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天就要去劳动基地了，钱纸鹞想起自己还有一套生活用品在学校宿舍，于是放学的时候回了一趟宿舍收东西，这样也可以免得再买过新的了。

    其实刚上高中那会儿，钱纸鹞并不像现在一样对学习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满心只想着出国。毕竟这好歹也是本市最好的高中，如果以前没好好读书怎么可能考得上。

    当时她还是一个对未来三年的校园生活充满向往和好奇的新生，为了更好地融入集体，明明离家不远也选择了住校。

    孩子说大不大，从小就没离开过家和妈妈独自生活过；可是说小也不小了，住校而已，吃饭食堂吃，衣服洗衣机洗，这点生活自理能力还是有的吧。

    那时候钱梦山还在，赵清澜电话里跟他说了女儿想要住校的事，钱梦山很高兴女儿能有锻炼自己的意识，便同意了女儿说要住校的提议。

    谁知道仅仅只过了一个月，钱梦山骤然离世，钱纸鹞也不愿意再在学校住了，从那以后学习不能说一落千丈，但始终保持着退步的状态，考试一次比一次差，因此更加坚定了她将来出国留学的决心。

    下午放学时分，学生宿舍楼人来人往，大堂的大门没关，因此不用刷门禁卡就轻松上楼了。

    4-516的门关着，她们这个时间应该是都在食堂排队打饭，好在钱纸鹞退宿舍的时候只让她还了卡，她从书包里翻出那枚朴素的钥匙，直接开了门进去。

    “我操这什么味道！”

    一开门，一股味道直冲脑门，没吃完的盒饭、开了封的辣条，油腻中还混杂了丝丝缕缕洗发水沐浴露的香甜的味道，熏得人作呕，钱纸鹞在门外大口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敢再次踏足4-516。

    “恶心死了，没吃完的东西也不扔。”

    “垃圾桶都满了也不舍得倒，留着养蟑螂吗！”

    “满地的头发也不会扫干净。”

    “一个个在外面装得人模人样的，谁知道住的地方这么邋遢。”

    “宿管干什么吃的，这都不管！”

    六人宿舍上床下桌，钱纸鹞搬走后她的床位空了出来，现在已经堆满了舍友们的杂物，她打开柜子，突然，一个黑影擦着她的脸颊飞了出去。

    “啊——”

    她回头去看刚才飞了个什么东西出来，不看还好，这一看，浑身跟被电打了一样，一只蟑螂降落在对面的桌子上，爬过那包没吃完的辣条，隐入高高的书山中去了。

    钱纸鹞当即抖得无师自通学会了霹雳舞。

    钱纸鹞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蟑螂窝，把她柜子里还剩的东西一股脑儿扫进了书包里。

    瓶瓶罐罐撑得书包差点拉不上，钱纸鹞抓住肩带抖了抖，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但东西太多，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把书包甩到肩上，压得钱纸鹞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低喘，一转身，这个宿舍的另外五人在门口站得整整齐齐。

    “姑姑？”钱雨欣带着疑惑叫了一声，“你怎么进来的？”

    论辈分，钱雨欣是该叫钱纸鹞一声姑姑，可按年龄，钱雨欣还比她这个姑姑大了几个月。

    这声姑姑给钱纸鹞一身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比刚才蟑螂贴脸还恶心。

    钱雨欣这人虚伪至极，向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想到自己以前被钱雨欣骗得团团转，钱纸鹞就觉得愤怒又丢脸。

    她毫不掩饰地对钱雨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有钥匙就进来咯。”

    说完，从钱雨欣身边路过的时候还故意用硬邦邦的书包撞了她一下。

    钱雨欣一个踉跄，好在她旁边的人及时扶住了她才没摔倒。

    室友冲着钱纸鹞的背影喊道：“你没长眼啊！”又担忧地问钱雨欣，“没事吧雨欣？”

    谁知道钱纸鹞猝不及防地转身，大书包差点又撞到路人，路人一个错身，及时闪开了。

    “没听过好狗不挡道吗，她长了眼自己不会让开啊。”

    “你——”

    “没事没事，”钱雨欣拉住室友，“是我自己不小心，姑姑也不是故意的。”

    钱雨欣一声声姑姑叫得钱纸鹞真想给她一拳，让她再恶心人。

    只是这时手机震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钱纸鹞接起来，边下楼边不耐烦说道：“来了来了，再等五分钟。”

    看她走远，一位室友弱弱地问了句：“她来干嘛啊？”

    另一位说：“谁知道她来干嘛，真晦气。”

    “她手里还有钥匙，不会再来吧？”

    “可别，这里又不欢迎她。”

    “都别在这儿傻站了，”钱雨欣说，“我们还是检查检查有没有少东西吧。”

    “对对对！”经她一提醒，大家这才惊觉，“她背了一大包东西走呢！”

    “……”

    “……”

    校门外，人潮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越野等在那里。

    拉开车门，钱纸鹞坐了进去。

    汽车起步，钟庭金问：“鹞锅儿饿了吗，叔叔带你去外面吃吧？”

    钱纸鹞一点也不想和钟庭金独处，一口回绝：“回家吃。”

