着想着眼神又飘去摄像机那里，却发现关澈的镜头竟跟着场内另一对冰舞选手，缓缓飘去。

    高圣川莫名烦躁起来，脚下助滑就是一个干净利索的4lz+3t，引得同在场边的围观媒体小小地呼了一声。

    他眼看着镜头“刷”一下摆过来，似乎迷茫地左右晃了两下，才定在他身上，假装从来没转开过。

    他摇着头轻笑一声，想，怎么连摄像机也会卖萌。

    这么腹诽着，高圣川忽然脚下一个加速，冲着更衣室去了。

    “诶？”郝云眉头紧锁：“这训练刚开始呢，他去哪？”

    关澈眼睁睁看他进了更衣室，胡乱找补：“领队呢，还有总教练，不是还有采访任务？”

    郝云冷笑一声：“我就说，有些人不可能转性。”他低头看关澈：“你还说他人不错？我看是你人太好了。”

    这话说完没多长时间，就见高圣川一身修身黑底鎏金考斯滕，身形挺拔修长，神采飞扬地从更衣室出来，重新上了冰。

    郝云：“……”

    关澈：“？”

    李晏舟：“……？”

    一些有私心的工作人员，迅速掏出手机开始近距离咔咔拍照，个别人连快门声都忘了关，一时间咔嚓咔嚓，好不热闹。

    郝云：“我怎么觉得他好像……”

    关澈：“好像什么？”

    郝云：“好像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以前高圣川很讨厌摆拍，恨不得比完赛转身就走，对记者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冷脸，跟谁欠了他两百万似的。

    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显眼包了？

    郝云问：“他在俱乐部，也天天这样吗？”

    关澈挑起唇角笑着，意味深长：“反正……是个很有趣的人。”

    远处，沈炼出来，媒体们一拥而上。

    “我们计划做得都很细致。我们都是用周的训练数据，来统计成功率，争取把每个动作的成功率提到95%，”沈炼对着一圈录音笔，笑得春风温煦：“最有希望的项目，还是男单和双人……”

    他往场上瞟了一眼：“运动员已经慢慢调整到最好状态，力争在赛场上发挥出最佳水平。”

    “都是这些话，”郝云带着关澈往观众席走：“我都能给他写。可以的话，你去采访一下那边的冰舞？”他冲着冰场另一边扬扬下巴：“清单都在吧，照着问就行。”

    关澈：“好。”

    她不疑有他，一边复习着提纲，一边向冰场另外一边走去。

    郝云见她走远，才回身对刚刚就坐在他身后的人道：“这么悠闲，冠军已经预定了？”

    刚完成单跳训练下场歇口气的高圣川：“……不劳您惦记。”

    本想着趁这空闲跟关澈说两句话，没想到一个错眼，人就被郝云给支走了。

    他们俩本就没什么好说的，见面就针尖对麦芒，打个招呼已经很给面子，没想到郝云却没要走的意思，反而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坐在了他身边。

    “挺会挑人的。”郝云一边整理袖口，一边随口道。

    高圣川没打算理他不明所以的阴阳怪气，正要上场继续训练，却又听他闲闲地问：“你们这个项目，什么时候结束啊？这赛季结束？世锦赛？”他嗤笑一声：“让这种档次的导演来给你拍个人广告，也就是你能想出这种损招儿。”

    高圣川记得关澈告诫他要对记者客气，但实在忍不住：“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关导很不错，”郝云眯起眼睛，望着笑盈盈跟女选手聊天的关澈：“方方面面的不错。”

    这话瞬间触了高圣川的逆鳞，他背过身用身体挡住人群的视线，居高临下地垂目冷视他：“你放尊重一点。”

    “果然年纪小，沉不住气。”郝云无谓地仰头冲他乐：“你在场上眼睛都快长在她身上了，多少个镜头对着你，你不知道？对她有什么影响，你是真的一点不考虑啊。”

    “离她远点，她的事情跟你无关，”高圣川声音像淬了冰：“你们要在网上乱写，我自然有办法让稿子发不出去。你试试看。”

    “啧啧，”郝云砸着嘴，言语中透着轻佻：“你说她那种女人，是会喜欢你这种霸道的幼稚鬼，还是会喜欢跟她志同道合，能助她一臂之力的成年男人？”

    “想多了，你这种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高圣川咬牙单手小臂抵着郝云的喉咙，直接将他推到墙上：“你嘴里再不干不净地带着她，记者你也别当了。”

    “高圣川？”

    他手上一下松了劲。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几天没见，她头发好像又长了些，柔软地披在肩头，冰场温度低，她鼻尖和眼角都擦了一点红，水盈盈的，一点困惑和不安在里面浮起一丝波澜。

    他这一回头，手上的动作更被她看得清楚。郝云解了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很吃痛似地按着脖子，咳了两声：“采访完了吗？”

    关澈还是盯着高圣川：“嗯。”

    “那我们……”

    “等等，”高圣川看着她：“好不容易见一面，不说两句话就走？”

    郝云很体贴地侧身问关澈：“那我把机器带回去，你们……再叙叙旧？”

    关澈摇头：“……不用了，片子不是急用吗，我回去整理一下就发你。”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高圣川，声音紧绷：“加油。”

    话毕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抬脚就走，跟高圣川错身而过。

    郝云立即跟上，路过他的时候，还语带笑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世锦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