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自己的衣柜，姜洄有些犯愁。
她冬天的衣服全都是黑白灰，款式也都正儿八经的，挑了半天，愣是挑不出一件“靓丽”的。反观单婉玗的衣橱，红橙黄绿青蓝紫啥色都有，热门新潮的款一样不缺，她们母女俩，还真是反过来了...
最后姜洄穿了件稍微新的毛呢大衣，围巾长长一绕，再戴上顶英伦风的贝雷帽，用网络热词来说，就是有种“氛围感”。
蒋佳佳定的餐厅也很有“氛围感”，微醺的小烛光，配上优雅的大提琴，还没入席人就先醉了。
“姜姜，这里这里！”蒋佳佳在角落里兴奋挥手。
她那个发小还没到。
“姜姜不好意思，你等会儿啊，Jack说在路上堵车了。”
“Jack？”姜洄忍俊不禁，“怎么还是个英文名？”
“那要问他爸了！他本名就叫杰克，徐杰克！我们从小都喊他Jack...”
“哈？”
“嗯。”蒋佳佳捂嘴笑，“他爸本来给他取名‘徐克’，他妈一听，‘徐克’不是那个导演么？不行不行，他爸灵光一闪，说那就叫‘杰克’吧，国际化通用名，好听又好写！”
“好写是挺好写的，好听嘛...”姜洄抿嘴一笑，“还有待商榷。”
蒋佳佳余光一直瞄着门口，忽然两眼放光，举起手来：“这边！”
姜洄首先看到一个穿蓝色羽绒服的年轻男人，确实如蒋佳佳所说，外表朴实，但瞧着还算面善，一见姜洄就笑着点点头，也挺落落大方。
然后，姜洄就看到了紧跟在他后面的那个人。
长款的黑色风衣，黑色细框眼镜，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深沉冷峻的黑包裹，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看到对方，姜洄就傻了，心里默念：不要不要不要...
可偏偏事与愿违，两个人一同走了过来，在对面坐下。
“欧...欧阳？”蒋佳佳也傻了，“你怎么也来了？”
“你们认识啊？”Jack同样一脸迷茫，视线在其他三个人之间来来回回转，“我跟你说了我带我表哥一起过来的，佳佳。”
“世界真小啊。”蒋佳佳说，偷偷瞄了姜洄一眼，神情相当拘谨，“我们三个是同班同学。”
“啊？”Jack转向身边一言未发的欧阳，“你怎么没跟我说？”
“你现在知道了。”欧阳答得云淡风轻，巧妙地规避了Jack的逼问。
Jack咽了口唾沫，拿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立刻换上最初的笑颜，喊蒋佳佳和姜洄点菜。
姜洄和欧阳面对面坐着，别提多别扭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法坦然面对他和孟璐，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却仿佛都是她的错。
而旁边的蒋佳佳，在最初的尴尬过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当年读书时欧阳就已经是全校的风云人物，经过时间的洗礼和沉淀，愈发成熟稳重，光彩夺目。蒋佳佳像个好奇宝宝似的不停地问这问那，大多数时候欧阳都是耐着性子和她侃侃而谈，偶尔不耐烦了，就敷衍地“嗯”“啊”几句。
反倒是这场饭局的男女主Jack和姜洄，都没怎么说过话，姜洄是不想说，Jack是想说但插不上嘴。
一顿饭吃得姜洄味同嚼蜡，好不容易吃完了，Jack又提议去看电影，这姜洄铁定是不会同意了，就借口说有点不舒服，要先回去。Jack说帮姜洄叫出租车，姜洄也拒绝了，说自己坐公交直达，很方便，然后就匆匆走了，头都没回一下。
出了大门沿着马路走了很长一段路，呼吸才渐渐平稳。
眼前依稀有一只精致的金色手表，那是欧阳手腕上的机械表，在长达一个小时的饭局里，这只手表都在姜洄的视野里晃动。白皙的手腕上，以前只有几十块钱的电子表，无声记录着平凡又美好的青春岁月，十年过去了，金色年华变成了手表上的镶金边，滴答声里，永远沉默着过去的嬉笑打闹。
姜洄想起来，自己曾经也见过欧阳笑。高一第一学期，图书馆里，姜洄每次都要去的那个座位，对面坐的就是欧阳。姜洄喜欢在图书馆有自己的固定座位，恰巧欧阳也是。第一次见时两人是陌生人，第二次见就有种机缘巧合的熟悉，第三次、第四次...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了，那天阳光正好，姜洄看累了就抬头伸懒腰，正巧看到欧阳望向窗外的侧脸，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就忍不住似的微微一笑，那一刻，姜洄也怔住了，差点没忍住拿出手机拍下这美好的一幕。
后来，欧阳和孟璐谈恋爱了，姜洄再也没在图书馆看见过欧阳。虽然在同一个班，但姜洄坐第二排，欧阳坐倒数第二排，两人从来没有交集，连图书馆相遇的交集也没有了之后，两人就彻底变成了两条平行线。
...
