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林府已经彻底乱成一锅粥了,大部分家丁逃的逃,散的散,但是也有一些感情深厚的老仆不惧舔舐到面前的熊熊烈火,妄图救火。

    官府的人也来了,其中有来救火的京城衙门的人,也有来捉拿嫌犯的大理寺。

    见此情形,双方都挺默契地加入了救火的行列中。

    林府占地极广,后院还有两个池子,引水极为便易,但这火却是从四面八方烧起来的。放火的人一心求死,还要带着这宅子。

    “夫人?你们见着夫人了吗?”一个丫鬟带着哭腔,焦急地问道。

    似乎被她提醒了,一个中年男子左右看了看,大声喊道:“少爷也不见了!你们有谁见过少爷吗?”

    四散逃开的家丁们狼狈地躲着张牙舞爪的火舌,还得留意头上随机掉落的横木。

    听到林娘子贴身丫鬟和那小少爷贴身侍卫急切的呼唤,其中有些人顿下了脚步,犹犹豫豫地看了两眼身后大火,还是一咬牙转身向里面寻过去,边走边叫。

    然而被众人寻找的林娘子与林家幼子却在一座偏僻的小院里。

    “阿纾你怕吗?”妇人貌美,眉眼间蹙着一抹忧愁,虽然温柔地问着,手中却是牢牢地抓紧男孩的手。

    仅有八岁的林纾手被抓的生疼,流出了一丝血,还被快烧到面前的大火吓得退了一步。火焰炙热,烧的小脸通红,但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安抚性地反过去捏了捏林娘子的手,说:“娘亲,我不怕!阿纾要陪着您。”

    林娘子欣慰地笑了笑,低眸看向男孩,心绪复杂,长叹一口气:“可是娘亲舍不得你啊。”

    她看着眼前岌岌可危的房子,眼底有水光浮现,满是遗憾地说:“你还那么小,都没有出过京城,没体验过这世间繁华……”

    小男孩很严肃地打断了她,犹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有害怕,更多的是坦然:“娘亲就是我的全部,娘亲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要保护娘亲!”

    林娘子擦了眼角的泪,乐呵呵地答应道:“好,那从此后娘亲就靠小阿纾来保护了……”她抱起林纾。

    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对于常年患病的她来说,抱起来还是很吃力的。林娘子身体摇摇欲坠,晃了晃,还是稳住了身形。

    她未着粉黛,穿着也不过是许多年前的粉色衣裳,在四面涌来的火光中显得脆弱渺小。

    林纾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里,放心地闭上了眼,温热的气息扑在林娘子脖颈后面:“娘亲莫怕,阿纾陪着你。”

    火势汹涌,不断有着火的横梁砸下来。就算是官府的人也无计可施,只能先把外围的人救出去。

    ……

    “昨儿林府可是烧了大半夜……”,早晨江采采醒来就听见燕回在外面颇为可惜地说。

    晨光熹微,天光大亮。江采采脑海中一片空白,再看了看身上盖着的柔软棉被,听着屋外两个小丫鬟压低声音的交流,还是有一丝不真实。

    昨晚那么吵闹,她竟然沉沉睡过去了。江采采撑着身下的床铺,浑身是高热退去后的酸楚。

    她嗓子哑,发出的声音也是几不可闻。因此外面守着的两个小丫鬟还沉浸于震惊中,一时竟没能顾得上她。

    “就是他家那个林娘子,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夫君……”

    “不止呢,柴房的阿福还说她之前还把她家老爷的头扔到咱们府上来……”

    在两人很是惊恐却又略带兴奋的私语中,江采采却是越听越迷糊——这传言中的林娘子竟有如此大的神通?!

    貌美柔弱的林娘子杀死了相爱多年,鹣鲽情深的夫君,还意欲嫁祸于人。

    而她的夫君还是大名鼎鼎的义商……

    种种情形叠加在一起,加上昨夜那场大火,流言蜚语以燎原之势迅速落满了整个京城。

    有人说林娘子在林一穷在外行商时不堪寂寞,红杏出墙,因此伙同情夫杀了自己夫君……

    有人却坚信林娘子不会害人,更别说害死自己的枕边人了……

    无知少年的发言引起众人的哄堂大笑,纷纷调侃道:“阿飞该不会还记挂着几年前她施舍的油饼吧?”

