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洄和陈沐沐在广州度过了美好的周末，临走前，各自收到了小李送给她们的一袋巧克力。

    “这是我朋友去日本玩，我特地让她带回来的哦，超级好吃，给你们大家一人一份！”

    原来前天晚上，小李去十九中找朋友拿的东西，原来是巧克力。

    “超好吃！我也给了溯哥一袋，但他说不爱吃巧克力。”小李摇头晃脑，“但我怀疑他是那天晚上教训了我，不好意思收我的东西，就假装说不爱吃。”

    “他确实不爱吃巧克力，我可以为他作证。”姜洄笑眯眯地说，记忆里，程溯从小就很讨厌苦味的东西，不管是巧克力还是苦瓜。

    “这样啊，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李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紧盯姜洄，“姜洄姐姐，小李好喜欢你哦，你还会回来玩吗？”

    小李满怀期待的样子，让姜洄不忍心说“不”。

    “以后有机会，我会来广州的。”她没说会来这里，而是说的“广州”。

    但小姑娘完全没在意这细微的差别，高兴地在姜洄脸上亲了一口：“那么姐姐，后会有期啦！”

    姜洄又惊讶又感动，对于这种西式的礼节，还一时无法适应。

    “干嘛呢？”程溯提着小李的后衣领把人拉开，“别想着贿赂你姜洄姐姐啊。”

    “嘻嘻，被你发现了~”小李嬉皮笑脸地凑到姜洄身边，“姐姐以后多帮我在溯哥面前说点好话！”

    姜洄偷笑，程溯则正色道：“谁说好话都没用，下次再犯错，一样罚...还不快回去练操？”

    “好好好！姐姐再见，姐姐一路平安！”小李朝程溯吐吐舌头，又向姜洄挥了挥手，“下次再来玩！”

    “好可爱的丫头。”姜洄轻叹，十八岁可真好。

    “哼。”

    “‘哼’什么？”姜洄瞧见程溯仍板着脸的样子，有些想笑。

    “惹是生非第一名，偏偏会在你面前装乖巧。”

    姜洄心想，那不跟你小时候一样？但不想当面揭人老底，就只在心底偷着乐。

    因为请不了假，程溯只把姜洄和陈沐沐送到门口。

    “程溯，这几天谢谢款待。”陈沐沐说，“下次来广州，还能来麻烦你不？”

    “再说吧。”

    客气的回答，却透着明显的疏离。

    陈沐沐倒也不介意，反而起哄说：“嗯，还是姜洄面子大，下次我一定再拉着姜洄来……”

    姜洄偷偷掐了下她的腰。

    两人就这么离开了广州，匆忙地来，又匆忙地走。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姜洄回忆起这三天的经历，竟恍然如一场不真实的梦。现在梦醒了，她又要回到家乡的老房子里，面对看不完的书和投不完的简历。还有，她深吸了一口气，该去小南国上班了...

    在KTV打工的日子跟她想象中很不一样，为了熟练掌握音响、灯光的使用，了解迎宾礼仪，入职前要进行为期三天的培训，等到正式上岗了，每天必须提前半个小时到，要检查包厢的卫生、设施设备是否正常运行，客人遇到一些简单的故障问题，需要能及时修复...在客人比较多的时候，要定期巡视各个包厢，确保客人的需求得到满足。

    此外，工作日必须每天穿制服。小南国不管男女，都是穿的那种土的掉渣的深蓝色制服，女生还要穿裙子，简直比长裤还丑。和姜洄一起进来的女服务生Lily，几乎每天都要抱怨一遍衣服太丑。

    “你还好，至少个子高，我这么个小个子，还穿这种到膝盖的水桶裙，简直丑哭了！”

    “没办法，大家都这么穿，忍忍吧。”每当这时候，姜洄都要拍拍Lily的肩膀，然后把话题岔到别处，比如今天的午饭吃什么，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像照顾妹妹一样，但实际上，Lily比姜洄还大一个月，只是个子小，皮肤白嫩，看起来永远是一群人中最小的那个。

    Lily姓刘，具体叫刘什么，她却不愿意告诉其他同事。她说自己的本名很土，比春花秋香好不了多少，自己不想提，更不想别人喊。

    Lily以前在上海一家胶囊厂打工，后来胶囊厂倒闭，她也随之失业了，加上年纪渐长，根本没有HR愿意招她，她索性就回了老家，一边相亲一边打工。

    第一次见面时，Lily就问姜洄：“哎，你是大学生吗？你气质好好，像是学校的老师！”

    姜洄模棱两可地“嗯啊”了几声，Lily就大笑说：“我也是大学生！”后来姜洄才知道，Lily读得大专，却逢人就开玩笑说自己也是大学生——大专学校的学生。

    两人虽然学历、经历相差很多，性格却很合得来，不到半个月就处成了好朋友。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又临近元旦，小南国生意红火，姜洄忙得屁颠颠的，有时候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姜洄，813包厢客人的A套餐上齐没？”

    “还有一盘水果，我这就去！”

