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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燕翩然啄子木

    我又一次踏进旦儿的书斋,只见他枕在一摞书上,一只脚搭在膝盖上正在小憩。听到我的咳嗽声,他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是母后驾临啊。”他站起身来到我面前,“母后,来欣赏一下我的新作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面手绘的屏风,花鸟走兽栩栩如生。

    “还不赖吧。这是我给太平准备的生辰贺礼,先不要告诉她啊!”旦儿说着端详着自己的画作自我陶醉起来。

    我的心里百味混杂,旦儿的这种闲散态度难道就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吗?

    “旦儿啊,”我上前道,“我知道这话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是怄气也该有个头吧!不管你在心里是如何怨我的,但你是大唐的皇帝这一点你没办法否认。亲政吧,像你的父皇和祖父那样做一个贤明的君主有什么不好?你既然生在皇家,是李唐的嫡子嫡孙就得担负起责任。”

    “母后,”旦儿低声说道,“这些年您不是把天下治理得挺好吗?儿子不是那块材料,要是让儿子亲政十有八、九是个昏君,您就别难为我了。”

    一年一年,每一次我都听到他说同样的话,可是我还有多少个一年可以等呢?“母后老了,干不动了。”

    “那就把哲接回来吧。” 他说得是这样轻松。

    我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每一年派往房州的特使都给我同样的回复,但凡他能成器我也不会勉强你了。”

    “母后说哲不成器,其实儿子更不成。我只爱笔墨诗画,对朝政既一无所知更不感兴趣。母后为何非要逼我呢?有的时候我真羡慕哲,能远离长安和洛阳,至少落得自在。母后,不如您也把我废了,贬出洛阳吧!”

    旦儿竟然用着一种恳请的目光看着我,直看得我好不心痛。以前,我不理解两代人之间的隔阂,如今却成了多么心痛的领悟。我苦笑了,“你就那么那么不愿意做这个皇帝?”

    “是的。我讨厌现在的生活。”旦儿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悲伤,“母后,以前的我是多么无拘无束,自在快活。但这几年,我把自己关在这座书斋里,我觉得都快要变的不像自己了。但是一想到您逼我当皇帝,我宁愿选择现在的生活。”

    我没想到旦儿会把话说得这么绝,好像这些年是我绑架了他,囚禁了他,我很心痛,也很费解和无奈。

    “可是,你让母后怎么办?你让母后将来怎么去地下面对你的父皇?”我的声音顷刻间变得沙哑。

    一阵沉默,旦儿突然说道:“这世上本就是能者多劳。父皇既然把掌控江山的权力交给了你,不如,母后您索性就彻底接手吧!”

    “你在说什么?”我愤怒道。

    旦儿却笑了,“其实,本当如此。天下本来就是母后在掌管,您能让天下太平百官臣服,就不一定还需要我这个傀儡啊。母后,算儿子求您,就还我自由吧!”

    我的儿子,大唐的皇帝恳求我还给他自由。这种事说出去谁能信啊?在旦儿这里我又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我把这番对话几乎没有保留地告诉了狄仁杰,即使豁达洒脱,不拘常理的他听了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主意多嘛,你倒是帮我想想该怎么办?”

    狄仁杰摇了摇头,“难呐!”连这个智多星都叫难可见是真的难题。

    “我不管,你这大唐最聪慧的脑袋必须给我想出个办法!”我逼迫道。

    狄仁杰撇了下嘴,“那就得看您是想做一个好母亲还是一个好太后了。”

    “此话怎讲?”

    “好母亲呢就该让子女去过他们想要的生活,好太后则该设法让陛下尽快亲政。”

    我忍不住白了狄仁杰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这二者我但凡能做到其一就不会如此为难了。”

    狄仁杰笑了,“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做好你自己!”

