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辱

    东宫今日有宴席,许南清到的时候,东宫的仆从正在门口忙碌迎客。

    见到许南清,几个仆从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嬷嬷走上前去,颇有礼貌地说道:“许姑娘,今日宴客名单上没有你,娘娘怕是不太方面见你呢!”

    许南清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塞到嬷嬷手里,哀求道:“求嬷嬷通融一下,我今日却有要事相求,绝不会耽误娘娘太多时间。”

    嬷嬷虽然脸上表情为难,可一锭金子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嬷嬷不懂声色地把金子塞进袖中,叮嘱道:“我当疏忽了没看清是许姑娘来了,你记着说是自己悄摸进去的。”

    许南清点头,谢过嬷嬷后端着一副宾客架势走进东宫的角门。

    太子妃此刻正在平日里最爱呆的水榭中同几个官夫人吃茶说话,老远看着许南清走来先是不耐地皱了皱眉,随后又眉头舒展开,露出一丝戏谑的笑。

    “臣妇许南清见过娘娘,今日贸然求见,还望娘娘莫要责罚。”

    许南清跪在地上,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半分差错。

    可太子妃却似没看见她一般,任她跪在那里,继续和周边的女眷吃茶聊天。

    “我先前听闻叶统领打人下了狱,这人是你们玉家亲自抓的,可真有其事?”太子妃故作好奇地问向坐在一旁的玉家夫人。

    玉夫人立马明白了太子妃的用意,她轻蔑地瞥了许南清一眼,说道:“回娘娘,确有其事。那叶行远可真是恶棍,把我家那侄儿打的鼻青脸肿不说,还把王家的小公子给废了,这样暴虐的人难怪给撸了官职呢!”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他先前在战场上滥杀多少无辜的性命。太子殿下仁善,怎么有人偏得中意那种恶人,当真有眼无珠。”

    其他几个夫人也跟着骂起了叶行远。

    许南清跪在地上,藏于袖中的双拳紧紧握住,却不敢出声,她今日是来求人的,需得放低姿态,以免再生是非。

    王家的女眷见许南清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想到王泽的惨样心里更是不痛快,笑盈盈地开口道:“别说暴虐恶毒了,那叶行远府里还养了个女子,娘娘知道这事儿吗?”

    太子妃似笑非笑地说:“哦?说是先前他死去副将的妹妹,具体怎么个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说来听听。”

    “说是死去副将的妹妹,可那姑娘都十七八了还养在府里不曾嫁人,听说许家姑娘嫁过去之前,人家两个人都好事将近了呢,这不.......”

    王夫人话还没说完,太子妃突然出言打断,故作惊讶地说:“哎哟!许家姑娘,你什么时候跪在这里的?”

    其他夫人们都噤了声,捏着帕子捂嘴偷笑。

    许南清扯了扯嘴角,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娘娘,臣妇也是刚到不久,打扰娘娘和各位夫人们说话了。”

    太子妃和颜悦色地说:“真不巧,今日殿下宴请了些大臣和大臣的家眷,我不得空来同你说话。不过你既然不请自来,也不能白来。”

    说着,太子妃同旁边的女眷们介绍道:“这许家姑娘烹茶的手艺可不简单,我平日里总爱喝她烹的茶,今天你们都在,可是有口福了。来呀,把茶具摆上来,咱们都来尝尝许家姑娘的手艺。”

    许南清脸色煞白,感情是把她当烹茶的奴婢了,她自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可想到叶行远还在牢里受苦,她咬咬牙,起身开始摆弄茶具。

    太子妃瞥了她一眼,继续笑着同女眷们说话,丝毫不见平日里对许南清的那般温和友好。

    玉家夫人看着许南清忙碌,便对太子妃说:“娘娘,妾身有个请求。”

    “但说无妨。”

    “妾身身子寒,平日里那茶汤啊都喜好滚烫的,最好是刚滚开的,放在唇边慢慢享受那水汽,一点点品才叫有舒坦,可否请娘娘让许姑娘给妾身一杯滚烫的茶?”

    “这有何难?许南清,你可听见玉夫人的要求了?”

    许南清福了福身,恭恭敬敬地说道:“臣妇省得。”

    烹好茶后,许南清按照惯尊卑先请了太子妃用茶,而后端着那杯滚烫的茶水,递给玉夫人。

    玉夫人嫣然一笑,抬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尽数泼洒在许南清的手上,白皙的肌肤当即红了一大片,疼的她眼泪都流了下来。

    “哎呀,对不住啊许家妹子,我这笨手笨脚的,我给你擦擦!”

    玉夫人故作惊讶,抓过许南清的手便用手里的帕子擦拭起来。

    许南清被开水烫过的肌肤开始发软,而玉夫人故意拿着绣着金线的帕子,用那凸起的金线狠狠地在许南清被烫伤的手上刮蹭,很快许南清的手便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可她在太子妃面前,一来不得失礼,二来她有求于人更得小心谨慎,只得咬着唇忍耐,浑身颤抖。

    太子妃见自己这处闹出血腥了,当下心里不喜,冷声道:“许南清你今日怎么笨手笨脚的?来人,把她那双爪子包扎一下,大喜的日子看着闹心。”

    婢女们闻声而上,许南清立刻跪地谢恩:“臣妇多谢娘娘。今日来,恳求娘娘帮帮臣妇,帮我......”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妃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起身打断她:“时候不早了,各位咱们去前厅赴宴吧!”

