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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情痴出萧墙

    比明堂更为巍峨壮美的天堂里,小宝躺在太平的腿上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宏伟理想。但太平却没有在听,她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又回放起九个月前让自己难堪的那一幕:

    太平走到武承嗣、武三思和武攸暨的面前逐一扫视了一遍,然后转过头说道:“母后,是不是我要嫁就只能嫁姓武的?”

    这个问题问得有趣,而母后的回答就更为有趣,“如此,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太平微微一笑,“那好吧,既然只能从姓武的里面选,他们几个又实在是没有什么长处,那索性我就挑个长得好的吧!”说着她一侧身指向了武攸暨,“我就选他做我的驸马!”

    此话一出,殿上的三个武家小子无不瞪大了双眼,身体僵硬得如同三尊佛像。

    “武攸暨,武攸暨——”太平喊了几遍,“你倒是说话啊!”

    武攸暨这才如梦方醒,他赶紧说道:“谢谢公主抬爱,可是攸暨实在是——实在是配不上公主,还请公主另选他人。”

    太平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他说第一次可以理解为不自信,可是自己都把话说明了他还有什么可推辞的?“武攸暨,你这是要拒绝我吗?”

    武攸暨一哆嗦,赶紧说道:“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再往下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重复道:“实在是我配不上公主!”

    同样的话说了三遍,太平的心里已经很生气了,“武攸暨,别说一些没用的。我只问你,这个驸马你当还是不当?”

    武攸暨面露难言之色,他想了好久才终于说了一句:“公主就不要为难我了。”

    太平立刻感到又羞又恼,从来都是自己拒绝别人还没有被人拒绝过,而且还是当着自己的母后还有武承嗣和武三思那两个家伙。她转过头对母后气愤道:“母后,你都听到了。这可不是女儿不嫁!”说罢一甩衣袖气呼呼地走了。

    走出大殿,太平就有些后悔了,自己方才的行为实在是丢面子,想到这里她就对那个不识抬举的武攸暨恨得牙根直痒痒。但转念一想,或许那小子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他那么老实巴交的样子如果说被武承嗣和武三思胁迫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里,太平的气稍稍消了些。

    武攸暨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走出宫门,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全然没有心思去留意武承嗣和武三思那嘲讽的目光。突然,太平的马车停在了他的面前,“上车!”太平气呼呼地冲他说道。

    看着武攸暨上了太平的马车,武承嗣不可理解地皱起了眉,但武三思的表情却很是奇怪,他看了武承嗣一眼用轻松的语调说道:“大哥,咱们也走吧!”说罢,翻身上马。

    车内的气氛十分压抑,过了好久,太平才说道:“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吧,到底是为什么?”

    “我——”武攸暨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开这个口,他咬了咬牙说道,“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公主您金枝玉叶,我就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我给不了公主幸福。”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对我好?”

    “对公主好是我心甘情愿的。但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我让你有这个非分之想也不行吗?”

    武攸暨无言以对。太平于是紧跟着又问:“是不是武承嗣和武三思他们为难你?”

    “不是的!”武攸暨赶紧回道。

    “那是什么?”

    就在武攸暨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车停了。武攸暨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长出了一口气道:“公主,我到了。”说着就要下车。谁知太平却一把拦住了他,“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武攸暨实在拗不过太平,他终于狠了狠心,说道:“如果公主真想知道,不如进府一叙,我把什么都告诉公主。”

    武三思和武承嗣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武承嗣忍不住问武三思:“这不是武攸暨家吗?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武三思诡异地笑了,“别着急,说不定就有好戏呢。”说着他伸长脖子朝门前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望去。

    就见从那辆马车上走下一个乡下装扮的妇人,她试探着小步朝太平的马车走了过去。武攸暨从车上下来,又扶着太平走下,他一转身正和那名妇人撞了个脸对脸。那一刹那,武攸暨的脸变得像纸一样白,呆呆地立在了原地。

    乡下妇人看到他,立刻飞奔过来,嘴里喊着:“当家的——”

    “你——你怎么来了?”武攸暨从嘴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不是你派人去接我来的吗?”妇人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武攸暨,“哎呦,这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啊,瞧这一身,真好看。”

    武承嗣看了武三思一眼,“你干的?”