    做好我自己?这些天狄仁杰的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环绕,究竟如何才是做我自己呢?是我行我素,只管按照我认为正确的道路行进,不管旁人的目光和言语?还是脱去光鲜的外衣,去除条条框框的束缚,叩问内心深处最真实也最隐秘的声音?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不,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内心的挣扎和迷茫让我心神不宁。于是,在重新整修白马寺完毕之后,我决定上山参佛,希望静下心来,或许能有所参悟。没想到,清净慈悲的佛门圣地竟然成了我人生的一道鬼门关。

    经过一番准备,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携众人来到了白马寺。修葺一新的寺院宏伟壮丽,我漫步在石板间不由想起了当年与玄奘对弈的日子。时光一去不复返,昔日含风殿中谈笑风生的三人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往事种种想来只能付之一笑。

    “太后,吉时已到,请到正殿祭拜。”主持对我说道。如今的主持全然没有玄奘当年的风采。我微微一笑,随着他的指引向前。

    大雄宝殿内,我仰望着佛祖那微微含笑的面庞,突然觉得那笑容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的遥远。我已经有太久没有想起那些模糊的记忆了,那些如梦似幻的片段或许真的只存在于梦境中。

    然而此刻,我却在心底默默问道:“佛祖啊,如果我真的是您发配到红尘修行的弟子,您能为我指引一个方向吗?”然后我闭上双眼静静地听着心底的声音。

    就在这时,突然从佛龛里跳出一个人,一脚将佛龛踢飞挥舞着宝剑就朝我刺来。我刚刚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刺客的模样,一把利剑已经朝我刺了过来。或许这就是佛祖给我的指引,尘缘已结,是该接我回去的时候了。那一刻,面对杀气腾腾的刺客我竟然无比的平静,于是迎着剑锋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母后!”是太平的声音。

    滚烫的血溅在我的脸上,却没有疼痛的感觉。我这才睁开眼,就见蝶衣挡在我的面前,双手死死握住剑身,而宝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那一刹那我突然清醒了过来,一把抱住蝶衣的身体。那名刺客用力拔出宝剑冲着我就劈了下来。这一次我以为自己是死定了,但就在宝剑落下的一刹那,羽林的袖箭先一步穿透了刺客的胸膛。

    我回头看去,离我最近的地方站立的不是羽林卫而是狄仁杰。他的手臂依旧举着,刚才那枚袖箭就是从他的袖筒里射出的。此时,殿外的羽林卫们才冲了进来,将殿上的所有僧人控制了起来。

    “御医!快传御医!”我抱着蝶衣大声喊道。但是,已经晚了,我的手上、脸上和身上满是他的血,他张着嘴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我竟然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走了。我少年时的最后一个朋友就这样也离开了我。

    太平倒在地上看着压在她身上的和尚一把将他推开坐了起来。原来,方才刺客一脚踢飞的佛龛正砸向太平,在危急时刻一旁跳出一个和尚一把将她扑倒在地并紧紧抱住她用脊背挡住了佛龛。那个和尚不是别人就是小宝。

    这显然是一起有预谋的刺杀。我收起悲伤,立刻下令控制白马寺,将所有僧侣全部押回进行彻查,而调查工作就由狄仁杰主持。

    很快,狄仁杰便面色凝重地前来复命了。

    他说:“白马寺主持已经交代了。这些年,寺中剃度的僧侣数目逐渐增多,自重新修缮寺院以来又集中增加了一批。不过大部分在此剃度的僧人都是得到皇亲贵戚们推荐的。而那名刺客正是前不久经范阳王李蔼推荐来寺中修行的。”

    “李蔼?”他是宗室子弟,我和他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派人杀我?

    狄仁杰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问道:“太后也觉得此事蹊跷?您有没有想过,事发之时羽林卫的反应为何还没有臣机敏?”

    没错,我的脑子都让愤怒和悲伤弄懵了。冷静下来想一想,整件事确实疑点重重。

    “是的,当时多亏了你,不然——”我看着狄仁杰,脑海里重现出当时那千钧一发的情景。突然间,我觉得那个画面似曾相识,白色衣袖中隐隐露出的袖箭在我的眼前闪烁着。

    “四十年?”狄仁杰那饶有意味的话音。“袖箭我年轻的时候也玩过。”眉梢的痣。那抹笑容。是他!

    我陡然警醒,原来我和狄仁杰的第一次相遇不是在明月小馆,而是比那早了十几年。他也差一点用袖箭救了我。原来在我身边的所有人中,他是我最早就结识了的。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突然充斥了我的全身,但此时不是谈旧情的时候。

    “什么人能够对宫中的羽林卫做手脚?”