    钟庭金讪讪，问道：“是明天还是后天去劳动基地啊？”

    钱纸鹞拿出手机背单词，随口答道：“后天。”

    “到时候叔叔可能没法送你去了。”

    本以为会被追问为什么，可旁边的人却没什么反应，钟庭金又说了句：“最近比较忙。”

    果然，钱纸鹞从手机上抬起头：“你有什么可忙的？”

    他一个软饭男，要工作没工作的，成天没个正经事，还好意思说忙？

    钟庭金说：“叔叔最近和朋友合伙承包了个山头。”

    “是吗。”钱纸鹞兴趣不大。

    “我们是打算种点果树的，不过现在没那么多钱，山都空在那里，日子又白白过去了……”

    啧，烦死了。

    要不是背了太多东西，钱纸鹞也不会让钟庭金来接她，付出的代价就是要听讨厌的人说话。

    又不能把耳朵堵起来，那就让说话的人闭嘴。

    钱纸鹞打断他：“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钟庭金略显尴尬，“这不是你妈妈比较听你的话嘛，你能不能跟她说说，看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提到钱，钱纸鹞谨慎起来，没有直接回答他好还是不好，反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她听我的话了？”她酸溜溜地说，“在我妈心中你可比我重要多了，哪怕我去死，她都不能和你分开呢。”

    想起钱纸鹞曾以死相逼赵清澜跟他分手，钟庭金冷汗都下来了：“气话哪儿能当真，你是清澜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听见你这么说，该伤心了。”

    在钱梦山还在世的时候，钟庭金就和赵清澜在一起了，也不怪钱纸鹞看他跟看仇人一样，更可怕的是，钱纸鹞可能心理出了点问题，动不动就拿自杀要挟赵清澜跟他分手，万一哪天赵清澜真的跟他分了，那他的上哪儿再找个人傻钱多的女人养他？

    钟庭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于是接下来的一路，钟庭金反倒开导起钱纸鹞来，列出一件件往事让钱纸鹞相信赵清澜最爱她，毕竟，她们母女不和睦，他才是成为炮灰的那个。

    听钟庭金絮絮叨叨了一路，给钱纸鹞烦的，她都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收不到光的人，她越不想听他说话，他一个人说得越来劲。

    终于熬到家了，车在门口停稳，钱纸鹞推开车门迫不及待往家里冲。

    迈开腿没跑两步，钱纸鹞一脚踏进水洼里，大叫一声：“妈呀——”

    裤腿溅湿了，钱纸鹞站在原地不敢往前多走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地污秽。

    “我在卫生间呢！”赵清澜在里面高声说道，“你进来的时候小心一点，下水道堵住啦，脏东西全都返上来啦！”

    “怎么又堵了！”实在是太糟心了，钱纸鹞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往卫生间去，“上个月不是才请人来通了一次吗？”

    “你进来干嘛？这里面脏死了！”

    卫生间已经能养鱼了，赵清澜穿着雨鞋站在水里，试图用扫把拦水，累得满头大汗。

    一条干毛巾递过来，张语说：“纸鹞，先擦擦裤子。”

    “别擦了，”赵清澜索性把扫把一扔，“你去换身衣服，我们晚上去外面吃。”

    “不管这里了？”钱纸鹞问道。

    “等吃完饭回来水就下去了。”

    赵清澜怄到吐血，这房子表面看着光鲜亮丽的，没有一个不羡慕她的，只有住在这里的自己才知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哪都不顺心！

    厨房没有厨房，吃个饭还要走上两百米到老房子去吃；化粪池也没挖好，不是马桶堵住就是下水道返水；外面那么大一个庭院干什么不好，钱梦山偏要种花，蚊虫多就算了，时不时还爬进蛇来，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还有屋顶，这里漏水那里漏风，每年都在修修补补……

    哪哪都是毛病，早就听钱小伟说这里要拆迁了，赵清澜只希望越快越好，她真是一天也不想再在这鬼地方住下去了！

    “你爸就是冤大头！”赵清澜一手扶着墙，一手脱雨靴，恨恨说道，“你那几个叔叔替他建这栋房子，也不知道昧了他多少钱，拿了钱还不好好干，搞得我们现在麻烦一大堆，看看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拿了不该拿的钱，吃了他都没拉的，兄弟几个胃癌的胃癌，肠癌的肠癌，现在全部都死光光了，该死吧，这就叫报应……”

    等钱纸鹞换完衣服出来，只有张语还在下面等她，赵清澜已经在车上坐着了。

    她暗暗瞪了钟庭金一眼，刚才那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下来帮她妈一下，就知道在车上躲清闲，要这种男人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然而不满归不满，钱纸鹞肯定不会说出来，她分得很清楚，这是她的家，没道理要求钟庭金这个外人替她们做什么，付出得越多，他真当自己是主人了，到时候他赶都赶不走。

    两人在后排坐好，赵清澜系上安全带：“出发！在劳改前带少爷小姐去大吃一顿！”

    “你才去劳改！”真皮座椅被钱纸鹞捶得邦邦响，“你全家都去劳改！”

    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