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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 · 接应

    祀磕磕绊绊地回到卧房里,又因为走得太急差点被床榻绊倒,慌乱之间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飞了出去,他便摸索着点燃烛台,借着火光寻找甩出去的物件。

    摸了一会,祀的指尖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丝绸小包,他打开后发现是一小把狐狸毛,和一块尖锐的小石头,他一不留神,手指被石头侧棱划破,鲜血从指尖渗出,留在了石头上。

    他吃痛地缩回手指,认出了这是自己在识海梦境中收起的小东西,他确认了,识海里的东西真的可以带出来——毕竟上次祈的耳坠便是这样。

    只是是谁把这些物件存在他的识海之中的呢?

    祀回到床榻边,刚坐下准备休息,却被不知什么东西一硌,伸手一摸拽起了一串东西,拿到烛台边一看,却是梦境中那雪白狐狸留下的奇怪项链。两根细绳穿着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在烛台的光晕中折射出浅淡的颜色。

    祀摩挲着红宝石不规则的棱角,也不知这石头可是得天独厚,长得竟形似一颗心脏。

    难道没碰到的物件也能带入现实?

    他想了想,将项链拢了收进了袖带中。

    草草休息了一晚,第二日祀出门时,恰巧看见上官煜站在院中,他肩上蹲着一只胖胖的夜莺,手里拿着张纸来回摆弄。

    祀凑过去探头一看,就见那张薄薄的信纸已被叠成了一只小鸡的模样,他奇道:“为何要叠成鸡?”

    上官煜一愣,随即哂道:“阿祀啊,这是鸟。”

    祀:“……?”

    上官煜解释道:“这是鸠传我的密信,要叠成这样才能看出来,不然就是一堆乱码。”

    凌乱的笔画和线条被掖进去,鸟的翅膀上却出现了一行清晰的字迹:

    江南第一城城门已开,接应已到,十指少一,耳后有疤。

    上官煜在翻了一面,只见那纸鸟的翅膀内侧赫然还写着一行字:

    清阙落秋风。

    “何为江南第一城?清阙落秋风又是何意?”

    “北凨把南邺近北的第一座城池称作江南第一城,至于清阙落秋风,是暗号。”

    祀颔首,又道:“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上官煜拉开马厩半垮的栅栏门,牵着遆云点点头。

    于是,两人加紧脚程再次上路,出了鸱城又行了大半日,终于在日头将落时赶到了江南第一城。

    祀在遆云背上抬起头,眯起眼睛,费力地打量着城门上的匾额:“云衣?一座城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

    上官煜此时易了容,正整理着玄魑的刀穗,抽空回道:“这是南邺陛下亲赐的名,说是城中美人无数,云衣丝缕,让人心旷神怡。”

    祀:“……”

    “两位可是要进城?”

    祀看着匾额的目光下移,转而望向对面的人,“城卫啊。”

    面前的人面容模糊,他只能依靠甲胄和腰间的长剑辨认来人。

    上官煜也见了城卫,他转头时带上了礼貌地微笑,上前温声问道:“大人,我与知己四处游历迷了方向,敢问大人,此城大致地处何方?”

    守卫闻言,将脸上浓浓的疑虑撤了些,道:“此城名唤云衣,是南邺最靠近北凨的城池,你们是从哪处来的?”

    上官煜指了指背后官道的岔路,答道:“东面。”

    “东面?”守卫眉头一皱,“东面乃灵鹿河,宽千米,你们从那来?”

    说着他就要拔剑:“莫不是唬我?”

    上官煜心说不是有接应吗?人呢!?眼看着那重剑以出鞘大半,再迟疑就要被剁成两半了。上官煜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摸向玄魑的刀柄,他知道,若是见了血,进城这事就低调不得了。

    就在玄魑即将出鞘的瞬间,一个男人的嗓音响起:“哎哎哎!停停停停停!这是怎么了?大允子,你又要砍谁啊?”