    “怕只怕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做到的。”

    狄仁杰的话让我好不紧张,他曾说过一旦李唐宗室对我有了二心,看来他的预言是要成真了。

    “这样,羽林的事你来密查,现在咱们在暗还不能闹出大动静。白马寺的所有僧侣就派苏珦来排查。一切务求隐秘。”

    狄仁杰点了点头,“那这段时间您的护卫?”

    狄仁杰担心的是,如果真有一股力量在影响着宫中的禁卫那么我身边随时随地都存在着危机。“这个你放心。我会命所有禁卫轮岗,前往白马寺的那些人我会找理由把他们暂时调到外围。而且,如果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是要在宫里下手就不会费力演出白马寺那一幕了。所以我料想,即使有人怀有二心,也还没到亲自动手杀我那一步。”

    没错,刺杀太后可是灭门的重罪,所以就算我身边真的有了仇视我的人,也不会蠢到亲自动手,那些羽林一个个都是名门之后,即使有个把不怕死的也还得为家门考虑,因此在宫里我的性命暂时还是安全的。

    监察御史苏珦是个老实人,我正是看中了他一板一眼不懂偷奸耍滑的个性才委派他审问白马寺诸僧侣。但好人并不意味着就能干,苏珦一番忙活竟毫无所获,旁的不说,就连明显有问题的主持身上他都没能问出个所以然。

    我对此十分失望,于是想起了周兴。自上次审问赵道生以后我虽然破格提拔了他,但考虑到他毕竟在学识和资历等方面都很欠缺,所以这些年来再没有晋升。不过如今想来,我的身边确实需要一些像他这样忠心为我效力的能人。于是,我决定将周兴召回洛阳,主办白马寺行刺一案。

    周兴办事还真是干脆利落,他将所有僧众分成几波隔离开来,让他们互相指证,如果能说出别人的罪证就可以相应抵消被别人指证的罪证,如此一来他很快就掌握了一大批供词。还有李蔼,虽然是李唐宗室还是亲王,但周兴对他却毫不手软,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用了什么招数,总之李蔼在被“请”进他的小黑屋呆了两天以后就其理咔嚓全招了。周兴顺藤摸瓜还真查出了这背后的一桩惊天阴谋。

    “谋反?”这个词汇从我十四岁第一次入宫起已经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各种明目,各种手段,总之这恐怕是皇室萧墙之内最忌讳却又最常听到的字眼吧。

    “这一回又是谁要谋反啊?”我问道。

    周兴立刻回答说:“是韩王李元嘉,越王李贞。”

    “李元嘉,李贞?”这两个可都是宗室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诸位亲王中我最尊敬并委以重任的。他们两个怎么会也想谋反呢?于是我问道:“可有证据?”

    周兴答道:“据李蔼的供词,这件事他们密谋已有一段时间。白马寺行刺只是一个头阵,如果失败他们就会联合起兵。还有,李元嘉之子李譔曾给李贞写过一封信,这是李蔼默写的信函内容。”说着呈上信函。

    我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内人病渐重,恐须早疗,若至今冬,恐成痼疾,宜早下手,仍速相报。”看起来只是一封普通家书。但是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问题,李譔的妻子生病他给李贞写信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李贞有妙手回春之术?所以这个“内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指我这个深居宫中之人。

    周兴又说:“李元嘉与李贞勾结一直是李蔼从中串联,不仅如此,他们还设法鼓动了大批李唐宗室参与其中,甚至伪造了陛下要求诸方声援的密旨。此外臣还查到白马寺的主持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那名刺客实际上就是他安排的。据他自己所说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愿看到刀兵四起。”

    听到这里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狄仁杰说的对,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倒也简单,怕就怕涉及一片人,还都是宗室皇亲。他们真的是为了声援旦儿吗?一派胡言,即使那日刺杀成功,他们想必也会找到其他借口起兵,老主持倒是还有慈悲心,只可惜他看不明实际上是那些人自己想当皇帝!

    即使我承认自己的儿子不成器,但也绝不会把这江山社稷拱手让与他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是欲望交织的,我必须说我还没有超脱。

    我于是命令道:“继续查下去,看究竟有多少宗室与他们勾结!”