    武三思得意地一笑,“派人去了趟老家,没想到还真有收获。”说着他带头下马,和武承嗣一前一后来到武攸暨身旁。“哎呦,这是弟妹吧。我早说嘛,我堂弟这样仪表堂堂的怎么可能还没娶妻嘛!”

    武承嗣一把将武攸暨拉到一旁,故意当着太平的面说道:“俗话说糟糠妻不可弃啊!”

    太平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明白了,她走上前问武攸暨:“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

    此时的武攸暨恨不得有一个地缝钻进去,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是的。公主,我本来是要告诉你的。”

    太平深吸一口气,“我只问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这一次武攸暨没有犹豫。

    “好!”太平点了点头,“如果我说我可以容忍,这个驸马你还当不当?”

    武攸暨的眉头再次蹙成了一团,“公主,她毕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这一句话让太平的心彻底凉了,她什么也不再说转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武承嗣和武三思相视一笑,武三思还不忘打趣道:“老弟,小别胜新婚,你们这都多久没见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团聚了!”说罢乐呵呵地走了。

    太平感到自己深深地被羞辱和伤害了。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接受一段简单、平凡的感情,没想到换来的依然是欺骗。这个世间还有单纯的感情吗?太平失望透顶,她在天堂的工地上找到小宝,再一次地投入了他的怀中。

    “公主,公主!”小宝的声音把太平唤回了现实中。不知不觉过了小一年的光景,天堂已经建成,母后也变成了母皇,武家兄弟纷纷被封王拜相,就连小宝也成就了一番作为,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自己仿佛依然在原地徘徊。

    “公主,陛下可以说是开天辟地,旷古论今的第一人啊!”小宝说道,“不过,你说陛下会立谁为储君呢?”

    太平看了看小宝,随口道:“旦哥哥以皇嗣身份居于东宫,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非也非也!”小宝摇了摇脑袋,“皇嗣和太子还是有区别的。我觉得陛下选的这个字眼本身就意味深长。想必她老人家心中的接班人另有人选。”

    “你怎么操心起这个了?”

    小宝一下子坐了起来,很认真地说道:“公主,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母皇才刚刚登基,讨论这个为时过早吧。再说了,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才懒得费这个脑子猜测她老人家的心思呢!”

    “怎么能说和你没关系呢?”

    听小宝这么一说,太平不由机警了起来。她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好公主,这还不清楚吗,你是陛下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受宠爱的,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陛下会把皇位传给公主你吗?”

    太平立刻瞪了小宝一眼,“胡说什么呢?我的两个哥哥都还好好的,你怎么就敢说出这种话?”

    小宝却不以为然,“公主,皇嗣和庐陵王毕竟姓李啊,如今可不是大唐而是大周,这大周的天下怎么可以再传给李家的子孙?”

    太平立刻反驳道:“别忘了,我也姓李。”

    “可你是女儿呀,你可以请陛下赐你姓武,立为皇太女便名正言顺了。而且,我在陛下面前也提过。”

    一听这个太平立刻紧张了起来,“什么?你怎么提的?”

    “我说女皇临朝若可成为祖制世代相传定能成为佳话。”

    太平的汗不由冒了出来,“母皇怎么说的?”

    “她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太平看着小宝,她没有想到这个昔日的小和尚如今竟然有了如此大的野心。身在帝王家的她深深地明白野心和欲望就是灾祸的源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为自己排遣寂寞的小和尚了,他在自己的左右已经成了一种危险。

    “小宝,你给我听着,”太平十分严肃地说道,“这种话以后无论在任何场合,当着任何人的面都不可以再说。记住了吗?”

    小宝莫名奇妙地点了下头,“公主,你怎么了,我可都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就管好你的嘴。”太平说着站起身来,她回过头对小宝又说道:“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说着就往外走。

    小宝一阵发懵,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太平。他追了过去,“公主,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以后都不见?”

    “站住!”太平厉声道,“不想让大家都看到的话,就不要追出来。”说罢快步而去。

    太平来到宫门前,恰遇到沈南璆从外面进来,他行色匆匆险些和太平撞个正着。

    “哎呦,公主恕罪啊!”沈南璆躬身施礼道。

    太平看了对方一眼,只见他满头是汗,脸色难看极了,于是诧异道:“沈御医,你这是从哪来啊?出了什么事吗?”