    又一个守卫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有话好好说嘛,不要老是动刀动枪,”他左手扶住上官煜的胳膊,右手摁住大允子的手,把出鞘大半的重剑推回去,“欸~对,剑收起来~”

    上官煜握在刀柄上的手又借着衣袖的遮掩缩了回去,他清晰的感受到,在那人碰到他手臂的一瞬间,一道极细微的灵力传进来,小但清晰地冒出一句:“重楼看春暖。”

    上官煜立即顺着灵力的气劲回了他一句:“清阙落秋风。”

    他将灵力逆推回男人手中,几个动作仅在呼吸间。做完这些,他抬眼端详着面前的男人,散漫的气质只露出了一瞬间,又被收回了薄薄的眼皮下面,转而换了另一副些许惊恐的面容:“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小的只是云游至此……”

    他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欸,别叫我大人,我怕夭寿,叫我王厌西就好,这个是闫允。云游是吧?走走走,我带你们进城。”

    上官煜:“?”

    闫允还想阻拦:“哎,你这就放他们进去了?若是……”

    “你还信不过我?”

    王厌西锤了一把闫允的肩甲,上前要牵遆云,遆云却连连后退,垮起个马脸不让他碰,一幅嫌弃的样子。

    王厌西:“……?”

    上官煜忙挤过去轻轻掴了一把遆云的脖子,又对王厌西笑道:“抱歉啊王兄,我这死马脾性不好,大抵是平日里惯坏了,还请您多担待。”

    王厌西嘴上道无碍无碍,心里汗颜我哪敢不担待您呐,这不找死吗。

    好不容易一番折腾进了城,上官煜牵着遆云,跟在王厌西身后,走着走着就从主街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巷中木架林立,挂满了彩色薄纱,再往里是十几个大染缸,深处怕是还藏着个染坊。

    此刻上官煜一行人正站在薄纱之间,身形被飘扬的丝纱遮挡。

    王厌西站定后便对着上官煜作揖,道:“小的是九鹊先生派来接应大人的,不知大人此行所为何事?若有什么小的能帮您的,小的定当尽力。”

    上官煜道:“不必,做好你分内之事即可。”

    王厌西应下后,又从衣襟里取出一枚白色圆珠,递到上官煜手中,道:“大人,这是我们营中互相联络的白玉珠,我将它上面的旁人气息覆盖掉了,只要捏碎玉珠,我便能感应的到,大人可以此唤我。”

    上官煜点点头,又问道:“我见你功力虽不算极佳,但对灵力的掌控却十分熟练,身上又有陈年旧伤,你曾经是军中人?”

    王厌西回道:“大人猜的不错,我曾随邺火军攻过北凨,不过因伤重被战友抛下,幸遇九鹊先生,便成了他在南邺的线人。”

    上官煜了然,但也总觉得一个人总不应该因一次搭救而叛国,成为敌国人忠诚的暗线。

    遆云被暂交给了王厌西照顾,上官煜和祀则站在彩纱之间,有些好笑地看着遆云被连拉带扯地拖走。

    夕阳将长街铺满,无意间泄露出一丝血红,上官煜出巷子时,街上的人已尽数散去,他拉起祀的衣袖以免对方被木架绊倒。

    他们本想寻个客栈先住下,没成想,九声鼓鸣,宵禁已至。初春的天黑得还早,上官煜摇了摇头,在城卫转过街角的瞬间,带着祀跃上坊墙,又几跳上了房顶,那领头的城卫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初春微凉的风中裹挟着淡淡的花香。

    上官煜蹲在一座建筑的沿角上,歪着头看着坊门后的城卫慢慢走远,然后又回头看看身长玉立在屋瓦上的圣子大人,开始思考今晚该怎么过夜。坊门关闭,客栈什么的大抵也关了大半,两人本就是偷渡进来的,总不能在城卫眼皮底下找客栈,索性只能在屋顶上将就一晚。

    上官煜直接拽起祀,朝着坊内最高的建筑飞掠而去。

    醉倚楼,云衣城内最大的青楼,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落在了这四五层的精致朱楼上。上官煜靠在瓦角的飞檐上细细擦着玄魑,祀就坐在他身后的长瓦上,抬着头,好像在看月亮。

    “今天的月亮,好亮。”

    “嗯,”上官煜应了声,过了一会又说:“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了,委屈圣子大人和我一起趴房顶咯。”

    祀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翘起了一瞬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弧度。

    “无碍。”

    “你的目力恢复多少了?”