    周兴走了,狄仁杰来了。

    “臣已经查明,这些年泽王李上金,许王李素节秘密联络,主要由泽王负责实施,他们逐步将自己亲信的子弟送进羽林,以等待时机。”

    等待时机?等待什么时机?分明就是等着这些人羽翼丰满,有朝一日能掌控大局就是实施逼宫的最佳时机。想到这里我问道:“他们可与刺客有关?”

    狄仁杰答道:“据臣所查倒是没有。上次的事只是巧合,如今他们还没有形成气候,所以暂时不该有所行动。”

    我大概明白了,李上金、李素节与李元嘉和李贞他们并非一伙儿,而是各自为政。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李唐宗室中从老到少有这么多人心怀叵测,想要我的性命!我必须承认,我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蝶衣的命,我的恨一起涌上心头。但我的个性就是如此,你越强硬我就越坚强,你狠我可以比你更狠。那一刻的我并非完全理智,愤怒似乎超越了一切。

    “他们就那么容不得我吗?”

    狄仁杰平静地说道:“他们容不得的不是太后您,而是错失太后您给予的机会。”

    “机会?”

    “是的。用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实现野心的机会。”

    狄仁杰一语中的。世间总有一些人打着“正义”的旗帜,却是为实现内心贪婪、肮脏的欲望。可悲的是,世上的凡夫俗子们偏偏还就是吃这一套。

    李元嘉、李贞是长辈,李上金和李素节又是李治的爱子。尤其是李素节,李治当初为了包庇他不惜牺牲掉李贤的太子之位。但,事到如今我不会再心慈手软,就算对不起李治,我也不能再留下这样的祸患。

    我将周兴的调查结果告诉狄仁杰,他倒显得并不惊讶,也是,这些不是他早就预见到的吗?

    “如今范阳王被抓,韩王和越王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他们担心计划泄漏所以很有可能提前行动。这样就面临准备不足的问题,反而对平叛有利。只是——”狄仁杰的眉头再次锁成了一团,“这一次所波及到的宗室皇亲恐怕会不少,太后一旦对他们下手,只怕真的会把自己逼到与整个李唐宗室对立的位置上!”

    这一点我怎能不知,先是李元嘉和李贞,接下去我还要对付李上金、李素节,如此一来不真的是和整个李家宗室为敌了吗?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即使如此,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对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我是绝对不会再纵容了!”

    狄仁杰看着我如此坚定的态度,他紧蹙着双眉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我能体会,身为大唐臣子的他此时的内心也一定是挣扎的。但我依然相信他会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不出狄仁杰所料,很快,李贞之子李冲便率先在博州起兵了,接着李贞也在豫州起兵声援儿子。此时,李唐宗室的怯懦和涣散也报露了出来,面对汹汹而来的平叛大军,其他诸王竟然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于是李贞父子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正是我所乐见的。于是整个平叛过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若在十几二十年前,解决了叛乱的主要领导者我便会打住,然后用宽容和大度去原谅其他的参与者。但是如今,我的心态已完全不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我再也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在这一点上,我和狄仁杰发生了分歧,也第一次产生了激烈的碰撞,但最后面对我的坚持他也无可奈何。

    “臣谨遵太后懿旨。但臣不得不说,太后如今的心性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狄仁杰说完这句话任性地拂袖而去。

    但我知道,他的话再一次地切中要害。如今的我的确变了。可是无论换谁,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呆久了都是会变的。而且,无论外在怎么看,怎么说,我却觉得越来越喜欢现在的自己了。少了情感的牵绊,有的只是基于统治者立场的杀伐决断,那种感觉竟然是如此的畅快。

    既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我就要彻底地清除隐患,我要让所有心怀二心的人都为他们的不忠不义付出代价,不管是谁!

