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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 苏生

    北凨,鸱城。

    高扬的马蹄刚溅起泥沙,就被雨水砸落回地上。

    混杂着血色的泥水被跺响,张牙的衣衫被鲜血染红,长枪不断地捅入一个又一个敌人的躯体。雨水将他脸上仅剩的血色冲刷殆尽,他麻木地战斗着,直到被人拖下了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披着的锁子甲早已散得不成样子。

    他受了太多伤,双眼被血水糊住模糊不清,意识正从脑海中渐渐消失,他索性不再动,只是瞪着熬红的双眼,直愣愣地望着灰蒙的天。

    云间响着闷雷,细细密密的雨丝飘下来,在落到地面之前救变得污浊不清。

    恍惚间,一只乌黑的鸟拖着修长的尾翼掠过天际,翩然落在屋脊边的枯树上,梳理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羽毛。

    再次醒来时,张牙便已躺在了伤兵营之中,他依稀听到营帐外有人交谈,其中一个声音温润沉稳——那是他的顶头上司,苏生。而另一个声音模糊不清,但能分辨出那人年纪并不大,语调带着一股浅淡的随意。

    少年的墨发在脑后束成一股,雨水将发丝沾湿,那绸缎般的长发便更加黑如鸦羽。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外族血脉,血色的瞳孔动了动,转向了眼前温润如玉的将军。

    “苏将军。”

    苏生没披甲,只着一身白衣,外袍的袖口比腰身还宽些。

    他看了眼鸠的眼睛,微微笑起来,“你是白公子的人?”

    鸠答非所问:“我真没想到,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竟是拥有你这样的气质。”顿了顿,他又说,“我其实早就从大帅口中听过你独特的性情,但见到了真人,还是吃了一惊。”

    苏生的温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圆滑,面上还总是带着八方不动的笑,这让他周身的气场严密坚实,给人一种很好说话,却怎么都看不透的感觉。

    “好说。你此次前来,不只是为了帮白公子监视战场吧?”苏生歪头笑道:“还有什么其他的任务?”

    鸠一眯眼,随即又笑道:“不错,我家公子是交了任务给我的。”

    他说着,随手在空中一抓,灵光一闪,手中便多了一只雕刻精美的小巧木盒。鸠将还没巴掌大的小木盒递出去,送到了苏生手中:“哝,这个,我家公子要交给你家那位的东西就在盒中,将军收好了。”

    苏生接过木盒,熟练地收进袖袋中,道:“那就多谢白公子了。”

    鸠一颔首,蓦地消失了,只留下了几根乌黑的鸟羽,飘忽着落下。

    苏生的微笑被掩盖,眉宇间隐隐带上了一丝忧虑,他抬手接住了一根羽毛,随即握了握拳,长羽便化作细碎的光点,散进了绵密的细雨中。

    日已沉阁,山雨欲来啊。

    北凨,青州城外,藏冥山脉。

    夕阳将树林染成暗红的颜色,一道白影在低矮的灌木间穿梭,猛然间一头撞在来人的脚踝上。

    子初将小白狐捞起来,揉着它撞到的小脑壳,又搓了搓白狐的尾巴尖,白狐骤然化作一张薄如蝉翼、被折成狐狸形状的信纸,飘落在地上,被子初捡起来。

    “蛮人,南邺,圣教,招阴咒……”

    与此同时,皇城,九门之内。

    欧阳瑾屏退了左右护卫,独自叩响了八角朱阁的院门。

    金玲轻响,朱红大门无人自开,欧阳瑾缓步入内,大门在他身后紧紧闭合。

    “请恕臣有失远迎,我的陛下。”

    来人身着一席白金华服,宽大的袍袖几乎垂到地上,纯白的流苏随着他的步伐摇晃着,淡金色的长链发出好听的声响。他伸手,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他端起双臂,轻轻颔首,道:“瑕,恭迎陛下。”

    将消息送出之后,上官煜即刻带着祀启程。圣子大人因为脚程太慢,又来不及租马车,便被上官煜强行拉上玄魑,一路飞了回去。

    狂风将上官煜的长发吹起,一下子全糊到了祀的脸上。

    祀:“……”

    上官煜驾着玄魑,只觉得背后的衣衫骤然紧了一紧。

    上官煜回头:“?”

    “你在做什么?”

    祀费力地甩头,将嘴里的白色发丝尽数吐了出去:“你的…唔,头发。进我嘴里了。”

    上官煜笑:“那你捉我衣服做什么?”

