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

    集合的哨声一声急过一声,还在四处游游荡荡的人立即小跑着去操场。

    得了生活老师的首肯,钱纸鹞则欢天喜地上楼了。宿舍里就她一个人,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钱纸鹞伴着操场上不时传来的口号声渐渐入眠。

    才刚闭上眼没多久,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起来起来,别睡了。”

    “嗯……”

    钱纸鹞被人从睡梦中揪出来,眯着眼睛看到了班主任那张老脸,不情不愿叫了一句:“陈老师。”

    陈老师看了看钱纸鹞的鼻子,关心道:“不流鼻血了吧?”

    “不流了。”

    钱纸鹞不喜欢麻烦人,也无意借病来引起他人的关注,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个觉。

    谁知陈老师却说:“那行,没事了就起来。”别看他人已中年,但仍旧活力满满,“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能埋葬在被窝里。”

    钱纸鹞一听,又缓缓缩回去:“陈老师,我那什么,我……”

    “没病都躺出病来,起来活动活动!”

    教了几十年书,陈老师一眼就看穿钱纸鹞的小心思,流鼻血不假,但区区流鼻血就请假睡大觉,很难不认为她是在偷懒。

    “你看你,交了那么多钱来劳动基地,不能什么都没体验到吧,身体不舒服的话军训就免了,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活儿,去帮厨。”

    就这样,钱纸鹞被自己的亲班主任发配到了食堂后厨。

    厨房里一早就已经忙开了,蒸汽弥漫宛如人间仙境,行走其间好似腾云驾雾。

    除了军训,每天都有班级轮流劳动,好巧不巧,钱纸鹞在厨房又看见了唐姝,她正坐在小板凳上苦哈哈地给萝卜削皮。

    “唉哟动作这样慢,我还等你的萝卜下锅呢!”食堂阿姨忙得团团转,见又来了一个帮倒忙的钱纸鹞,随手一指,“你赶紧去帮她。”

    钱纸鹞在另一条小板凳上坐下,她一米七的身高坐下来实在有点施展不开,两条长腿斜斜岔出去,差点没把路过的人给绊倒,只得收回来憋屈地缩成一团。

    从面前的大澡盆里抱出一根萝卜,钱纸鹞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条的萝卜,足有她小腿那么长,两只手都握不住,只能竖在地上削,皮还老厚,只处理完这一根她就累出了一身汗。

    钱纸鹞和唐姝隔着澡盆对坐,相顾无言,埋头奋力挥舞刨刀,终于把这盆萝卜搞定,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两人合力抬着一澡盆光溜溜的大白萝卜去复命,阿姨简直被她们气笑了:“抬过来干嘛啊没看这里都转不开身了!拿去外面洗干净然后全部切块!去去去!”

    于是她们又一二一地抬着这盆萝卜到了院子里。

    食堂背靠着后山,前面是一条长坡,从这里正好能看到操场上军训的场面,初夏的阳光照在操场绿油油的草坪上,同时也照在蹲在厨房院子里的钱纸鹞身上。

    钱纸鹞觉得自己好命苦,为了这盆不值钱的萝卜,她腰也断了,手也皱了,早知道老老实实去军训了。

    总之,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汗水流进眼睛里有些刺痛,两手湿漉漉的,钱纸鹞抬起胳膊抹了一下。

    对面的人突然出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哭了?”

    唐姝其实一直在偷偷看她,这人虽然性格嚣张惹人生厌,但不得不承认,钱纸鹞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了,又高又瘦,明明是长痘的年纪,她那张脸却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这么近的距离看了那么久,她愣是没捕捉到人家一颗毛孔。

    人比人,气死人,家境优越不说,又考上了唐姝梦寐以求的高中,长得还这么牛逼,唐姝好羡慕她,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公主,拥有这么完美的人生,她估计连烦恼是什么都不知道吧?以至于削几根萝卜都累得掉眼泪。

    “啊?”钱纸鹞抬起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张语这个妹妹说话,“没、没啊。”

    嘴硬,唐姝在心里反驳,眼睛那么红还说没哭。

    “要不……你休息一下吧。”说完,唐姝自己一个人拖着脚盆进了厨房。

    钱纸鹞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腰上的骨头咔咔作响,她呲牙咧嘴地甩腿甩胳膊,这才活络了过来,溜溜达达往厨房后面去了,并在心里给自己的偷懒找借口,这可是唐姝让她休息的!