    于是我让周兴清查所有牵涉人员,无论身份地位一经查实绝不留情。同时,我开始动手清理李上金和李素节的党羽。为了吸取教训,我更改了羽林卫的选拔条件,允许寒门出身的官宦子弟加入,除此以外,我在宫中选拔训练了一支女子亲卫军直接受我指挥。我所做的这一切,正在一步步让我朝着专制和集权的方向发展,同时在我的内心深处也积攒着一股变革的力量。

    这段时间以来,周兴感觉自己就好像一把磨了十年的刀终于派上了用场。他每一天都激情澎湃地工作着,很快就搜罗到了很多宗室参与谋反的证据。眼见着这些昔日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皇亲国戚们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囚禁的囚禁,他就拥有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这天,周兴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太平公主的到访让周兴高兴得手舞足蹈,看来自从太后重用自己以后各方人世对他的看法都在改变,连公主都主动登门了。

    但太平公主此次前来却是为的另一个人。太平自从在白马寺被小宝救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小和尚。这一次的宗室谋反案牵连了一大片,寺里的和尚据说也处死了不少,太平对小宝心怀感激所以等了又等决定亲自去问问,看看这个小和尚有没有也被牵连。

    周兴亲自带着太平走进牢房,他一边走一边介绍说:“这边关的都是经审没发现什么问题的,过两天案子结了就会放回去了。您说的那位师父下官查过,是驸马推荐的,更是不会有问题了。”

    “他就没问题了?”太平站住不屑地说道,“我还不相信驸马呢,你就那么信他?”说罢朝着关押小宝的牢房走去。周兴赶紧小步跟上,但他心里却对太平刚才的那句话有了特别的理解。

    隔着牢门,周兴低声问道:“公主,是他吗?”

    太平点了点头,“得了,你下去吧。我去跟他说两句话。”

    太平的出现让小宝做梦都没想到,他突然之间感觉这趟大狱没有白下,一时间心花怒放,兴奋不已。

    “你姓薛?”太平问道。她的记性非常好,眼前这个小和尚虽然剃了头发但她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是那个捡过自己头巾,又总是在府门前徘徊的小货郎。几年不见,竟然成了白马寺的和尚。

    不仅如此,太平还记得有一天自己回府,看到从偏门走出一个身形短小,脚还有些跛的男子。太平于是随口问了下人一句:“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管家回道:“公主,是驸马老家的亲戚。”完了他怕公主不高兴又特意补充道,“其实也算不上亲戚,隔了好几辈了。也就他自己觉得按辈分驸马还得喊他一声叔。”

    “来干什么的?”太平又随口问了一句,其实对于薛绍的事她已经很久都没上过心了,这次也是碰巧。

    管家忙说:“日子过不下去了,他身子也不行想让驸马帮忙讨个生活。哦,驸马已经推荐他去白马寺当和尚了。”管家的言外之意是这件事已经了了,那人往后不会再到府上来了。他哪里知道,太平压根不会在意这些,她反而觉得薛绍肯帮忙说明还有些人情味儿。

    太平公主迅速将眼前的小宝和那个人比对着,心想着看这小子如何回答。

    不管太平说什么,只要看到她小宝的心就一下子化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姓冯,叫冯小宝。”

    “那他们怎么说你叫薛怀义啊?”

    “怀义是我的法号。至于薛——”小宝丝毫没有想过要对太平撒谎,但他还是稍微动了点小心思,“实话跟您说,我捡了一封信是给白马寺住持的,我就好心给送了趟信,结果到了那儿稀里糊涂就给剃了光头,然后就当了和尚,再然后就发现白马寺的和尚日子还不赖,就没走了。”

    太平噗嗤乐了,她觉得眼前的小和尚还挺实诚的,她相信这件事是碰巧了,便也不再追问。“那天是你救了我,想要什么赏赐?”

    小宝一听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只要公主没事就好!”

    “你可想清楚了,别回头后悔。”

    小宝抓了抓光头,“那就求公主帮我说说情。我发誓,我就是个小和尚,没有参与谋反,让他们把我放了吧!”

    太平再一次笑了,这个小宝外表的憨厚让她喜欢。“得了,那你就等消息吧!”说罢太平笑呵呵地走了。小宝扒着牢门眼巴巴地看着太平的背影消失,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般。

    宗室谋反案已接近尾声,周兴却大有意犹未尽的感觉。就在这时,他又获得了一条讯息,有人密报说李冲在起兵之前曾给驸马薛绍写信邀他一同参与谋反。薛绍素来与李冲关系很好,是铁哥们儿,这个很多人都知道,所以说他和李冲是同党也是相当有说服力的。但怎么说他也毕竟是太平公主的丈夫啊,而太平公主又是太后最心爱的女儿。周兴不得不掂量掂量了。此时他想起了太平在牢里跟他讲的话,又经过一些调查他了解到这些年来公主和驸马一直都是貌合神离,种种迹象给了周兴信心。

