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英语模拟考试，因为老师有事不在，就找了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女老师代班监考。当时班上几个调皮捣蛋的带头不遵守考场纪律，开始时是偷偷摸摸，后来索性就光明正大抄答案，最后全班都乱成了一锅粥。年轻的女老师管也管不住，气得眼睛都红了，大喊道：“英语课代表呢？出来管一管！”

    她是又气又急，才会喊“英语课代表”出来帮忙，却没想清楚，这一大帮子学生，她一个老师都管不住，英语课代表又能有什么用？

    姜洄听到老师喊自己，条件反射就乖乖站起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站在座位上喊了句“大家安静，好好考试！”

    但是根本没人听她的。

    年轻的女老师大概是气急了，就拿起课本往最吵的那块位置砸过去，课本落在桌子上，吓了周围学生一大跳。坐在最中间的魏华立刻就拿起课本，朝老师扔回去，说：“老师你的书！”他的口气听起来平和礼貌，但扔书时却暗暗铆足了劲，准确无误地砸中了女老师的左肩。

    女老师立刻就哇地一声哭了，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魏华那几个刺头学生，其他所有人都懵了，呆呆地看着哭泣的女老师不知所措。

    姜洄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立刻就冲着魏华吼：“道歉！跟老师道歉！”见魏华没反应，她冲出座位，来到魏华桌子前，又重复了一遍：“跟老师道歉！”

    魏华没被女老师吓到，却被姜洄吓到了。但是短暂的怔忡之后，他握紧了拳头，眼里冒出怒火。

    “对不起。”

    一声字正腔圆的对不起，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所有人都看向突然开口的程溯。他坐在魏华后面，神情有些淡漠，说出来的话却很坚定。

    他带头之后，其他几个学生也都纷纷跟女老师说“对不起”，最后是魏华，尽管咬牙切齿不情不愿，但还是说了“对不起”。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定了，事后女老师报告了教导主任，程溯、魏华一行都被叫去谈话。姜洄作为证人，也一起去了办公室。

    出来后，程溯本想着和姜洄说点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喊她，她就非常快速地跑走了，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和他多待。想起刚才在办公室里，姜洄全程都没看他一眼，他就觉得心中烦躁，最后为了发泄，踢折了花坛边的一棵小树苗。

    魏华跑到他身边，还在气恼：“我说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干嘛人家叫你说‘对不起’你就说啊，太没面子了吧？传出去，别的班的兄弟都要笑我们！”

    程溯没吱声，魏华默默跟他并肩，越想越气，最后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找人把那个女的教训一顿，还有姜洄，妈的早就烦她了，天天催作业，还不给抄，真以为自己是英语课代表了不起？我要把她的作业和试卷全都撕烂，把热水倒进她的书包里，看她还嘚瑟个屁！”

    “你敢。”

    程溯的脸一下子沉下来，魏华一呆：“啊？”

    “别动姜洄。”程溯警告说。

    “你，不是哥们儿，为什么……”魏华的大脑高速运转，终于开窍般琢磨出了一点端倪，“难道你……你喜欢姜洄啊？”

    程溯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魏华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你喜欢姜洄？你竟然喜欢姜洄？”好一通嘲笑之后，忍不住继续问，“你的眼光还真是独特，你喜欢她什么啊？”

    “关你屁事。”

    “好好好，我不问行了吧？不过我看姜洄半点也不喜欢你啊，你打算怎么办，霸王硬上弓？”

    “我跟她的事，你少管。”程溯冷冷地说，“你要是敢在外面乱嚼舌根，我就把你舌头拔下来，说到做到。”

    魏华倒抽一口凉气：“乖乖，真吓人呢程少！既然你发话了，我照做就是！这个秘密会烂在我魏华的肚子里，行不行？不过程少，你，你真打算玩暗恋这一套啊？这太不像你的风格了！”

    “这太不像你的风格了！”

    这句话很长时间一直盘踞在程溯脑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何偏偏对姜洄，就如此畏首畏尾一点自信也没有...

    她对他客气、礼貌，在两人中间划出一条无形的线，将他远远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而眼下，她因为喝醉了酒，冲他发脾气，他却觉得高兴，好像这样，他们反而离得近了。

    ...

