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林致衍失手杀死了自己夫人,所以林一穷因愤怒杀死了林致衍,然后你们就离开了那个小镇。”李怀慈缓缓开口道。

    “从始至终,你,林二白都不曾参与进去,最大的过错也不过是在林致衍求救时的袖手旁观罢了!可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他质问着林二白。

    “你当真清白?你当真无辜?你当真不曾沾上那一身腥?!”接二连三的质疑步步紧逼。

    林二白彻底安静下来了,甚至都听不见他微弱的呼吸声,全凭手腕上的铁链将他牢牢锁住,才不至于失力瘫软在地。

    他狼狈得就像一条丧家犬,满身血污,涕泗糊了一脸。

    却也没有三十多年前那么狼狈。

    那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林致衍确实喝多了酒,也确实打了人,打的却不是林娘子,而是林二白。

    彼时林一穷在小镇东边一户人家帮着务农挣一些小用钱,大抵是突如其来的大雨耽搁了回家的时辰。他还不知道他的亲兄弟被他醉了酒的父亲摁在地上捶打,被迫去舔不小心洒落地上的酒,也是像条狗一样。

    “那一瞬间你恨透了你严苛暴躁的父亲,”黑暗残酷的事实从李怀慈的口中讲述出来却平静了不少,“所以你想杀了他。”

    林二白低着头,如同死了一般。

    “洇线虫嗜酒,也溶于酒,无色无味。云锦卫常常用它诛杀那些在各式各样酒席间吃的肥头大耳的贪官污吏,见效极快。作为曾经最为得意的云锦卫,林致衍不可能不知道。但当年去追拿林致衍的云锦卫却在林娘子的头骨中发现了它。”

    “那又怎样?林致衍他失心疯,杀了自己的娘子,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林二白恶毒道。

    “这并不奇怪,从头到尾奇怪的只是他杀妻的方式。林娘子有孕在身,以前也不曾听说有嗜酒的癖好,自是不会饮酒的。而酒中的洇线虫也不可能是林致衍下给自己的……”李怀慈微微笑着,似是很得意于看见眼前人被唬住。

    真相不言而喻。

    林二白想要毒杀自己父亲,没想到却失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只能将计就计,嫁祸给醉酒的林致衍。只是可怜一生凄苦的林娘子误打误撞地喝了那杯本该是林致衍的断魂酒。

    事已至此,林二白完全不再想隐瞒了。这三十多年间他被囚禁着,一直看着林一穷总是很暴躁,始终对当初他没有“合谋”杀死林致衍耿耿于怀。

    他以前不以为然,如今也没有丝毫悔意。

    李怀慈眼见他虚弱到极点,仍还是死不悔改的模样,反而对自己手段引以为傲。

    他戏耍了自己兄长一生,让他一辈子被弑父这座大山困住,午夜梦回还会被滔天火光中的林致衍惊醒。

    林二白前半生最大的秘密被人戳穿,不但不恼,反而挂上了平静的微笑,只是眼角处有晶莹泪滴,冲着李怀慈说:“可是我不后悔,不后悔!”

    说罢,他额头青筋暴起,“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李怀慈忍不住皱眉,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那一摊污秽。

    林二白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如今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块好肉,青青紫紫的,内里也是受了极大的伤害,五腑六脏仿佛被外力撞击的移了位。

    他满不在乎,边呕血边笑着:“你们这么神通广大,怎么就没有说早点抓到林致衍呢?那样无名镇也不必死那么多人。当年那个晚上多大的雨啊……”

    林二白讲着,似乎回到了当年。

    瓢泼大雨浇灌在身上,也是生疼的,林一穷还让他别跟着,让他先去隔壁大娘家避一避。

    可是他固执地要跟着。挨家挨户磕头过去,求着那些人救救他们家。有的良善的人二话不说披着衣服就起身救火,有的屋中明明烛火还亮着却愣是装聋作哑,任凭他们喊破喉咙、磕的满头鲜血也是无动于衷。

    所以后面临走前林二白把那些冷眼旁观的人都杀了。

    其实林致衍武功在云锦卫中算不上高手,但是从小被他打骂惯了的林二白还是悄悄学会了一些拳脚功夫,不入流,对付边陲小镇上的这些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

    牢狱黑漆漆的深处吹来森森阴风,连带着两边微弱的烛火止不住地颤抖,似是曾经枉死的冤魂呜咽着诉着不平。

    李怀慈并没有被又哭又笑的林二白骇住。对于这宗陈年旧事,林二白说的与案卷上推断的八九不离十,前前后后三十年,到是也能结案了。

    只是他更关心刚刚死去不久的林一穷。

    眼瞅着林二白高高竖起的心墙坍塌,溃不成军,他趁热打铁追问道:“可林一穷当真是你杀的吗?他尸首上除了后脑勺猛烈的敲击伤痕以外,没有过多打斗痕迹。”