姜洄抱紧双臂，在车水马龙的街道边慢慢走。
她并没有坐公交，甚至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没那么急着要准备面试。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下子是高中读书时的种种情景，一下子是刚才吃饭时的场景，连天空什么时候飘起雨来都没注意。
直到雨下得大了，噼啪打在脸上，她才恍然惊觉，匆忙找到路边一个能避雨的场地。
冬天鲜少会下这么又大又急的雨，而且看上去一时半刻也停不了。姜洄站了会儿脚脖子有点凉嗖嗖的，决定还是打车回去。愣是打了十来分钟没人接单，选择啥车型都没用。路过的出租车也都显示“已满”，没办法，她只能在冷风里等。
单婉玗难得打来电话——她今天又去打麻将了，这人一打起麻将来就是天昏地暗，世界塌了都不带管的，所以姜洄接到电话时十分惊讶，她竟然还惦记着自己这个女儿下雨没带伞！惊讶之余有些感动，破天荒地叫妈妈接着打不用管自己。况且家里也没车，特地坐公交或者打车来接人实在没必要。
又等了十来分钟，雨越下越大，姜洄这才有些烦躁了，重新掏出手机继续尝试打车。这回倒是挺快，接单的司机七分钟后到。
姜洄一直低头刷手机，直到一辆车在面前停下来。
她抬头一瞧，竟是张熟悉的面孔。
“小姐，打车吗？”程溯笑着说，“今日免单。”
姜洄一阵惊喜，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才想起自己还打了车呢！
“哎呀，我叫了出租车的！”声音有点慌乱。
“退了呗。”程溯无所谓地说，车已经开动起来，行驶在路上。
“过了时间，要扣钱的。”姜洄翻着打车软件。
程溯从鼻腔里“嘁”了一声：“打车的钱可比扣的钱多多了。”
“……”
说的也是。姜洄一下子释然了，自己这般死脑筋，真是有点好笑。
她把手机收起来，偏头看向程溯：“今天真是太巧了。”
程溯先是“嗯”了声，接着又来了句：“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姜洄愣住：“什么意思？”
程溯：“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姜洄犹豫了一下：“先听假话，再听真话。”
程溯龇牙一笑：“做人不能太贪心哦，只能选一样。”
姜洄：“……”
她是个直来直去一板一眼的人，有点不适应程溯这种一句话八百个心眼的风格。虽然两人是青梅竹马，但自上高中之后，就没怎么单独相处过了。读大学工作的这些年，即使两人在同一座城市，也只有在回老家，父母辈聚会时才会碰上，然后随便客气几句。上次程溯送姜洄回家，两人同坐一车，已经是十年来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她其实并不了解程溯，也没法游刃有余地应付他话里话外的歪歪绕绕。
最后，她选了一个：“那就真话吧。”
“真话就是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没带伞，叫我来接你。”
姜洄顿时头皮发麻。
妈妈还惦记着程溯这条大鱼呢！
她老人家也真是不跟人客气，下雨没带伞这种小事，也特地打电话叫人家来接...
“不好意思。”姜洄硬着头皮开口，“我妈妈有点小题大作了，没耽误你事儿吧？”
“这么客气？”程溯瞥了姜洄一眼，嘴角似翘非翘，“你怎么不用‘您’称呼我？”
姜洄噗嗤一笑：“那有点过分了。”
“看来单阿姨说得对...”
“我妈说什么了？”姜洄立刻竖起耳朵，认真地盯着程溯线条干净利落的侧脸。
程溯似乎很热衷于吊姜洄胃口，等了会儿才捏着嗓子学单婉玗尖尖细细的声调：“我家姜姜哪哪都好，就是人木讷得很，你多带她玩玩，多照应照应她，她小时候最喜欢跟在你屁股后面了！”
妈妈的话让人感到羞窘，但程溯的怪声怪气又实在好笑，姜洄被搞得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把头低下，默默摩挲着带有粗糙纹理的手机壳。
“你以前也这样吗？”程溯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我怎么记得你小时候挺活泼的呀。”
“因为遭受了社会的毒打。”姜洄难得说了句俏皮话。
“社会毒打了你，而你毫无还手之力。”
“嗯。”
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上次车里放着音乐，这回却非常安静，没过一会儿，姜洄就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她想说点什么，但又无从说起。她和程溯性格迥异，学的专业完全不搭边，至于兴趣爱好，应该也很不一样，她实在不知道可以聊些什么...
“你想喝点什么吗？”程溯忽然问，“马上就到时代广场了。”
姜洄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用。”
“你不喝奶茶？或者咖啡？”
“我很少喝这些东西。”
“我有个朋友也在互联网大厂上班，说是每天就靠咖啡续命呢。”
“每个人习惯不同。”
“哦？那你有什么习惯？熬夜到两三点？”
姜洄还真认真想了想，最后说：“我没有什么特殊的习惯。”
“不吃零食？不喝奶茶？”
姜洄又“嗯”了声。
程溯不再继续问了，两个人又开始沉默。
姜洄自己都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程溯肯定更觉得跟她说话无聊至极。
她不由有些丧气...
对了，她都没问过程溯这次回来待多久，是休假还是干嘛，正要开口，程溯却打开了音箱。他特地把音乐声调得很大，和外面雨声纠缠在一起，已经没有了姜洄说话的空间。
两人就各自听着音乐，一路沉默，直到车靠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