    “道歉！”姜洄气鼓鼓地说。

    “对不起。”程溯说，“姜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下次还敢。

    姜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道歉，似乎就不那么生气了，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说：“好烫，好渴。”

    程溯立刻去给她倒了茶来。

    她大口把茶喝下去，眉头却仍微微蹙起，显然还是不太好受。

    见她这样，又想起方才在魏华那儿的遭遇，程溯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沉着声说：“下次别喝这么多酒了，你自己难受不说，周围的人，你又怎知他们安了什么心？”

    姜洄放下茶杯，直愣愣地看着他。

    程溯以为她没听清，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下次别一个人喝那么多酒了，听到没？”

    刚说完，姜洄的眼眶就红了，眼角甚至泛起了泪花。

    “都怪你！”

    “怪我？”程溯怔了下，立刻自我反省，毫不嘴硬，“嗯，是我不好，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那儿。”

    姜洄摇摇头，却仍在说：“都怪你，你为什么...我讨厌你！”

    一句“讨厌”直接把程溯干懵了，他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秒。喝醉酒的人他见得多了，醉后说胡话的他也见得不少，明明知道姜洄大概率在“胡说八道”，心还是无可抑制地隐隐抽痛。

    他僵硬地问：“真的讨厌我？”

    姜洄不回答。

    “你要是真讨厌我，我可就走了啊。”说着就作势要从床上站起来。

    姜洄却猛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口。

    “不让我走？”程溯内心一阵窃喜。

    姜洄手指用力，往后轻轻拉了一下，似乎想把人拉回来。

    程溯立刻就感觉到了，重新坐下来，笑着说：“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

    他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比夏日傍晚的江南天气还要多变，刚才还愁云密布，转眼间又阳光灿烂。而掌控他心情的遥控器，就牢牢抓紧在姜洄手里。

    见她低着头，程溯忍不住伸手去挠她的下巴，像逗弄小猫似的。

    她的头垂得更厉害，突然间，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噼啪打在胸前雪白的被褥上，很快就渍染出一片深色，把程溯吓得不轻。

    “我也不想喝那么多的，可是我好难过...”

    “你别哭啊。”程溯慌乱地把手伸到姜洄后背，轻轻给她顺毛，“到底怎么了？喉咙不舒服？还是头疼？”

    姜洄蜷着腿，抱住自己，小声啜泣：“我找不到工作了...我以后都找不到工作了...”

    程溯：“……”

    他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比起姜洄身体不舒服，失业这种事，对他来说好像根本不值一提。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他说，想想不太妥当，又立马改口，“别急啊，慢慢找，肯定会找到的。”

    但姜洄却只是拼命摇头，她哭的声音不大，但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珍珠直往下掉。

    本来程溯是不以为意的，眼见她哭得这么伤心，才有些感同身受，心想自己没那么在意的事，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可能在姜洄眼中，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确实是无比重要的事，他又怎么能像看笑话一样对待呢？

    他组织了下语言，开始郑重其事地安慰她：“你失业的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以前你工作那么忙，经常加班熬夜，有一次看你朋友圈发了条‘下班’的状态，都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你这么拼命，身体肯定消耗很大，正好趁这次机会养养身体嘛。等你找到新的工作的时候，身体也养好了，岂不美滋滋？”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讲道理安慰人，以前读书的时候从来都是别人跟他讲道理，老师讲、父母讲，甚至姜洄也讲，没想到现在竟然也有轮到他给别人讲道理的一天。古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诚不欺他也。

    姜洄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本来就不大的一张脸哭得皱巴巴的，程溯就捧起她的脸，替她擦拭眼泪。

    “乖乖，不哭不哭...”他耐心安抚着，忽然灵机一动，“哥哥抱抱好不好？”

    他趁虚而入，慢慢抬起两只手抱住姜洄，见姜洄没有抗拒，干脆把人整个揽进怀里。

    和跳舞时以及带她回来时都不同，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拥抱。这个拥抱平和而温柔，像是一阵风，也像是一片港湾，久经跋涉的姜洄暂时在此找到了栖身之处，她疲倦地闭上眼，内心渐渐平静。

    程溯摸着她柔顺的秀发，嘴唇似有似无地在她发顶摩挲，然后又悄悄来到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姜洄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抵触，他得寸进尺，一手搂着她，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她的眼睛微合，因为刚才的哭泣有些红肿，在酒店昏黄的床头光下显得迷离而涣散，像是放置在橱窗里，他渴望已久的草莓蛋糕，糖纸剥去了一半，散发出香甜诱人的气息...

    感觉到体内一阵难言的躁动，程溯骂了一声：“操！”心想自己得赶紧收手，在完全失控之前，继续做一个“正人君子”。

    正巧这时，门“咔嚓”一下被人从外面旋开，几个小脑袋同时出现在门口，一个个嘴巴张成了“O”型，震惊地望着他们。

    “我亲爱的弟弟妹妹们。”程溯说，“回来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