    姜洄端着水果，两只脚像踩了风火轮似的往813包厢赶。人还没到，就听见包厢里闹哄哄的，不是唱歌的声音，而是有人吵架。

    姜洄一个头两个大，一进去，就看到Lily捂着脸，两眼通红。一个明显喝多了的中年男人指着她正在骂，唾沫星子直飞。其他人歌也不唱了，有劝架的，也有端坐着看好戏的。

    “怎么回事？”姜洄放下果盘，就去扶Lily的肩。

    “你是这里管事的？”男人见姜洄进来，似乎也不打算放过她，语气横得很。

    “我不是。”姜洄说，“不好意思先生，今天人太多了，我们主管忙不过来，您有什么需求吗？”

    “需求？”男人眯起眼，意义不明地笑了下，“当然有啊！我说这首歌我不会唱，让妹妹教教我，就这点需求，都不能满足我吗？我还是你们SVIP会员！”

    姜洄瞄了眼屏幕，竟然是《两只老虎》，立刻明白了这人就是故意找茬！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客人，有些人喝了点酒，就开始耍无赖骂人发泄，最后来一句“不好意思喝多了”就拍拍屁股潇洒走人，一点责任不用负。主管还劝他们这些服务生“放平心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姜洄不想吃这种亏，但也犯不着跟客人抬杠，就说：“不好意思，她是新来的，有得罪之处请多多见谅！你们的水果已经送到了，请慢用！”

    说着就赶紧把Lily拉走。

    “等等！”身后又传来那男人的大嗓门，“别急着走啊，说好的满足我的需求呢？这歌还没唱，怎么就走了？”

    “真不好意思。”姜洄皮笑肉不笑，“今天人太多了，我们实在忙不过来...”

    “哎哟哟，你有这时间在这里跟我‘不好意思’，都能把歌唱完了！”男人大步走过来，硬是把话筒塞到姜洄手里，指着屏幕说，“唱啊！”

    不知谁说了句：“美女你就随便唱几句呗，我们大哥脾气犟着呢，你不唱歌，他是不会让你走的。”

    “就是就是，别杵那儿了，快唱吧！”

    “美女别害羞啊，这么多人都等着你唱呢，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唱个歌而已，磨磨唧唧的...”

    包厢里灯光昏暗，只有五颜六色的小点光，稀稀落落洒在人身上。

    姜洄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只觉得他们的声音好刺耳。好像在他们眼里，她唱几句是应该的，是分内之事，如果她不唱，反倒是矫情。她被陌生的人群包围，一种巨大的恐惧感蔓延心头，如果她不唱，会被这些人骂，会被这些人打吗？如果她反抗了，把事情闹大，会被开除吗？

    有人按下“开始”键，音乐已经欢快地响起来。就像是汽笛声，催着站在铁轨上的她往前跑...

    姜洄慢慢把话筒举到嘴边。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她觉得自己像个幼师，唱着儿歌哄人开心，周围人都是穿着大人外套的幼儿...

    一曲唱完，中年男人最先站起来叫好，其他人也鼓起掌。

    姜洄一脸木然。她唱歌水平真的很一般，经常跑调，不过因为唱的是首家喻户晓的儿歌，可能效果没那么糟。

    她几乎是丢一般扔掉了话筒，没想到男人竟然得寸进尺，拉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说：“美女，歌唱得不错呀，再唱几首呗！”

    姜洄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嘴巴快于大脑：“我的合同里，没有陪客人唱歌这一条。”

    男人愣了下，表情明显不爽：“你这么死脑筋怎么做事？”

    姜洄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愤恨地瞪着他。

    这时包厢门又开了，原来是主管杨哥，后面跟着眼睛还红红的Lily。

    救命稻草来了！姜洄感激地朝Lily笑了笑。

    但杨哥进来后看都没看姜洄一眼，一直在跟男人赔礼道歉，像条哈巴狗。男人因此愈发嚣张，嘴里不停说：“妹妹唱歌好听，就叫她多唱几首喽，反正你们人那么多，少她一个也没关系吧？”

    “是是是。”杨哥终于转向姜洄，“姜洄，你就再唱几首。”

    姜洄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杨哥走到姜洄身边，小声说：“这位来头大得很，不好得罪，你委屈点，不就唱首歌嘛，又没什么损失！”

    “杨哥！”姜洄强压住眼底的泪水，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以此来保持镇定，“我是你们的服务生，不是什么陪酒小姐！”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陪酒小姐，多难听啊！”杨哥把眼一瞪，脸明显垮下来，“唱几首歌怎么就是陪酒小姐了？又没让你喝酒！姜洄，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不懂事，把这位爷惹毛了，不仅是你，可能我工作都要丢了...”

    事已至此，对姜洄而言，工作丢了就丢了，总比被人当条狗一样使唤来使唤去好，可要是连累杨哥也丢了工作...毕竟一直以来杨哥都很照顾她...但是，姜洄又在心底问自己，别人丢了工作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管别人？

    “来来来，我给你点一首...”男人切了首很恶俗的网络歌。众人一看，都哈哈大笑起来。

    姜洄却盯着桌子上的啤酒瓶，心想自己要是把瓶子砸到男人头上会怎么样？

    全场都在起哄，男人又过来想拉姜洄。

    “别为难人家了。”角落里，响起一个淡淡的男声，“让人家回去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