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你知不知道周奇要结婚了？”
“周奇？”
“我们高中同学，学霸，数学课代表，镜片厚得跟鞋底似的那个！周奇你都不记得啦？”
手机另一端，陈沐沐的声音显得很尖细，甚至有点刺耳。
姜洄不自觉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心想平时陈沐沐说话也不这样啊，难道是因为激动变了声调？可是周奇结婚跟陈沐沐有什么关系？印象里，这两人都没说过几句话...
“我想起来了。”姜洄说，头靠在车窗上，玻璃里面呈现出一张疲惫但清秀的脸。几乎是素颜，刘海也是凌乱的，扫在睫毛弯弯的眼睛上，更显出几分惹人爱怜的憔悴。不过现在火车上到处都是旅客，大家一样疲惫，一样行色匆忙，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想起来了吧？”
“嗯，周奇要结婚了，然后呢？”
“然后？”陈沐沐的音调又拔高了几度，似乎对姜洄平淡的反应很不满，“哎，你不觉得很震惊吗？周奇那种人都会结婚哎！”
姜洄终于忍不住笑了：“结婚不是人之常情嘛。”
“唔...”陈沐沐琢磨着这句话，“但是周奇看起来像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高人，根本不会喜欢任何碳基生物的那种...他竟然也会结婚，还结这么早！”
“不早了吧，”姜洄随口说，“他本来就比我们大，二十七八了都。”
“哎。”陈沐沐发出一声长叹，“不知道我二十七八的时候能不能签上男嘉宾的手！”
“会有的。”姜洄说，耸了下鼻子，“爱情和面包都会有的。”
她本意是安慰陈沐沐，但说完这句话，自己的心却被狠扎了一下。十年前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在书上看到了这句话，然后笃信不疑，没想到十年过去了，她还是两手空空，她等待的爱情和面包，又会在多远的将来？
难道在坟墓里？
姜洄被自己逗笑了，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心酸。
火车停了下来，这一站是个叫“无为”的小站，车站像是建在大山里，白色的现代建筑周围荒草萋萋，远离了大都市的钢铁森林，窗外的一切都是如此原始，就连蓝天也像是刚洗过的旧被单。这样朴素的纯色，在城市里肯定是要被换掉的，不染个五颜六色誓不罢休。
“周奇结婚了，陈成结婚了，小张伟听说订婚了，哇，咱们班几个有人气的男同学，好像就欧阳还没结婚...”
“啊？”姜洄难得感到惊异，“他还没和孟璐结婚？”
“孟璐结婚了呀！”
等等，姜洄觉得自己脑细胞有点不够用。
孟璐结婚了，但是欧阳没结，也就是说，孟璐结婚了，新郎不是欧阳...
“他俩分手了？”姜洄坐直了身体。
“你是活在大山里吗姜洄同学？早八百年就分手了！我记得孟璐还发朋友圈写了篇小申论，讨论受了情伤该如何自愈，连赵老师都回复了...你是真不看朋友圈啊！”
“我看。”姜洄小声嘀咕，“我只是没有孟璐的好友。”
“你...”陈沐沐欲言又止，“哦也对，那个时候你们闹僵了，还是因为欧阳...”
“嗯。”
高中时姜洄和孟璐做过一段时间的好朋友，后来孟璐和欧阳谈恋爱，孟璐和姜洄也变成了陌生人。
老实讲，姜洄觉得自己有点冤。
在这个故事里，她既不是白月光也不是第三者，她和欧阳压根就不熟，只是莫名其妙躺枪罢了。
姜洄和孟璐闹僵的原因很简单——欧阳一和孟璐吵架，就喜欢说“你看人家姜洄...”因为是孟璐的好朋友，自然而然被欧阳拿出来和孟璐做比较，欧阳总是说姜洄比孟璐温柔，比孟璐好相处，比孟璐学习努力，这孟璐能不气吗？久而久之，自然就和姜洄疏远了。
姜洄清楚记得那天是孟璐生日，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给孟璐发【生日快乐】。在按下发送键之前，孟璐的消息先到了【对不起姜姜，你很好，是我不好】
然后，就把姜洄删了。
再后来，孟璐和欧阳的故事都是姜洄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孟璐和欧阳分手了，欧阳有新女友了，孟璐割腕自杀了，欧阳和孟璐又复合了...两个人分分合合，就像藤与蔓，纠缠共生，注定这辈子都无法分开。孟璐曾说“等以后大学毕业了就结婚”，姜洄就自然而然以为如此...
狗血的网络言情剧都是先虐后甜，但姜洄以路人身份出演的这部校园恋爱剧却是BE结局。
惋惜吗？倒也不是，毕竟姜洄算这段感情的无辜受害人，但是高兴吗？一点也不。
多累啊。姜洄想，拼尽全力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人最后还是分开了，想想都累。身心俱疲。
还好，她从来没有像孟璐这么拼命过，喜欢的人从来没和自己在一起过，都未曾拥有，自然谈不上失去。从这一点上讲，姜洄比孟璐少走了十年的弯路，值得庆幸...