    听说周兴有请,薛绍的腿肚子都吓得转了筋,都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凡是被他“请去”的宗室皇亲每一个都是有去无回,薛绍这一下可真是害怕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想活命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去。但周兴是为太后办事的,不给他面子就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而且更能说明自己心里有鬼。此时的薛绍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求太平帮忙,到太后面前为他求情了。

    “太平,救我!”薛绍一进门就跪倒在地。看着他那副摇尾乞怜的可怜相太平就觉得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这些年的生活早已将太平少女时所有对婚姻和爱情的幻想磨灭殆尽,自打她跟薛绍摊牌以后她对他曾经有过的爱恋和痴迷便都如梦醒一般彻底消散了。

    很多时候,太平都觉得自己活得很虚伪,她可以在入夜时分依然留男宾在府中饮酒作乐,逢年过节却依然要与薛绍以恩爱夫妻的模样出现在公众面前。太平打从心底里厌恶透了这种生活。所以,当薛绍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她搭救自己的时候,太平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的怜悯。

    她瞥了一眼薛绍冷冷地说道:“你若是清白的,去一下又何妨?你若有罪,我也保不了你。”

    面对太平的无情薛绍简直恨得牙根直痒痒,但事关自己的项上人头也只好忍了。薛绍于是哀求道:“太平,你我夫妻一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知道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冤我都是我活该,我发誓我一定改。从今往后我会对你掏心掏肺的好,再无二心。”

    事到如今还是如此口是心非,虚情假意,太平对此反感至极,于是转过头不去理他。

    薛绍于是又说道:“就算你不念夫妻情分,也得看在孩子的面上吧,你忍心让孩子们没有父亲吗?”

    这句话多少倒还起了点作用,太平转过脸来说道:“这样,我送你过去吧!”

    听到还是得去见周兴,薛绍的头皮就感到一阵发麻,但好歹太平答应和他一起去,希望周兴能够看在太平公主的面子上对自己手下留情。于是,薛绍怀着一颗忐忑的心上路了。

    太平公主和驸马一同前来倒是让周兴小小的意外了一把。太平见到他立刻道:“驸马我就交给大人了,对于他在外面交什么朋友我是向来不过问的。所以,大人就秉公处理吧,有了结果记得派人给我回个话。”

    太平的这番交代其实是站在一个中立的立场上说的,她首先要周兴明白自己虽然和驸马生活在一起,但对他在外面的行为一无所知,所以即使真有什么事也不要牵连到自己头上。对于这一点周兴是完全领会了的。

    至于后面的那一句,太平本来是想暗示他不要屈打成招,但在周兴看来这就是太平公主根本不在乎驸马的表现,只要把结果给她说一声就好了,仿佛这送过来的不是驸马而只是公主府的一个家奴。而这“结果”二字就更让周兴有得一番品味了。

    薛绍被关进大牢的那一天正是小宝获准出狱的同一天。小宝经过两名狱卒的时候听到他们正在议论:

    “知道刚才关进去的是谁吗?薛绍,太平公主的驸马。”

    “是吗?咱们这位周大人胆子可真够大的,连太平公主都敢招惹?”

    “你是没看见,刚才太平公主亲自送驸马过来的。”

    “我看吧,这回也就是走走过场,还真能把驸马怎么样啊,那太平公主还不得跟周大人拼了?”

    “说的跟你媳妇似的,还拼了!”

    听到这些议论太平公主的话,小宝心里便升起一股无名火,在他心中太平那般圣洁的名字也是他们这些低贱的嘴巴配说的?而且听到驸马薛绍他便情不自禁地有了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于是小宝冲着两人就说了一句:“你们真以为太平公主把驸马当回事啊?他要是一辈子不出来才好呢!”这最后一句完全是小宝的心声,他可是巴不得薛绍就这么交代到这里,永远也不要再回到太平身边,他那样的人怎么配拥有太平呢?

    两个狱卒白了一眼这个和尚,不耐烦道:“哪来的长舌秃驴,赶紧走,赶紧走!能从这地方走出去,你就赶紧回去烧香吧,还费什么话啊!”

