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江采采下意识地屏住气息,看向李怀慈,无声问道:能打发走这丫鬟吗?

    显然是不能的。

    李春华生下来就受尽冷落,养在城郊的庄子上,没有陪嫁丫鬟一事一度让她成为了世家贵女中的笑柄。

    所以江厌美名其曰要照顾好夫人,为她寻了两个人高马大、身体壮实的丫鬟。

    借伺候之名,行监管之实。就算李春华自称不太习惯被人伺候,也不能阻止两人时刻对她虎视眈眈。

    就比如此时,明明屋内烛火明亮,隐隐也能瞧见李春华的剪影,两位丫鬟却在外面唤了半晌也没能得到回复。

    春桃与杏红对视了一眼,心生不妙。其中稍许年长的春桃清了清嗓子,拔高声音:“少夫人,您是不是害病了?那奴婢们就斗胆直接进来了。”

    两人一人端着盥洗盆,一人捧着巾帕,就直接推开了门。

    绕过半遮半掩的竹制屏风,屋内情形跃入眼帘。

    只着白色中衣的女子似乎才从酣睡中惊醒,鸦羽似的眼睫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带着点才睡醒的茫然,声音中饱含困倦疑惑:“我不过是一时贪睡了些,你们怎么就直接闯了进来?”

    春桃态度谦恭,低垂着头,说:“奴婢见少夫人今日迟迟没有唤奴婢进来,心下一时担忧,顾自作主张闯了进来,请少夫人降罪。”

    她身侧的杏红也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请少夫人降罪。”

    李春华是极好相处的一个人,温温柔柔,斯斯文文的。此时闻言不仅没有怪罪两人,反而自怜自艾道:“怪我自个儿身子骨弱,近来又感染了风寒。昨夜辗转难以入眠,如今都还头脑昏沉,可能还得小憩片刻。你们待会儿再进来吧。”

    两人点头应是,但见李春华身侧被子隆起了一个包,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退出去的步伐不甘不愿。

    走到竹屏风一带时,杏红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又折返了回来:“少夫人,天气转凉,正是容易得风寒的时日,让奴婢再为您添一床衾被吧。”

    李春华自然没有拒绝。她看上去有些困乏,声音闷沉,夹杂着丝丝病气,有气无力地说:“有劳了。”

    春桃忙上前从柜子中翻出新的一套衾被,仍是喜庆的大红色。然而放上去那一刹那她俩却是失望了,隆起来的那一块瘪下去了——床上并没有第二人。

    从始至终,李春华都恹恹的,眼睛半睁半合着。

    俩人也只好先退下了,说是在外面守着少夫人。

    看着门口如门神一般守着的高大身影,李怀慈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弯腰示意床下的人可以出来了。

    看着灰头土脸的江采采,他忍不住勾唇,漆黑眼眸中流泻出盈盈笑意,温柔至极,让人忍不住失神。

    ……

    江采采不记得自己怎么就出了东院,似乎是翻了后面的窗。

    昏黄晨曦还是有一丝暖意的,铺在青石板上,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步调轻快,似乎不在意会被路过的下人发现。

    若是有人此时路过,大概也会被江采采惊诧到——她看上去不太正常,痴痴傻傻的,兴高采烈的。

    如同顽劣的孩童灌了两壶烈酒,不知在傻乐些什么。

    李春华并没有直接答应帮她找到那东西,却也认真比划了原因:那东西显然已经被人取走,而且事关重大,他也不能保证寻得之后能拿给她看。

    毕竟林二白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在性命攸关之时都还挂念着它,其中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接下来几天,江府安宁和谐得异常。云锦卫插手此案,大理寺自然没办法继续查下去了,所以江府来往的人寥寥无几。

    而江府下人因为那天晚上江厌杀鸡儆猴,重罚了那些对江采采不敬的人,表面也安分了不少,不再对她颐指气使,呼来喝去了。

    江老夫人听闻此事后,据说在自己院里骂了一晚上江采采,但也默认了江厌对江采采的袒护。

    因此,江采采过了好一段无忧无虑的悠闲日子。

    她被禁足在西院里,每日只能东扯一下低垂院门上的藤蔓,西拉一下院子中央快掉光叶子的老树,偶尔倚靠在窗边盯着那枝头蹦哒欢快的雀鸟发一下呆。

    无趣至极!