    沈南璆叹了口气,“千乘郡王妃难产,陛下命我去助产,等我到了为时已晚,我也回天乏术了。”

    太平心头一惊,紧接着问道:“你是说人死了?”

    沈南璆点了点头,“大人孩子都没保住。公主,我得赶紧去向陛下复命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太平吃惊不小,她于是转身跟了上去躲在殿外听沈南璆如何回禀此事。就听沈南璆说道:“陛下,属下无能,母子双亡。”

    “哦?连你都没有办法吗?”

    “回陛下,产妇本身的条件就不太好,加上是头胎,还遇上早产,所以非常不幸。”

    “哎,也是天不保佑这孩子啊!既然如此,也不能怪你,你也辛苦了大半天,下去休息吧!”

    沈南璆退出了殿外,太平再次把他拦下。“沈大夫,依你所见千乘郡王妃之死纯属意外吗?”

    “也不能说是意外,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前过一趟。只能说她运气不好,偏偏被阎王给收了。”

    “那武攸暨可好?”

    “老婆孩子都没了,能好得了吗?”沈南璆回答完就走了。

    太平左想右想还是觉定去看看武攸暨。

    千乘郡王府里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家仆们正陆陆续续地挂上白绫。太平轻轻走进庭院,前厅的门敞开着,武攸暨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手支着头。他听到脚步声以为是下人,于是说了句:“下去吧,没有吩咐都别过来。”

    太平站住了,她看着武攸暨的身影觉得一阵难受,但她并不知道自己面对他应该说些什么,劝慰人的话太平不习惯说,总觉得在这时候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合适,可是,自己已经来了,总不能不进去吧。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武攸暨突然抬起了头。他看到门前站着的太平惊讶不已,却也同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最后还是太平匆匆说了一句:“你好好的,改天我再来看你。”说罢转身快步离去。武攸暨没有追赶,他看着太平的背影消失不见,然后缓缓垂下了头去。

    太平急匆匆地离开武攸暨的府邸,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惊慌,就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总之,那种心情是极其复杂而不易言表的。

    过了几天,武攸暨办完妻子的丧事重新出现在宫中。庭廊里,他和武承嗣、武三思不期而遇。

    武承嗣假模假式地问候道:“尊夫人的事我听说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吧!”

    武三思却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他随口接道:“大哥,你也太小瞧攸暨老弟了。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不定他这心里早做好打算了。”

    武承嗣领略了武三思的意思,于是应道:“瞧你说的,好像攸暨巴不得家里出这样的事呢?小心你的嘴巴!”

    武攸暨根本没有心思听他们在这里胡说八道,他淡淡地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武攸暨走了,但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嘴瘾还没过够,就听武三思又说:“这下好了,这小子终于解决掉一个大麻烦,现在没人再碍着他和太平了。”

    武承嗣紧随其后道:“哎,人心难测啊!可怜他的亡妻和那个孩子啦!”

    这些话武攸暨有没有听到不知道,但太平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没动声色,也懒得和这两个人理论,回头只会给他们增加话柄而已。

    武攸暨突然遭遇的不幸对我的震惊也不小,倒不是觉得惊讶,而是一些原本已经不再去想的事又重新浮上了心头,我料想太平的内心也不会毫无波澜吧,于是我把她叫到了身边。

    “太平啊,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个可能不大合适,但或许这就是上天给你的第二次机会也说不定啊。”

    “母皇,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太平故意说道。

    我不妨挑明,“我说的是武攸暨。他的妻子难产死了,也是挺惋惜的。不过,话说回来,他死了妻子,你死了丈夫,如今你们不是正好可以凑成一对了吗?”

    太平的眉头紧紧蹙成了一团,看得出她内心的挣扎。我于是继续说:“难道你也怀疑是武攸暨故意的?”太平的神情有一丝迟疑,我知道,人心多少都是容易猜疑的,而且总是愿意往坏的方面去猜。“沈南璆都跟我讲了,没有可疑之处。武攸暨的亡妻你也见过,那瘦小的身形本来就不容易生养。不要因为这事发生在武攸暨身上,你就想偏了。”

    “我没有想偏,您多虑了。”太平说道,“武攸暨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只是现在您又提起那件事,我实在是没有主意。”

    “我知道,他之前隐瞒了自己已经成亲的事实是他不对。但是,人哪有几个没有因私心做过错事的?关键是他最后还是坦诚了这一切。而且,他的妻子来了之后,他对他一直很好,算得上不离不弃了。想想,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武承嗣和武三思身上,他们会怎么做?”