    前两年战事频发,就连京都也难免被受影响。粮价飞涨,人心惶惶。当时的林娘子就在各地设了粥棚,亲力亲为,许多乞儿都曾受过她的恩惠。这个阿飞就是其中一位。

    听着众人的笑声,端菜的小二红着脸,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转头又钻进了后厨。

    又是一阵刺耳笑声,甚至惊走了屋脊上歇脚的燕。

    但是他们口中无恶不赦、不仁不义的女子此时在大理寺狱中却异常的冷静——她并没有葬身于昨夜的林府火海。

    宛娘被吊在木桩上,披头散发,偏着头,一言不发。她身下的木桩不知绑过多少人,上面的斑斑血迹已然发黑,整个密不透风的牢房弥漫着一股潮湿加上干涸腐烂的血的味道。

    任由对面的人如何逼问,或是循循善诱,或是恐吓威胁,她始终缄默不言。

    就连审问的人搬出了她那个稚子,宛娘也只是吐出了一口血痰,旋即闭上了眼,一副充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对面的大理寺少卿刘邵年近五十,做事一丝不苟,很少行差踏错。这也意味着他审讯时总会带着上位者的凝视以及自以为是。

    黑洞洞的牢房静得压抑,角落里面的狱卒紧绷着不敢言。

    刘邵眯了眯眼,混浊的眸中闪过一瞬不屑和蔑视。他早已认定这妇人蛇蝎心肠,不知廉耻,为了外面的情夫不惜杀死了自己朝夕相处的夫君。

    如今为了毁尸灭迹,她还纵火,想要拉着全府上下的人陪她一起去死。

    此时面对女子的油盐不进,他自是有他的一套手段的。

    加上昨夜宛娘虽然死里逃生,但并不意味着她毫发无损。清丽白皙的面容上赫然横着大片的伤疤,血肉模糊,甚至还能隐约瞧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如云的乌发也被烈火毁得差不多了,发尾枯焦,有些已经和脸上的伤口黏住,让人不忍直视。

    然而这些在刘邵看来,都是能发挥大理寺手段的地方。

    他挥挥手示意后面的狱卒上前,语调平静:“什么时候她愿意招了再来回复,只要别弄死了就行。”

    “是,”那个为首的狱卒身形高大,闻言忍不住心中一颤,却还是毕恭毕敬地俯首称是。

    在刘邵踏出牢狱那刻,身后响起了女子凄惨的叫声,却被厚重的铁门生生隔断。

    院子里的甘棠树枝头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远看是硕果累累,近看才知道那果实小而干涩,除了压弯了枝头别无他用。

    一个人仰着头看向高高的枝头,透亮的天光从枝叶缝隙中独独洒向他。

    刘邵见了此人就仓皇止步,欲转身回到牢狱中去,却被那人唤住了。

    那人声音中还有一丝轻微的沙哑,听起来仍是朝气蓬勃:“刘大人,您可有问出些什么来?可否告知下官,也让下官好记录在案。”

    来人正是傅茉糖。她左臂吊着绷带,面容灰白,眼眸却是格外神采奕奕。

    她紧紧盯着刘邵,说:“大人说装神弄鬼套出来的话算不得数,作不得证词,可严刑拷打问出来的口供难道就能当真吗?”

    刘邵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不停地捋着嘴角的八字胡,沉声道:“傅寺正似乎有些僭越了。此次要案本官早就让你不要插手,你却偏偏半夜惊扰嫌犯,致使其鱼死网破,纵火伤人。本官还未曾向你问罪,你现在哪来的底气在此质问本官?”

    瞬间周围氛围有些凝固,地上的枯黄树叶被卷起又跌落尘土中。青砖墙根下还有两三个低头抱着卷宗的小衙役匆匆忙忙路过,听闻吵闹声也只敢用余光瞥上两眼。

    “更何况,”刘邵上前两步,压低了音量,身体略微前倾,“傅大小姐戴久了乌纱帽,可别忘了自己的婵娟身。”

    他的语气平平,话里话外却是在讥讽傅茉糖不过是个西贝货。

    这老头儿迂腐至极,墨守成规,向来瞧不起女子,认为女子就应该三从四德,养在深闺等到了年龄就该嫁出去相夫教子。所以他素来看不惯傅茉糖,平日里在大理寺处也是能避则避。

    以往傅茉糖听到他的讥讽总是沉不住气,想要和他争个高低对错,此时听到刘邵的讽刺她却格外的冷静。

    “刘大人,下官并无任何僭越之意,只是国有国法,不可屈打成招。大理寺本该是最遵守律法国规的地方,若是您都罔顾国法,岂不荒谬?”

    刘邵摆手,摇着头笑道:“你可曾亲眼所见本官屈打成招?傅寺正虽是千金之躯,可也不能随意污蔑朝廷官员呀。”

    傅茉糖虽然被允许乔装打扮为男子模样,可傅府从不允许她入牢狱查看。刘邵也正是仗着这一点才笃定傅茉糖救不出宛娘。

    傅茉糖也不生气,反而轻轻地笑了,说:“我知道您看不惯我,要不我和您打个赌,若是我赌输了,从此我就老老实实回家不再折腾。您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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