    刚刚在洗萝卜的时候就听后面闹哄哄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钱纸鹞转过一道墙,看见十几个男生拿着铁锹在铲垃圾。

    足足堆成一座小山那么多的垃圾,边上停着一辆垃圾车,那些男生人手一把铁锹舞得虎虎生风,化身愚公将垃圾山一铲一铲转移到车上,霎时垃圾漫天翻飞,臭不可闻。

    坡下还有一队男生,两人一根扁担,中间挑着个粪桶,也不知道要挑到哪里去。

    太可怕了!陈老师说的大好青春年华就是来这里挑屎的吗!

    钱纸鹞真的害怕再晚点自己也和他们一样,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四处看了看,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便转身往后山走去,一直走到脚下的小路已经没有了人踩过的痕迹,钱纸鹞气喘吁吁地就地坐下了。

    仿佛走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安静得出奇,除了清风流水、虫鸣鸟叫,钱纸鹞置身于自然中,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深吸一口气,鼻尖充斥着草木和土壤混合的清新,有种刚才闻过垃圾的肺都被净化了的畅然。

    阳光透过树叶打下斑驳的光斑,钱纸鹞抬起头,树枝上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是松鼠!

    钱纸鹞为之一振,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朝松鼠消失的方向急走几步,被一根横生在眼前的树枝拦住了去路,与蹲在树枝上的松鼠看了个对眼。

    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也放轻了,钱纸鹞生怕吓着它,不同于她在书上看过的松鼠,这只松鼠的身体也就比她的手掌大一些,灰黑的皮毛,背上还有两条白色的花纹,下面垂着一条并不茂盛的尾巴。

    “我天,这是松鼠吗,怎么长这么丑?”

    钱纸鹞失望了,刚才那一瞬间她还想着找个机会带张语来看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为这丑东西费那劲。

    钱纸鹞找了块草地躺下,枕着自己的手臂,山风像一双温柔的手拂过面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竟然没一个人发现她不见了,想来也是,她是陈老师临时安排过去帮厨的,厨房的名单上自然没有她的名字,而军训教官那边又以为她因病在宿舍卧床……钱纸鹞既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天的劳动,又有种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悲凉,她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钱纸鹞揉了揉肚子,可能是着凉了,说不上疼,就是难受,山下的劳动基地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现在应该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了。

    想起昨晚和张语的约定,钱纸鹞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裤子被草地上的露水洇湿了,屁股后面湿湿的一片,但她并不是很在意,三两下拍干净身上的草屑,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教室就在一楼,隔着老远钱纸鹞又看见了唐姝,她正和什么人在走廊上说着话,但那薄韧的背影,只一眼,钱纸鹞就知道是张语。

    唐姝也看见了钱纸鹞,她看似随意地往墙上那么一靠:“小堂让我告诉你,你再不回家以后就别叫她妈了。”

    张语随着她的动作偏了偏头,因而没看到他身后的钱纸鹞:“她的话,为什么要你来告诉我?”

    “你是不是忘了你把小堂拉黑了。”唐姝解释道,“但她知道我在这里肯定会见到你。”

    “我在纸鹞家住了那么多年,她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我?”张语的声音低低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问唐姝,还是在问他自己。

    明明……是陈小堂先不要他的,她又怎么会主动回来找他,是过得不好,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可以依靠吗?

    “你在说什么,小堂可是天天都记挂着你的,你要肯回来,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唐姝不着痕迹地看了钱纸鹞一眼,“不是现在才想起你,是因为钱纸鹞家……今时不同往日,你可以不懂事,小堂不能不懂事,你毕竟是外人,住在她家……不好。”

    “别跟小堂赌气了,哥哥,回家吧,我们才是一家人。”

    唐姝说完这些话就走了,钱纸鹞一字不落地听完,唐姝刚才没说出口的话她在心里补全:因为钱纸鹞家办了丧事,至今没出孝期,张语一个外人,住在她家晦气。

    张语不知道钱纸鹞就在他身后,低着头在想什么。

    钱纸鹞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心里难受得要死,这半年多来她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只一味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和对赵清澜的怨愤中,都没能好好关心关心张语,枉她还自诩和张语是最亲最亲的亲人、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看他那副样子,显然是被唐姝说动了,纵然钱纸鹞再舍不得张语离开她,她也不能那么自私地让张语留在她家,张语是自由的,她当初是收留了张语,但不代表张语就此属于她。

    他其实很在意陈小堂扔下他去嫁人吧,他想回家的吧,他也想自己的妈妈吧?就像唐姝说的,他们才是一家人,张语和陈小堂,和唐姝家的人,才是一家人。

    钱纸鹞没有说话,没有叫他,她不知道说什么,无言地从张语身边走过,打算回宿舍。

    虽然这一天什么也没干,但她现在觉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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