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梦山的离世，加之目睹了堂兄们丑恶贪婪的嘴脸，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她们母女手里的钱财在这群恶狼眼中同一块肥肉并无区别，任谁都想上来分一杯羹，当日要不是舅舅在场，她都不敢想堂哥们会怎么对她们。

    如此，钱纸鹞更深切地体会到她们母女的处境之艰难，也看见了赵清澜凭一己之力守住遗产的不易，并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肯定不和妈妈吵架了，要听妈妈的话，要爱护妈妈。

    然而没过多久，钟庭金堂而皇之地搬进了她的家，搬进了这栋钱梦山留给她的房子。

    钱纸鹞转头就把自己发过的誓忘的一干二净，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就和赵清澜找架来吵，一来是为发泄心中的不满，二来也是故意做给钟庭金看，好让他自己明白，要不是因为他的存在，她也不会和妈妈吵架。

    直到今天，钟庭金有没有想明白，钱纸鹞不知道，但她知道赵清澜想明白了，不仅明白，还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和钟庭金不可能分手，希望钱纸鹞以后不要拿气给人家受了。

    得知自己最厌恶的人竟然帮忙处理了钱梦山的后事，钱纸鹞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去讨厌他，更做不到真真正正地去恨赵清澜。

    混杂在人潮之中，钱纸鹞跌跌撞撞从南走到北，走到繁星布满夜空，她站在大桥上，河水自脚下滔滔不绝，泪水顺着鼻梁淌下来，她谁也不能恨，只能恨自己了，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有长大，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为什么不能亲自将爸爸的骨灰带回来。

    “纸鹞！”

    手臂猛地被人抓住了，钱纸鹞转头看去，张语正急促地喘着气，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被人撞见偷哭，钱纸鹞尴尬不已，只好背过身去，凶巴巴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直跟在你后面。”

    说这话的时候，张语小心翼翼地拽着钱纸鹞的手臂，试图将她拉向自己。

    “干什么？”钱纸鹞不情不愿地转回来，随即反应过来，“你以为我要跳河？”

    “额……”张语摸摸鼻子，生硬地转移话题，“你饿不饿？晚饭也没吃就跑出来，还走了这么远的路。”

    吃着张语给她带的小面包，钱纸鹞吸了吸鼻子：“自助餐厅不能打包。”

    “我知道啊，”张语无所谓地说，“这是我装口袋里偷偷带出来的。”

    钱纸鹞：“……”

    尼玛，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吃这赃物了呢……

    张语看出了钱纸鹞内心的挣扎。

    纸鹞这个人，看待事情除了对就是错，没有通融，没有权宜，说白了就是内心太过单纯，从来都活在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里。

    然而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天真的幸福呢，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纸鹞被保护得很好。只是不知道拥有这样性格的纸鹞，能不能在社会上立足。

    张语摇了摇头，将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念头甩出脑海，想那么多干什么，不是还有他在嘛，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纸鹞受苦吧。

    所以眼下还是得由自己来做这个坏人，张语怂恿道：“吃吧你就，八十九元就买个面包也够冤了！”

    说的也是呢，钱纸鹞泄愤一般，狠狠咬了一口这八十九元的面包。

    她这会儿是真觉得有些饿了，钱纸鹞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走了这么远的路，这里已经算是城郊了，别说是晚上，就是白天都见不到几个人。

    两人往河边走去，周围甚是荒凉，连条长椅都没，找了个石墩坐下。

    “我说，你跟清澜姨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都不会腻的吗？”张语任由钱纸鹞把包装袋塞进他的上衣口袋，问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钱纸鹞把头一甩，哼道：“看他烦。”

    张语想劝钱纸鹞放下吧，人要向前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说到底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立场讨厌钟庭金，所以他能自然而然地“向前看”。

    “小语……”

    叫了一声张语的名字，钱纸鹞却不再说话了。

    “怎么了，突然这么见外？”张语看着她脚下被踢过来踢过去的小石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会想你爸爸吗？”钱纸鹞偷偷观察着张语，见他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不高兴，便松了一口气。

    “唔……”张语想了想，“说实话我已经记不太清他长什么样了。”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忘记爸爸的样子。”

    是啊，人死了，就像一阵烟一样消散了，等到连她也忘记了钱梦山的那一天，谁又能证明他曾经存在过呢？

    钱纸鹞颓然地垂下肩膀：“那你对那个人是什么感觉？”

    “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吧？”张语拍拍钱纸鹞的背，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安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的人。”

    他明明说的是自己的妈妈，钱纸鹞却愤怒了，大吼道：“是谁都不能是他！”

    张语的手僵在半空。

    “你这个叛徒！”钱纸鹞突然暴躁地起身，怒指张语控诉道，“你根本就不懂！你不懂我现在有多痛苦！妈妈为什么要找男朋友！为什么是钟庭金！我怎么能做到像你一样没有感觉！我不能接受他跟我妈妈在一起！我不能背叛爸爸！”

    “啊！”钱纸鹞一脚把那块石头踢飞，眼泪决堤一般汹涌，自钱梦山离世以来积攒在心底的怨气几乎将她淹没，对着张语又推又打，“你滚！你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滚啊！”

    面对钱纸鹞突如其来的发疯，张语只能缩着脖子任她打，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和钱纸鹞的境遇类似，但不同的是，他妈妈是在他父亲去世后才改嫁的，而钱纸鹞最不能接受的点是，赵清澜和钟庭金在很久以前就背着钱梦山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张语一个躲闪不及，被钱纸鹞一拳打得鼻血都喷出来了。

    终于等钱纸鹞哭到筋疲力尽，张语任劳任怨地背上她，踩着满地的月光，走了一大段路才打到车回家。

    大概真的有哭到断片这回事，第二天，钱纸鹞又跟没事人一样，对前一晚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兴高采烈地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去劳动基地。

    其实初一那年就去过劳动基地，那绝对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美好的回忆，但毕竟三年过去了，人总是首先遗忘糟糕的经历的，再加上钱纸鹞现在和赵清澜冷战中，所以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家。

    周一上午，天空飘着毛毛细雨，全市的高一学生都被拉去了同一个劳动基地。

    三年前去的是另一个劳动基地，所以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当生活老师带她们去宿舍时，大部分人都傻眼了。

    钱纸鹞记得劳动基地虽然条件艰苦，全班女生都住在一个大间里，但她们那时候睡的是上下铺，好歹还能一人一张床。

    现在的情况是，仍然是全班女生住一个大间，架子床却变成了大通铺，通铺上意思性地盖了一张草席。

    钱纸鹞还在傻愣愣地站着，生活老师催促道：“赶紧把行李放下，没听到已经吹哨子了吗！现在先下楼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