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妒

    许南清脚步飞快,快到锦书差点撵不上她,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营帐。

    她为叶行远厚此薄彼而伤心,也为自己像个傻子一样雀跃了那么久而生气。

    她讨厌自己这样没出息,只要叶行远给她一个笑脸,许她一点温柔,她就能开心好久。

    多少次她心里暗下决心再也不要理他,可当他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所有的防线便不攻自破。

    她从妆奁里拿出那根桂花金簪,原本在她眼里是无价珍宝的簪子此刻只觉得刺眼,它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有多可笑。

    在营帐里候着的鸿雁见状,先是朝锦书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在得到同样疑惑的回应后,她走近了问:“小姐,发生什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我去给您叫医官来?”

    许南清摇摇头,轻声道:“不必了,营帐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我去给小姐拿件披风。”锦书连忙跟在后面。

    “不用了,这日头正好,也用不着披风。你们不要跟着我了,我就在附近透透气,很快就回来。”

    主子发话了,她们也只得站在原地目送许南清出去。

    观礼台那边正热闹,敲锣打呼高声唱喝,许南清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往和观礼台相反的方向走去。

    京北山猎场是京郊各处风景最好的地方,阳光充沛,映得满山红叶虽是秋景却也有着别样生机。

    许南清放空自己的脑袋,没有方向的走着,直到走到一处再听不见人声喧嚣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这是一处镶嵌在枫林里的小水潭,静谧至极,像某个仙人飞升之后留下的遗迹般雅致。

    可惜许南清并没有什么心情赏景,她沮丧的靠在树干上,眼睛盯着手里的桂花金簪,神色不明。

    突然间,她高举右手竟把那价值连城的金簪扔了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大不了她就回家,不受这个委屈了。

    可簪子刚扔出去,便听得一声惨叫,吓得许南清一激灵,立马躲到树干后面,眼里满是惊恐。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天青色衣袍的男子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向她看来。

    “好你个许南清,都嫁人了还要来欺负我。”

    许南清定睛一看,眼前的人竟是哥哥许严的好友,庆博候家的长孙何渠。

    见眼前的人是旧相识,许南清也松了一口气,嗔道:“谁知道你会躲在这种地方,金器无眼,又不是我故意要砸你。”

    何渠经常到许家,许南清打小就认识他。

    要说何渠是个纨绔,他读书着实厉害,可要说他是个孝子贤孙却也不能够,他爱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就是不愿意参加科考。

    每回庆博候和庆博候世子,也就是何渠的爷爷和老爹被他气的要家法伺候时,他就会溜到许南清家,躲在许严的院子里避风头。

    许南清喜欢挤兑他,但他也不像其他男子那样处处让着她,经常跟许南清斗嘴。

    十回有九回把许南清气哭,然后被许严揍一顿再给她道歉,如此从小到大,乐此不疲。

    “我看你是不会骑射太无聊了,心里想着‘哎呀这时候要能欺负欺负何渠就好了’,然后你心想事成,我倒了霉收了皮肉之苦。”何渠瘪瘪嘴,一脸无奈又惆怅的样子。

    许南清反驳道:“谁那么有空还想着你啊?何大公子未免也太厚脸皮了些。你今日秋狝又躲起来不去,小心侯爷和世子又要揍你。”

    “我不去”何渠冷笑一声,望了望秋狝观礼台的方向,然后冷然开口:“在这被保护好的山林里对着飞禽走兽逞威风算什么英雄好汉,有那精力怎么不去南境把那些犯我边境的南麓人打回去?”

    听到这话,许南清也没了同他斗嘴的心思,她直起身子,神色认真地问他:“南境战事怎么了?不是有南境大营驻扎边防吗?”

    何渠挑眉,一脸不可置信:“你都是将军夫人了,这你都不知道?你家将军没跟你说?”

    许南清摇摇头,叶行远连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更何况还把她当太子府的探子防着她,怎么可能跟她说这些。

    何渠问:“你知道南境的青山关吧?”

    许南清点点头:“我知道,青山关是南境最坚固的防线,易守难攻,且是山麓地区难得的一片平原,我东安十万大军常年驻扎在青山关,以护河山。”

    叶行远就是在青山关大营里一点点厮杀出来的。

    何渠不屑地笑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是啊,十万大军驻扎在青山关,也守不住青山十城,直到前日,青山十城已经失守两城,多少百姓命丧南麓人的手里,又有多少东安人流离失所惶惶不可终日,可朝廷这帮子酒囊饭袋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打什么猎!”

    许南清被他的话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赶忙上前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你不要命啦!秋狝是皇上定的,是祖宗规矩,这话你也敢乱说的?”

    何渠被捂住嘴,呜呜囔囔说着话,许南清见他不再口出狂言,才松开手。

    “我早看过了,这儿没别人。看在咱们的交情上,我真的劝你,劝你们许家不要再跟在太子后面做事了。他虽然仁善,可多是妇人之仁,我看他难登大宝,到时候真出了问题,你们许家肯定得遭殃。”

    何渠说的认真,许南清跟着沉默。

    其实哥哥早就不想再被人认为是太子的人,可爷爷是太子太傅,看着太子长大的,父亲又是太子儿时的伴读,爷爷和父亲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同太子的君臣之情。

    过了好半晌,许南清才开口问:“这话你同我哥哥说过吗?”

    何渠叹道:“自是说过,可上有祖父和父亲,他年纪尚轻能有什么办法?只得谨小慎微的在家里和官场中周旋,努力保持中立姿态,你哥哥,难啊!”