    太平缓缓地走着,耳边还回荡着母亲的话:“太平,你如果因为武攸暨之前的行为从此不再考虑他,我也觉得是有道理的。你如果不想嫁人,我也不会勉强。不过,如果你还想再婚,那么母亲得告诫你一句,世上没有毫无瑕疵的感情,也没有完美的姻缘,关键是要想清楚在一桩婚姻里自己究竟最在乎的是什么。”

    太平想得出神,一不留心踩空了台阶险些摔倒,这时一只胳膊从一旁扶住了她。她抬头一看,那人正是武攸暨。

    太平站稳,理了理头发然后说道:“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个有些太不近人情,但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想装也不想隐瞒。武攸暨,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还愿不愿意当我的驸马?”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峰回路转只在刹那。太平公主要嫁给武攸暨的消息一经传出,武承嗣和武三思是又气又恼,但这一次陛下亲自主持而且专门找他们二人谈了话,表面是做姑姑的安抚侄子,实际上是在提醒他们两个不要再做无谓的事情,所以他们纵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面对现实。

    但这个消息对于小宝来说却是致命的。他无法容忍太平嫁给别的男人,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嫉妒心让他失去了理智。他仰望巍峨的明堂和天堂,在心里想着都是因为它们太平才逐渐和自己疏远了,一股愤怒一霎间冲昏了他的头。小宝大醉一场,然后借着酒劲儿干出了一件难以致信的事。

    那个晚上,明堂的火光把整个洛阳城映得如同白昼,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才被扑灭,但巍峨的帝王象征明堂却被付之一炬。

    得知这一切乃小宝所为之后,太平震惊不已,她很快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小宝会为他的嫉妒和冲动付出性命的代价。在内心深处,太平始终有一个难以填平的沟壑,当年薛绍的死与自己的冷漠脱不了干系,如今她不希望小宝也间接地因自己而送命,她想过平静的生活了,所以她不想再有亏欠。

    薛怀义的行为已经超越了我的底线,原以为他是个可用之才,没想到竟然如此感情用事,我深深地觉得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母皇,”太平求情道,“您如果处死薛怀义,世人必定会追究他纵火的原委,到时候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放啊!我就要和武攸暨成婚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出岔子。”

    太平的话一下子触动了我,是啊,家丑不可外扬。太平紧接着又说了,“而且,烧毁明堂造成的损失巨大,如果让他就这么死了也实在是有些便宜。他不是擅长于此吗,就让他将功赎罪好了。”

    太平连处理办法都想好了,这一次我也不忍心让她为难,于是欣然同意了,对外隐瞒事情的真相,对内狠狠教训了薛怀义,责令他重建明堂以换取他的人头。

    原以为,捡回一条性命的薛怀义会懂得吸取教训,从而收敛,但让人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痴情”的和尚反而更加放纵了起来。

    突然之间,洛阳城中频繁发生妇女走失的案件,查来查去却查不出个所以来,不仅愁坏了洛阳令更是惊动了狄仁杰。由狄仁杰亲自出马抽丝剥茧,终于把最大的嫌疑锁定在了白马寺。但白马寺毕竟是皇家寺院,贸然搜查影响实在恶劣。而且,虽然狄仁杰一再派人暗访却一无所获。狄仁杰相信自己的判断,可是苦于没有证据,他于是想了一个大胆的办法。

    “臣想向陛下借一个人。”狄仁杰面对我镇定地说道。

    “借人?”我诧异道,“所为何事啊?”

    狄仁杰答道:“陛下知道臣最近正在查城中妇女失踪案。种种迹象表明,这一案件可能与白马寺住持薛怀义有关,而这些失踪的妇女应该就藏在寺中。只是,臣派人暗访已久,却没有收获。所以,臣想借陛下身边的女官,假扮进香的贵妇,诱惑罪犯对其下手,从而查出那些被虏的妇女被藏于何处。”

    这的确是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不禁有些担心,“你确定那些妇女在白马寺中?”