    林二白如同听到了什么滑稽的说笑一般,阴恻恻道:“既然你们不信是我杀了林一穷,又何必对我死缠烂打,怎么不放了我?那晚我趁林一穷醉酒从后面偷袭他,他自然是来不及反抗的。”

    “他辱我囚我,夺我妻,我有什么理由会放过他?”他一时说的激动,气血翻涌,又咳了一大滩血。

    李怀慈负手而立,神情高深莫测,就当林二白以为他已经相信时。他倏然一笑,俊雅的面容在这黑漆漆的大牢中散发出柔和的光,一下子平易近人了不少。

    林二白暗中松了口气,完完全全放下了双手,卸下了力道。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殷红的鲜血汩汩从裂开的伤口流出来。若不得到及时医治,大概命不久矣。

    可他也不急,不知是不是几十年前犯下的罪孽此刻终于戳中了他为数不多的良心。林二白微微闭眼,气若游丝,面色灰白,整张脸被沉沉死气完全笼罩住。

    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不急,李怀慈也就更不急。

    就在林二白快要昏睡过去时,他听到对面那个年轻男子盈满笑意的声音,猛地睁开了眼——

    是宛娘的声音!

    “二郎,咱们要不还是报官吧。老爷这死的也太蹊跷了,会不会是在外面招惹上了什么麻烦人物。咱们报官吧,官府说不定还能保护咱们。”

    女子哀婉的乞求声如大大小小的珠子落在了玉盘之上,清脆动听,其中的惶恐不安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这声音却是从男子口中发出!

    林二白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些什么,但口舌干燥苦涩,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显然李怀慈不会轻易放过他,唇角扬起,又学了段男子说话的声音——

    “不行!若是官府前来调查,合府上下都会遭殃,咱们也不能全身而退!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狭小逼仄的牢狱之中盈满了潮湿和血的味道,几近让人喘不气来。年轻男子一人分饰两角,惟妙惟肖地复述着他们的谈话,一字不差!

    林二白感觉自己被戏耍了,却又不敢生气,心惊肉跳地看着面前那个俊美无俦的男子。

    他看上去无所不知,为何……为何要耗费时间在此审问他?

    难道……只是因为想要戏弄于他?

    林二白不得而知,只是觉得李怀慈面上温润的笑意是赤裸裸的嘲讽以及明晃晃的羞辱。如今却也只能眼睁睁受着!

    许久之后,李怀慈才从大牢之中出来,带着满身寒意。殷红的血滴顺着白瓷般的指尖滴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身后人毕恭毕敬地推上了沉重的狱门,丝毫不在意里面的人是死是活,也不敢问那个年轻人。

    若是顺着门缝隙之间望去,一坨黑影挂在铁架上,胸口没有任何起伏,大抵也是活不了了吧!

    ……

    江采采讲完之时,天边恰巧破晓,淡青色的空中仍嵌着几颗暗淡的星子。

    她望向李怀慈,恰好看见对方若有所思地收回了一直注视着外面的视线。

    江采采不解,顺着他看向的地方看了过去,不过一株快要枯死的老柳树罢了,只剩几枝绿芽,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秋冬。

    李怀慈说:“所以江姑娘一大早上跑过来,不单单是为了给李某情真意切地讲个故事吧?”

    自然不是。江采采犹犹豫豫,敛首低眉,温顺道:“我想请您帮我!”

    李怀慈没有接话。他还是男子装束,玄色衣衫衬得他眉目间多了一丝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江采采不敢多看,继续道:“我想找到那个林二白丢的东西。而这江府里,只有你能帮我了!”

    她心中忐忑,身躯微微颤抖,不知事情为何发展成现在这个态势了。隐隐之中,她就固执地觉得似乎得到了那个东西,她的许多疑问都会迎刃而解。

    “既然想要合作,自然要拿出同等的诚意,”李怀慈上下扫视了她一番,摇了摇头,说:“江姑娘,恕李某直言,你现在一无所有。之前蒙骗李某为你办事,没有一丝报酬就算了,如今还想要合谋?空手套白狼这事一回也就罢了,你也别逮着李某一人薅啊!”

    他语调轻快,声音清朗温润,没有生气,反倒是有些无奈和解释的意味。

    显得江采采强人所难了。

    她的确一无所有,不然也不至于避开人来找李春华。可是李春华也不帮她怎么办?

    江采采陷入苦思。昨天闹了那么一天,她头疼了一天,清醒过一阵子,此时又是一团浆糊了。

    该怎么说服李春华呢?

    她还未想明白,屋外传来了婢女声音:“少夫人,您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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