    见许南清神色恹恹,想着她说到底也是嫁给叶行远了,一边是夫家一边是母家,总会左右为难,便举起那根桂花金簪,岔开话题:“说起来,你怎么把这么好的东西扔了?这可是纯金的,一根簪子能抵不少军饷呢!”

    想到这层关系,许南清有点脸红,自己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高兴就把东西扔了,什么时候想到这个金簪能让多少将士有冬衣穿呢。

    “我......我甩手的时候滑脱出去的,我才没有要扔!”许南清嘴硬,伸手就要把那簪子拿回来。

    何渠身量高,存了逗弄的心思自然是把簪子举得高高的,任凭许南清怎么跳都够不到。

    直到许南清一脑袋顶到他的鼻梁,撞得他眼泪直流方才弯下腰,□□道:“给你给你......哎哟,你怎么这么野蛮?叶行远可是儒将,肯定受不了你。”

    何渠只是习惯性嘴贱,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南清方才暂时遗忘的委屈又涌上心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又顺手把那根簪子扔到了草丛里。

    这下给何渠吓坏了,他赶忙低头,手忙脚乱地哄道:“你又怎么了我的姑奶奶?哎哟你别哭了,不然你哥又要揍我了,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许南清哭的抽抽搭搭,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自己要嫁叶行远是没脸没皮,活该他不喜欢我?”

    虽说平日里何渠总是和许南清斗嘴,可说到底,好朋友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他自然是与许南清站在同一战线的。

    听到许南清说叶行远不喜欢她,何渠顿时就不乐意了:“啊?他不喜欢你?他凭什么不喜欢你啊!”

    “她们说,我用太子殿下的权威逼着叶行远娶我,坏了他本来的好姻缘,所以他不喜欢我。我本来不信,可叶行远好像确实不喜欢我,就连着簪子都是路边随便买的玩意。”

    何渠看了看手里的簪子,疑惑地问:“他这么有钱啊?随便买的都是这价值几千两的东西!”

    “哎呀!这不是重点!”许南清急的直跺脚,一边哭一边说:“可他送给阮柠的,是从三皇子妃那里讨来的宫中之物,我这是外面买的。他......他这不是轻贱我吗?”

    何渠惊呆了:“嚯!叶行远这么过分吗?把三皇子正妃娘娘的物件送给一个没名没分的女子,这不是打你这个正室夫人的脸吗?”

    许南清,点点头,随后又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月光亮堂堂地透过没有树叶遮盖的一方天地,照的小水潭如同一块美玉。

    何渠见她哭的实在伤心,想了想拉她到水潭边坐下,指着天空说道:“你看,今日天气好,能看见白虎七宿呢!”

    许南清抹抹眼泪,跟着抬头,只看得乱七八糟的星星,不满地嘟囔:“什么白虎七宿啊,不就是星星吗?”

    “当然不是”何渠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对着天空一边画一边说:“腰细头尖似破鞋,一十六星绕鞋生。你看这连成一片的十六颗星星,就是白虎七宿的奎宿。”

    许南清跟着他绘画的痕迹仔细辨别,突然也来了兴趣,问:“那另外六个呢?”

    见许南清停止了哭泣,何渠松了一口气,他也乐得说这些,便拿着树枝将娄、胃、昴、毕、参、觜六个星宿也一一指了出来。

    许南清似乎忘了方才令她伤心的事,一边同何渠谈笑,一边到处指着星星发问。

    叶行远那边,从他看见许南清离开观礼台起就有些心神不能,而后他干脆将所有的猎物都扔给了三皇子,说了一句夫人身子不适便离开了猎场。

    可当他回到营帐里,只有呆站在里面的锦书和鸿雁,没见到半分许南清的身影。

    “你们夫人呢?”叶行远问。

    “夫人说营帐里有些憋闷,出去透气了,不许我们跟着。”锦书老实说道。

    “夫人今日可有什么异常吗?”

    锦书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到:“回将军,夫人今日兴致不高,似乎有什么烦心事,但究竟是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叶行远心下更觉得烦闷,方才三皇子看见那根梅花金簪戴在阮柠头上便训斥了他一番,他不知道许南清是否也是因为此事觉得委屈。

    他本以为不过一根发簪而已,谁知道会惹出这样的祸端,连三皇子都问他是不是想把阮柠抬到府里。

    他走出营帐,看着满眼的秋色却不知该去哪里找她。

    猛然间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许南清相遇的地方,便是家乡积云寺的桃林。眼看着金乌西坠,他打马就往枫林处跑去。

    “参宿七星明烛宵,参宿是白虎七宿里最亮的,从冬日到次年初夏,夜晚你看天上,最亮的那几颗都是参宿。”

    枫林里,何渠还在和许南清说着星象,许南清也举起手跟着比划。

    夜里有些凉,许南清不自觉地往何渠身边靠了靠,两个人的手背半空中也偶有触碰。

    “下面那个就是觜宿啦,鸟嘴一样的。”何渠说。

    “那不就是跟你的嘴一样聒噪咯?你的本命星宿就该是觜宿。”许南清调侃道。

    “我还聒噪?不知道刚刚谁哭的像水壶烧开了一样。”何渠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许南清笑着一拳打在何渠的肩头,何渠夸张地喊痛,脸上却满是笑意。

    两个人的笑脸落在不远处叶行远的眼中极为刺目。

    他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戾气,想要把何渠胖揍一顿,然后把许南清带回府里关起来。

    这是他的妻子,他见不得她对别人笑。

    叶行远面若寒霜,咬着牙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下马走到二人身后。

    “抱歉,叶某要打扰二位雅兴了。”

    许南清回过头看见脸色难看至极的叶行远,自己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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