    “以臣推断,十有八、九。但白马寺毕竟是佛门重地,没有十足的把握臣不敢贸然派兵搜查。而且,素闻薛怀义善于建造屋舍,臣猜测他在寺中一定修有密室,不易被发现。”

    我向来相信狄仁杰的判断,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就应当是有把握的。“既然如此,你想借谁啊?”

    狄仁杰的目光扫过我的身后,婉儿止不住一阵紧张。但狄仁杰却说:“陛下,臣想麻烦的是谢瑶环谢司药。”

    对于谢瑶环来说,这可以称得上是一次冒险,但在她的个性里从来也不惧怕冒险,何况是如此有意义的事情,而且还是和狄仁杰合作。于是,谢瑶环被装扮成光彩照人的贵妇人前往白马寺进香。

    自从丢失妇女的事情频发,城里大部分人家都不让年轻女眷出门了,所以难得遇到一个像谢瑶环这般明丽妩媚的女子,她的出现很快引起了寺中和尚的注意。面对前来套话的小和尚,谢瑶环沉着应对,告诉他自己的丈夫是外出经商的商人,许久没有回家了,这一次自己就是来祈盼佛祖保佑他早日平安归来。得知谢瑶环没有什么背景,而且家中如今除了老仆便无他人,这些和尚们便决定尽快动手。于是在进香返程的山路上,谢瑶环便被一波蒙面人敲晕劫走了。

    谢瑶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的眼睛和嘴巴都被封上了,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更不晓得当下是白天还是黑夜,但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周围还有一些别的被绑女子,只是她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安安静静地也不挣扎。过了一会儿,有门被打开的声音,听脚步声走进了两个人,他们一开口就证明了谢瑶环的判断。

    “今天爷不在,咱们挑几个好的快活快活。”

    “我看那个不错!”

    “呦,眼光不错啊,这是今天刚到的新货,爷都没碰过呢!”

    “要不咱哥俩先尝尝鲜?”

    “那你可别声张,不要让其他弟兄知道。传到爷的耳朵里可不得了。”

    “放心吧!别啰嗦了,就她!”

    两个人说着似乎在朝谢瑶环走来。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有人闯入的声音,接着是短暂的打斗,只三两下那二人就被制服了。待有人帮谢瑶环除去束缚,屋子里的其他女子已经被带离,谢瑶环看到面前的人是狄仁杰的手下就知道事成了,她这才环顾了一下四周看清楚自己被关押的地方。

    白马寺外,月夜下,几辆马车静候在阴影里,谢瑶环被安排上了最末的一辆小号马车,她一上车就看到狄仁杰正端坐在里面。

    “瑶环,这次多亏了你。”狄仁杰笑道,“临被敲晕前还不忘捅破袖子里的药囊,也是难为你了。”

    “原来大人您一直都看着呢?”

    “嗯。不过你带的发光药粉只有在夜晚才起作用,所以只能委屈你了大半天。”

    “谈不上委屈。要说,大人您可是一早算计好的,您知道今天宫里有佛事,薛怀义不在寺中,选这个时候营救被困妇女,行事又很隐秘,大人是不想张扬此事吧?”

    狄仁杰哈哈大笑,“瑶环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很有天赋,留在宫里老夫觉得是有些可惜了。”

    “大人此话怎讲?”

    “老夫知道你对医术有浓厚的兴趣,但是坦白来讲你学医的天赋却大不如办案的天赋。有没有兴趣转行啊?”

    谢瑶环只当狄仁杰是在开玩笑,于是说道:“如果大人肯收我为徒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你呀,果然精明。不过,老夫觉得可行,这样,找个机会老夫跟陛下谈?”

    狄仁杰的态度把谢瑶环弄晕了,他到底是玩笑呢还是认真的?自己虽然在陛下身边担任女官,但和真正的前朝官场素无联系,难道说在这女主当政的时代女人也可以走仕途这条路?谢瑶环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狄仁杰向我复命道:“陛下,被掳妇女已经全数获救,她们的确被藏在白马寺的一间密室中。臣抓获了两名僧人,据他们交代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薛怀义。他劫持良家妇女,在寺中和众僧侣聚众作乐,不仅触犯了律法更是扰乱了佛门清规,陛下对此人绝不可姑息。”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结论我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白马寺住持做出这等恶行,丢的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面子,传扬开来世人会对佛门、对皇家如何看待?