    小宝也懒得再和这种井底之蛙多费口舌,于是顺着通道离开了大牢。但他刚才的那句话却被周兴听到了耳朵里。他站在牢房门口看着一众僧人走出去目光却单单锁定在小宝身上。

    这个和尚能让太平公主屈尊来狱中探望,就是驸马也不过是送到门口而已,再加上方才他说的那句话,那口吻显然根本没有把驸马放在眼里。敏感的周兴立刻超前地意识到小宝和太平公主的关系一定不同寻常。他于是特意派人去白马寺查看,果不出所料回报说小宝刚回到寺里太平公主就上山了。

    太平对小宝的确产生了好感,这个小和尚有着一副憨实的长相,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机灵,而且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却毫无半点亵渎的影子。太平回忆着那天被小宝紧紧抱住的感觉,那有力的臂膀和他身上散发着的青春气息都让太平禁不住想要反复回味。太平觉得自己应当为小宝做些什么以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那天,太平十分贴心地来陪我聊天,我当时还不知驸马的事,从她轻松的神情也看不出有半点异样。太平提起白马寺的和尚薛怀义搭救自己的事情,我也才猛然想起。

    “母后,他救了我的命不但没得到封赏还被关进大牢审讯了那么长时间,我总觉得过意不去,这样是不是显得我们皇家太无情义了?”

    太平说的没错,薛怀义的行为理应得到奖赏。我于是说道:“那你看赏他点什么好呢?”

    太平想了想说:“白马寺的住持不是被处死了吗?如今寺中正缺一个住持。”

    “你是说让那个怀义师父当白马寺的住持?这是不是不妥啊,论年纪、资历他显然都不合适。”

    “母后,怀义是年轻。但是他为人纯善。想那天面对那么危急的时刻,殿上的僧侣只有他一人果断出手。比起资历什么的,我倒觉得白马寺的住持应该用一个忠诚、信得过的人。”

    太平的话的确说动了我。白马寺不能没有住持,而眼下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那些资历深的僧人大都有些背景,多多少少都和宗室有关联。如今我大举清理宗室叛臣,难保他们中就不再出一个心怀叵测的。既然羽林卫我都可以提拔寒门子弟,为什么这皇家寺院的住持就不可以呢?如此,更是让天下看到了我用人不论出身,不拘一格。

    想到这里我点了点头,“太平,你的提议可以考虑。”

    太平来到白马寺寻找小宝,他在佛殿内焚香叩拜后好奇地来到佛龛前仔细打量着,并用手敲了敲,又推了推。

    听说太平公主来找自己小宝兴奋不已,远远地看到太平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进来。

    “贫僧参见公主。”

    “起来吧!”太平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体格健硕的小和尚,他的确和所有她曾经接触过的男子都不一样。

    “你们的佛龛都是一样的吗?”太平说着又朝佛龛瞟了一眼。

    小宝一愣,不太明白太平为什么会问这个。

    “我是说你们的佛龛都这么结实吗?”太平补充道。

    小宝这才赶紧回答说:“回公主话,我们寺里用的都是上好的红木,结实着呢!”

    “那——砸在身上应该很疼吧?”太平轻声问道。

    小宝这才回过味儿来,连忙说道:“我这皮糙肉厚结实着呢——比红木结实!”

    太平乐了,眼前的小和尚的确让人打心眼里看着喜欢。虽然,如今的太平已经不再相信什么所谓的真情真意了,但她也不想拒绝会让自己快乐的机会,只要不付出真心就不会被伤害,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太平于是故意咳嗽了两声,说道:“本公主今天来是给你带了一样东西。”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了诏书,“从今天起,你就是白马寺的住持了。”

    小宝仰望着太平公主那如花般的笑脸不敢相信幸福竟然来得这么突然。

    “白马寺的住持?”周兴也被这消息惊到了。

    回话的人说:“没错,还是太平公主亲自去宣的旨。”