    “这个距离,已大致能看见你了,”他轻轻眯了眯眼,又道:“再用力些,便能看清了。”

    上官煜借着擦刀扭过头去,唇角微微上扬,道:“你休息吧,我来守夜。”

    祀应了一声,就靠着凸起的长瓦合上了眼,这两日他确实没怎么好好休息,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北凨,皇宫。

    欧阳炘从假山的山石间探出头,定定地看着不远处那座极高的塔,那是整个皇宫他唯一没去过的地方,父皇从不让他靠近那里。

    他轻盈的跳下假山,绕过来去的侍卫和宫女,贴着朱廊猫着腰,转过几个角,再抬起头时,面前便是那座高塔。

    欧阳炘小心翼翼的探头看着,青瓦白墙间卡着的朱门,门口竟然无人把守。

    “平时明明把守森严得紧,今日怎么……”他嘟囔着。

    他将朱门轻轻推开一页,看了看里面,竟也没人!便心一横钻进缝里去。

    朱门合上的瞬间,白墙的转角处走来两个锦衣侍卫,其中一人还警觉道:“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另一人摇头,道:“就这么一会,谁进得去?况且陛下明令禁止除他以外没人能去打搅国师,谁敢违抗?”

    欧阳炘进门后便感到五感迟钝了一瞬间,外界的声音瞬间模糊下去,他没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全部凝聚在这座朱红的高塔之上。

    高塔八角玲珑,飞檐上的獬豸踩着玉石,坠着着金玲。欧阳炘推开塔门的瞬间,金玲齐声响起,清脆悠扬却带着一丝诡异。

    门内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外界夕阳的余晖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一丝光都照不进来。打向门内光被刻意地截断,违和感将欧阳炘包围,他的手指瑟缩了一下,有些犹豫是否要进去。

    塔里住的是他从没见过的、北凨的新国师,对于这个人,他着实是又奇又怕。

    一个人影从深幽的黑暗中剥离出来,他一惊,踩到自己的衣角踉跄了半步,差点摔倒。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来,扶住了差点摔倒的小太子。

    “太子殿下莅临寒舍,臣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欧阳炘一愣,随即镇静了些,忙收起脸上的惊惧,端出太子的架子道:“原来是国师,唔,不知本殿能否入国师的琏朱阁一观?”

    曹璟瑕微微颔首,向后退去,道:“殿下请便。”

    随着他的后退,房间里的烛台依次亮起,暖黄的灯光将桌案上画了一半的草图照亮。

    小太子双眼亮亮的,孩子心性盖过了身为太子的心高气傲,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曹璟瑕月白色的衣袖,问道:“听闻琏朱阁顶可观齐二十八星宿,国师可否带本殿上阁顶?”

    曹璟瑕笑起来,答道:“自然是行的,只不过此时未至戌时,若要观星需得亥时之后了。”

    欧阳炘神色低落下去,不过还是勉强用轻松的语气道:“既如此那便算了。”

    曹璟瑕嘴角又漾起了一丝笑意,温声道:“太子可还想看什么?臣可带太子上阁一观。”

    男人的眼尾微微上挑,薄而利的眼睑本会显得薄情,可偏偏又生了一副远山眉,将整个人的气质压下来,变得柔和下来。

    “殿下?”

    欧阳炘看得有些发愣 ,被曹璟瑕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道:“不必了,我是偷跑出来的,父皇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小太子急急忙忙忘了用“本殿”,说完想起来小脸一红,迈起小短腿噔噔噔跑出阁去。

    曹璟瑕目送欧阳炘的背影消失在朱门之外,嘴角挂着的笑逐渐淡下去,最后归于一片平静,微微上挑的眼角勾出冷淡的弧度,月白色的衣袍随机消失在朱阁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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