    人群熙熙攘攘地从许南清面前走过,跪在地上的她看着一双双绣鞋从自己身边踩过,好像踩在自己身上。

    太子妃走到门口,方回过身,对许南清说:“来都来了,你也一起到前厅来吧!你若是今儿表现得好,我心里舒坦了,便愿意听听你想说什么。”

    许南清大喜,连忙谢恩,起身跟了上去。

    今日宴席规模不大,且都是官员和家眷,故而没有特别严格的男女席面分割,太子和太子妃坐于上首,官员和他们的女眷按照官职高低分别就座。

    许南清并没有位置,她被太子妃安排在一个角落里,等候传唤。

    “殿下今日宴请朝廷的肱股之臣,妾身想着得需丝竹助兴,恰巧许南清今日在府中,妾身记得她的琵琶奏得极好,若是让她来次席间奏上一曲,也算是为殿下尽孝心了。”太子妃如是说。

    听到许家人的名号,太子的脸上很明显沉了下去。前些日子他和许南清的父亲许家大郎大吵一架,那厮和他的儿子居然用辞官来威胁他!

    他承认许家人确实有些才干,可自幼一起长大的许大郎居然忤逆他,这在他的眼中等于背叛。

    故而,今日他对许南清也有些怨怼地情绪在心里,便默许了太子妃的提议。

    许南清在角落里,被人带去换了身衣服,那衣服是胡姬样式,腰腹和肩膀露出许多,许南清当即就要拒绝。

    “许姑娘,太子妃今日一直叫你许姑娘就是让你别忘了你姓什么,承了谁的恩情,今日又来求谁。以你今日的情景,你还有什么资格拒绝?”替她换衣服的嬷嬷说话毫不客气,让许南清整个人如秋叶般瑟缩。

    是了,叶行远还在牢里,他是因为自己才下的大牢,自己需得救他。

    许南清认命地闭上眼,任由人摆布换上衣服。

    青蓝色的胡姬礼服在腰间坠了一圈金珠,走起路来金珠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许南清脸上戴着胡姬面纱,只露出一双勾人魂魄的美眸,额间点了火焰花纹,整个人迤逦又妖娆,活像画本子里的女妖。

    只可惜,一双手抱着白布,只留指尖,有些煞风景。

    许南清抱着琵琶刚一走进宴客厅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男子的眼神迷恋贪婪又下流,女眷们则带着不屑嘲讽和厌恶。

    太子皱了皱眉头,仿佛在看一块木头,没有任何情感,太子妃见状,便让许南清开始弹奏。

    “弹到殿下同各位大人满意为止,许南清,这可是你的福气。”

    许南清点点头,忍着手上的剧痛开始弹奏。

    没有拨片,也没有指片,许南清从金乌西坠一直弹到明月高悬,十根指头都被琴弦割破,原本干净的琴弦便成了鲜红色,满满都是许南清的血。

    可太子妃依旧没有让她停下来的意思,她只能继续弹奏,疼到浑身发颤,疼到麻木。

    “这琵琶弹奏和教坊司乐伎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啊!”

    “玉大人哪里的话,教坊司的乐伎可没有这般姿色。”

    “胡大人若是喜欢,开口向殿下讨了此女回家取乐也未尝不可啊!”

    “有理有理,嫁了人的才更懂怎么伺候人啊对吧胡大人?”

    几个官员喝高了,对着许南清大声说着荤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而许南清隐藏在面纱下的朱唇早已被自己咬的渗出血。

    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铮......一声,女子手中的琴弦应声而断,席间的人纷纷停止觥筹交错的应酬,看向许南清。

    太子妃勾了勾唇,而后换上一副怒容,骂道:“好你个许南清,我好心好意让你有机会孝敬殿下,你就是这么敷衍的?来人,把她拉倒厅外去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此时的许南清几欲崩溃,天寒地冻的夜里只穿着轻薄的胡姬礼服,加上伤痛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她跪地伏身,对着太子大声哀求道:“求殿下看在我爷爷和父亲曾经陪您读书的情谊上,放过我夫君吧!”

    “看在你爷爷和父亲的情谊上?”太子冷笑,随后抄起手中的酒杯往许南清身上狠狠砸去,骂道:“没有我这个太子,你们许家算什么东西!你父亲居然忤逆我,跟那些主战派搞到一起去,还有为人臣的本分在吗?你当初非要我指婚给你和叶行远,你们许家是不是早就打着背叛我的算盘呢?”

    “我没有,我们许家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会背叛储君呢!请殿下明察啊!”许南清大声喊冤。

    太子根本不管许南清说了什么,站起身来指着许南清大声嘶吼:“来人,把许南清拖下去打十大板子,然后扔回家去,让叶行远还有许家人给我好好看看,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往日仁善的太子终于在这个夜晚彻底消失,他心里的痛苦、怨恨、憋闷等一系列情绪终于释放,他拿起太子妃桌上的酒杯狠狠摔碎在地上,仰天长啸:“众爱卿!成败就在今夜,随我壮哉东安江山!”

    一声惊雷响起,许南清在暴雨中被打得昏死过去。

    而与此同时,皇宫太和殿里,皇帝再一次悠悠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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