    “……”

    上官煜又低下头,眼神略过衣摆,看到了玄魑的刀刃——那上面缠着几根细小的白金色藤蔓。他笑得越发张扬,小声道:“你怕高啊?”

    “……”祀强硬地迎上对方透金的眼珠,“不怕。”

    上官煜眯眼:“当真不怕?”他说罢,右脚尖轻轻一压,玄魑的刀锋猛地一震……

    “啊!”

    背后的人一惊,猛地抓住了前面人的外袍,又在一瞬间镇静下来,稳住身形,泄愤般地一拍上官煜的后背:“你做什么?!”

    上官煜哈哈笑着,道:“你明明就是怕的,哈哈哈哈,语调都不对了,哈哈哈哈…哈哈,哎!别打,啊哈哈哈哈……”

    两人紧赶慢赶,却还是用了大半日才到南邺边境——圣子大人身娇体弱不能饿着,上官煜中途停了两回买吃的。

    苏生一松手,信鸽扑腾了两下,在鸽棚沿上蹲了一会,继而朝着东边飞走了。

    “苏将军。”

    苏生蓦地回头,愣道:“你是……白公子?”

    身后,白衣人倚着枯树,嘴里嚼着个甜草根,挑着眉瞅他。

    苏生微微欠身:“有礼。”

    “不敢。”上官煜一瞬间出现在苏生右手边,虚虚一托对方的手肘,道:“怎敢让苏将军倾身?”

    苏生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绷紧,又顷刻间放松,他从善如流地挺直了背,温声道:“公子毕竟是帮陛下传话的人,我自是要恭敬些的,公子此次怎么亲自来了?”

    上官煜忙作势惊惶道:“客气客气……”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阵后,才将话题扯到了正事上。上官煜简单说明来意:“我等此次只是路过,是要回皇城的,不过必要时自可相助与将军……”

    苏生疑惑道:“公子还要带何人进宫?”

    上官煜解释道:“我云游遇到了位故友,颇有些文采,又有上进之心,便想举荐给陛下。”

    苏生点头道:“此时确是用人之际,若公子的友人是有大才之人,陛下定会重用的。”

    上官煜莞尔。

    苏生又道:“公子若不嫌弃,这两日就先歇在营中吧,主将营右侧还有间副帐,前线军营地小,只好先劳烦公子将就了。”

    上官煜吐了草茎,摆手道:“无妨,听将军的。”

    苏生一招手,一个守帐的小兵就小跑着过来,一欠身,一行礼,低声道:“将军。”

    苏生嗯了声:“这两日你不必守伤兵营了,先跟着这位公子吧。”

    “是。”

    苏生仍在交代,交代完小兵的事,又继而交代伤兵营的药草,辎重兵的运送工作。上官煜终于找了借口脱身,眨眼间就跑得没了踪影——找祀去了。

    断断续续下了大半日的雨,此刻一停,湿润的风拂过城外成片的、才冒尖的青草,剔透的露珠挂在草间,风一吹,水珠骤然滑落,砸在泥土上,碎得七零八落。

    水渍沾到乌黑的皮靴上,晕开了衣摆的天青色,祀微微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

    漆黑的长羽悄然落地,黑衣少年如鬼魅般出现在身后。鸠动了动与夕阳同色的漂亮眼珠,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好久不见啊,圣子大人。”

    祀慢慢转过身,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年。

    鸠意外道:“你能看见了?”

    祀轻轻“嗯”了一声。

    自打第二次识海梦境结束后,他的目力便在他无知无觉间缓慢恢复,随之而来的还有入圣教前模糊零散的记忆。

    “话真少,无聊。既然你在这里,那主子必定也到了,我找我主子去咯。”

    说罢,少年化作鸟羽在看空中炸开来,又蓦地化作万千光斑,消散在落日的余辉中。

    光斑穿透祀的身体,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会,然后转头看向城外路边的一颗枝叶繁茂的树。

    “出来吧。”

    树后转出月白披金的身影,正是上官煜。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祀不回答,只道:“鸠在找你。”

    “嗯~我知道。”上官煜歪着头笑,不正经地凑过来,“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祀纤长的眼睫垂着:“里面,吵。”

    “你是嫌吵还是在等我呀?”

    “……”

    上官煜见他没反应,便伸手过去,试探性地摸了一把祀柔软的发顶:“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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