    隔壁死去的林一穷渐渐被人忘了。林府上下的白绸没摆上几天就被撤了,据说是林娘子要求的。李春华也出奇的安分,似乎真成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门贵女。

    江采采很失望,也很苦恼。最近她总是沉溺于虚无的梦魇,在日光树影疏疏落落投下来的午后,在静谧的夜晚。

    梦中有漫无天际、肆意呼啸的黄沙,以及沉闷悲壮的击鼓声。她想不起来其他了,只是隐隐觉得那里不该只有她一个人。

    院门处又传来咯吱咯吱,那种让人牙齿发酸的响声。大抵又是风吹的,江采采百无聊赖地想着。

    然而却不尽然是风开的门。

    是傅茉糖。

    她那日走的干脆,如今出现的也是猝不及防。还是那副高雅矜贵、谦和温吞的翩翩君子模样,只不过今日倒没有穿小捕快的衣服,而是一袭仙气飘飘的白衣。

    傅茉糖笑盈盈地看着她,忍不住言语逗弄:“采采妹妹,数日未见,你有没有片刻想过我?”

    江采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你我如今不过两面之缘。”还有半截话未曾出口,倒也不必如此热情。

    傅茉糖抖了抖边缘绣了几缕金线的衣袖,说:“院子里风大,江姑娘,你就不准备请我进去坐一下吗?”

    江采采顿时满脸惭愧,从窗台边起身,举手请傅茉糖进屋。

    “江姑娘难不成是在邀请傅某爬窗?”傅茉糖看着江采采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调侃,“可是我才爬墙进了江府,此时想走一下正门可以吗?”

    说罢,她绕向门口的方向。

    屋内光线昏暗,没有点灯,冷冷清清的如同许久没有人住过一般。

    江采采还是站在原地,不知是哪里又想不通了,看上去怔怔的。

    直到傅茉糖立在她面前,她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疑惑道:“傅大人,你也需要爬墙进来的呀。”

    傅茉糖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中的“也”,问道:“还有谁在我之前爬过江府的墙头吗?”

    到不是爬江府的墙头,只是爬了这西院的墙头罢了,江采采心中嘀咕,但不想过多纠结于此,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大人匆匆而来,又不走寻常路,是林府凶案又有了新线索吗?”

    “聪明,”傅茉糖笑眯眯的,打了个响指,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怀好意,“不知江姑娘今夜是否有空闲?在下想请你帮一个忙。”

    啊?江采采面上不显,心生疑惑。这位傅大人看上去身手不凡,家世也显赫,究竟有什么是她能帮上忙的?

    下一刻,傅茉糖就解了她的疑惑,说:“也不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是烦请姑娘晚上为我留个门。然后若是我遭遇什么不测,麻烦江姑娘派人知会一下我爹。”

    江采采点头表示应许,反正这西院破破烂烂,家徒四壁的,留个门也无妨。再就是若傅大人遭遇不测……

    她心下一震,小心翼翼地说:“傅大人,您不是来查案为死者申冤的吗?谁会对您动手啊?”

    江采采神情认真,不似作假,看上去有种独属于孩童的无邪。

    傅茉糖与她面面相觑了半晌,确认了她似乎不是在反讽,神色怪异,说:“采采妹妹,又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真相大白于天下,而且林府一事牵扯重大,定会有人出面阻拦。”

    只是那群灰乌鸦不要出来为好!傅茉糖心中暗自叹气。

    云锦卫常年一身灰衣,又总是窃听朝中百官私密,下手也颇为狠辣,故被御史台那群大才子取了“灰乌鸦”这种带点唾骂的称号,一呼百应!

    可惜灰乌鸦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们插手的案件,大理寺刑部一律不允许过问,还必须移交查到的所有证据。就连请出了她爹,她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少卿也不准她再插手此事,反倒话里话外都在阴阳怪气,让她一个女儿家不要胡闹,乖乖回府寻个良婿嫁了才是正道。

    因此她只能摸黑准备夜探林府,以证实心中猜想——

    那日回去她反复查看了仵作的勘验记载。正如林二白交代的,林一穷后脑勺有一大块凹下去的痕迹,也吻合烛台底座形状。

    只是此事仍有诸多疑点。那林一穷若是被被烛台砸死的,颅内应该或多或少会有瘀血块,可仵作查验却无此发现。反倒是他的口鼻处多有蕈样泡沫,有淡淡硫黄之味,倒像……像是溺死的。

    可林二白明明已到穷途末路之时,却仍还是遮遮掩掩之态。这林府之中,必定还有古怪。

    傅茉糖没有再多说,她不愿意江采采知道过多,牵扯进来。

    所以她瞧见江采采似乎是被唬住了,顿时笑得乐不可支:“江姑娘,你可真好骗。我吓唬你的,有我父兄在,京中谁敢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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