“对了，还有程溯！”陈沐沐依旧自顾自兴奋八卦着，“听说程溯谈了个超级漂亮的白富美，是不是真的？”
“程溯不是我们班的。”
“我知道呀，我就是想到他了嘛！是不是真的？”
“我怎么知道？”
“你跟他不是青梅竹马吗？过年不是还跟他爸妈一起吃过饭吗？”
“青梅竹马”这个词成功逗乐了姜洄，啊啊啊！她真的好讨厌这个土到掉渣的词！但没办法，谁叫她和程溯确实是青梅竹马呢？
“但我和程溯真没那么熟。”姜洄认真地说，“我俩不聊天的，发消息从来只有‘新年快乐’和‘中秋团圆’，我跟程溯他家的狗都比跟程溯熟。”
“好吧。”陈沐沐似乎相当失望，过了会儿又求道，“那你看看他朋友圈嘛！”
姜洄掏出手机，翻出程溯的朋友圈，最近的都是些旅游照，看着风景挺养眼的，要是配上美女帅哥更养眼，可惜没有。
陈沐沐又不死心地让姜洄把程溯名片发过来，姜洄犹豫了下，还是发了。
“你别说是我给你的啊。”
“为什么？”
“哎呀不是说了我跟程溯不熟嘛，你突然加他已经很奇怪了，就别把我扯上了。”
“好好好。”
“你怎么突然对程溯这么感兴趣了？”
电话里静默片刻，接着传来陈沐沐些微虚弱的回答：“我答应过别人不说的...”
姜洄略一动脑筋，就猜到了一定是陈沐沐的哪位朋友对程溯感兴趣，又是打听女朋友又是加微信的。陈沐沐既然不想说，姜洄也就不多问。
“你回家的工作找好了吗？”闲扯了半天，陈沐沐终于想到要关心姜洄本人了。
“还没...”
“哦哦不急，一边找一边准备考试，争取一次性过！我相信你！”
“我加油。”姜洄笑笑，心里却叹息，考编哪这么容易？现在到处都卷得很，别看她老家只是一个三线开外的小地方，每年挤破脑袋想考上的人不计其数。以前姜洄是不想考，现在没办法了，在一线大城市失业后实在找不到工作，只能回老家，想办法考个编制，至少不愁被裁员，能拿个稳定工资。
虽然有点不情不愿。
回老家，跟妈妈住一起，暂时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公司端茶倒水，是下下策。
但是没办法。
没办法，这三个字是姜妈妈最爱说的，姜洄从小听到大，结果现在轮到自己说了。人生是一条单行道，但一代代人的人生却组成了年轮，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姜洄到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打个车回家还需要二十分钟。小地方本来人就少，夜深了更是冷清。
出了站孤零零一个人站着，头顶是昏黄的灯光，远处是山头零星的灯火。不小心碰到路边停靠的电动车，发出响亮聒噪的鸣叫，反而衬得这夜更孤单。
“大学生放假呢？”出租车上，司机问。
“嗯。”
哪个大学十一月份就放假？真是一个瞎问一个瞎答。
但是没关系，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之间的客套。工作三年，姜洄早就习惯了这些没意义的客套，有时候还要配上迎宾似的笑容。至少现在姜洄不想笑就不用笑，甚至不想答也不用答，反正不用担心司机师傅会不高兴把她臭骂一顿或是直接把她开除。在公司里她是求别人给钱的一方，现在她是给别人钱的一方，她可以享受这短暂的高高在上和言行自由。
...
车在马路边停下来。
姜洄结束了有效期二十分钟的VIP人生体验，站在寒风里裹紧了外套。
下了斜坡走十来步就到家了。这一片很破旧，甚至连小区都称不上，只是在市集中间的一片空地上盖了几排房子而已，连像样的围栏都没有。都是独门独户的两层楼，一层只有二十平米，厕所在外面，有些角落不知道是污渍还是青苔，黑呼呼一片，连狗都不屑于靠近。
姜洄面对着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房子，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陌生，心想都什么年代了，经济如此发达，竟然还会有这种需要到外面上旱厕的老房子？
“没办法。”姜洄自言自语，“不睡这里难不成要睡大街？”
她把钥匙插进门锁，转了两圈，门咯吱一声开了。
扑面而来一股并不好闻的泡面味。
先打开窗子通风，再去收拾饭桌上的残羹冷炙，倒地的椅子扶起来,胡乱堆在床上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橱...本来挺冷的，一通忙活后，身上竟热出了汗。
往沙发上一坐，整个人都陷下去一大截，不是因为沙发软，而是这沙发本来就是坏的，勉强硬撑罢了。
手机屏幕突然一亮，姜洄拿起来一看，原来是陈沐沐给她发消息了。
【到家了不】
【到了】
【好，好好休息，我刚才问了程溯了，他说没有女朋友呢】
？？？
姜溯一身大汗，现在更是一头冷汗。
【你直接问他的？】
【对啊，不然呢】
陈沐沐真是e得吓人，这前脚刚加上好友，后脚就问别人有没有女朋友...
【他还问我你是不是回老家了】
【？？？他怎么知道】
姜洄突然警觉，她回老家的事就只跟几个好朋友讲过，还特地叮嘱不要再告诉别人，怎么消息走漏得这么快，连程溯都知道了？
【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反正我没说。。。他还说过段时间回老家，约你吃饭呢】
哦，姜洄心想，客套罢了。因为姜洄和程溯毕业后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程叔叔老叫程溯约姜洄吃饭，程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一次都没约过。反倒是姜洄主动约了两次，程溯都说有事在忙，姜洄也就没再主动联系了。
...
有人在屋外敲门，姜洄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