    周兴微微摇了摇头,心想:只怕这个住持的身份也是太平公主为他争取到的。看来太平公主和这个和尚有一腿是千真万确的了。难怪她对驸马是不管不问,如此也好,这样自己就不用顾虑那么多,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周兴所谓的放开手脚正是做实薛绍的罪行,如果连驸马也参与了谋反岂不是更能体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必要性吗?何况,就目前他所掌握的罪证也的的确确可以证明驸马与李冲在起兵之前过从甚密。周兴打定了主意,就义无反顾地干到底了。

    薛绍在狱中的日子受尽了屈辱,精神和□□的双重折磨让他不堪忍受,更加令他感到的心寒的是太平公主竟然没有对他施以援手,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这一切本来就是太平和周兴联手设计的,太平是想让自己去死。他从心底恨死了这个女人,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命运就是一出可笑的闹剧,是自己主导了这一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万念俱灰的薛绍想到了死亡,既然迟早要面对为何不能体面一些地离去呢?至少还不必继续遭受羞辱。

    但,薛绍在骨子里毕竟是软弱的,所以他能想到的自我了结的方式竟然只有绝食。绝食至少和其他方式相比算是体面的吧,于是,堂堂太平公主的驸马竟然在狱中活活地给饿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大为震惊,但周兴拿出了充足的证据证明自己在案件的审理中并没有出格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薛绍是咎由自取。但更让我惊讶的是,从事发到现在,太平竟然从未向我提及过此事,怎么自己的丈夫被抓并且死在狱中这么大的事她都能无动于衷呢?公主和驸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让我大为困惑,于是把太平叫到身边想问个究竟。

    太平显然对薛绍的死并不伤心,她的神情最多只能说是感到有些遗憾罢了。“母后,他勾结李冲参与谋反,是罪有应得。”太平的口吻冷漠极了。

    想起当年太平是那么欢欣雀跃地说要嫁给薛绍,而今提起这个名字却仿佛是一个与她并不相关的人。即使日子久了,当年的恩爱不再,她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太平,你老实跟我讲,你和驸马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太平沉默了,她的眼神告诉我那里面一定大有故事。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母后,人都已经死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不管怎样,他毕竟是驸马,还请母后能够恩准他得以体面下葬。”

    等来等去太平能告诉我的竟然只有这些。我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当我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处理朝政,应付朝堂百态的时候,竟然忽略了太平。我以为她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琴瑟和谐,儿女承欢,却没有想到原来那些都只是表面的景象。既然太平不愿说,我也不好再追问,只能悄悄地派人调查。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如果这个疑问不解开,我的心里就踏实不了。

    很快,我就得到了回复。原来,太平和薛绍这些年来貌合神离、各自玩乐的荒唐生活在洛阳城中几乎人尽皆知,唯有我这个深居宫中的母亲一无所知罢了。如今薛绍已死,再去追究是非曲直已经没有了意义,但我的心里却是难受极了,以为嫁给自己心爱之人会幸福快乐的太平竟然过得是如此日子,真是让人唏嘘啊!

    接着,我又听到了一些传言,说太平时常去白马寺与寺中新任的住持过从甚密。我的心再一次紧张了起来,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年的高阳,难道历史又要重演吗?我担心极了却又无计可施,切莫说现在一切都只是传言,即便是真的我也不敢贸然采取强硬的手段,我可不希望太平像高阳那样从此对太宗恨之入骨,从而断绝了血脉亲情也让自己走上了不归路。所以,我必须谨慎小心地处理这件事,或许应该尽快再为太平找一个新的驸马。

    对于驸马薛绍之死最喜形于色的莫过于武承嗣了,原本以为此生他和太平公主就断了缘分,但峰回路转,这一下竟然让他又看到了希望并且重新燃起了斗志。就在武承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博取太平公主欢心的时候,在他身边另一个人也在默默地打着成为新一任驸马的主意。这个人就是武三思。比起武承嗣,武三思自认为自己年轻,相貌也更好,而且脑子聪明,能说会道,总之种种都比武承嗣优秀的多,如果要太平公主来选怎么着也该是自己啊。不过,他把这心思藏得很好,他想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过说实话,对于这哥俩我都不看好。只不过在眼下并没有合适人选出现的时候,让太平感受一下被追求和争抢的感觉或许可以有助于让她疏远那个和尚。一切还得慢慢来,即便我希望太平明天就找到好归宿,但对于失败过一次的人来说这第二次选择就显得尤为重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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