    “狄仁杰,除了被抓的两个僧人,可还惊动了寺里其他人?”

    “陛下放心,此事体大,臣没有声张。而且,据那二人交代,所有被掳女子从头到尾都被蒙着双眼,所以她们并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人劫持到了什么地方。”

    “好。这个丑咱们还是得遮的。至于如何结案,其他僧众如何处置你全权处理,薛怀义嘛,朕自有决断。”

    听说小宝的恶行太平无言以对,她知道母亲把这个人的生死交给自己处理并不意味着是留有情面,做出此等行为已经是人神共愤,如果自己再包容的话就是助纣为虐了。

    于是太平写了一张便条交给婉儿,“婉儿,把这个交给薛怀义,他就会赴约。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他是该死,但我还是做不来,只能麻烦你了。”

    婉儿看着太平,心里道:“做不来?你敢说自己真就没杀过人吗?”但她却没有表露,而是说道:“你放心吧,虽然我也没做过,但想来一狠心便都过去了。”

    “还是我来吧!”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太平回头一看,是武攸暨。他来到二人面前说道:“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们女儿家来做呢?婉儿只要把纸条送到,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对于寺里发生的事情小宝一无所知,他收到太平约见的纸条是心花怒放,以为公主终于要回心转意了。然而,荷花池旁,他等到的却不是太平曼妙的身姿,而是一顿乱棍。小宝最后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的只有武攸暨那冷酷的眼神。

    事情就这样终结了,太平为自己的过去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但她的心里并不好受,平心而论,小宝自始至终都从未亏欠过自己,他所有的荒唐行径和不可理喻的过错归根结底也是因自己而起。如果没有自己,他或许至今依然担个挑子走街串巷贩卖他的草药,贫穷却至少活着。

    武攸暨走上前,默默地为太平披上一件外衣。世事难料,过往不可追,既然如此还是看好今后的路吧!于是,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了武攸暨,开始了期望中的平静生活。

    太平终于重新寻得了归宿,也算是了了我心头的一桩事。宫人们整修池塘,从淤泥中挖出了一枚玉佩,冲洗干净后这枚玉佩被送到了我的手上。虽然它在塘底呆了几十年,但我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君羡的玉佩。我还记得当年自己是在哪里把它弄掉的,为了补偿我李治送了他的手串。现在想来,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了的。

    “陛下,日本回来消息了。”听到婉儿的禀报我不由一阵激动,等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了,“人带回来了吗?”我紧张地问道。

    “人在书房,陛下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我也顾不得其他,几乎一路飞奔至书房。门开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激动得就快要飞出来了。

    “属下参见——陛下。”那个人单腿着地行礼道。

    “苏阳?”环顾四周,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一瞬间我的心凉了,但转念又重燃了希望,既然苏阳回来了,或许弘儿他们随后就会来呢!

    “苏阳,你快起来。快跟我说说弘儿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苏阳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给我,“陛下,这是公子给您的。”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几乎颤抖着把信看完,然后整个人不由滑坐在椅子上。“君羡——过世了?”

    “韩老爷年岁已高,”苏阳说道,“老人家的事本就说不好,早上还说要备船出海亲自打几条鱼回来给下人们加菜。不过,老爷走得虽然突然却没有受什么苦,在当地也算是喜丧了。”

    苏阳说的对,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这个岁数已是老天眷顾。我明白,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这样的事只会越来越多,还伤心什么,说不准哪一天自己就会去跟他们见面了。

    我又把信展开仔细看了看,真正让我难过的是弘儿很坚定地拒绝了回来继承皇位。他说自己自从离开长安,太子李弘就已经死了,所以无论是作为李家子嗣还是母亲的儿子,他都再也没有回宫的理由。他说自己如今只是韩忆,父亲过世了他还要照顾母亲,何况他的妻儿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弘儿的超脱让我感慨,想来自己在权力的峰顶挣扎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儿子们却一个接一个的拒绝皇位。其实,他们是聪明的,权力再甚也只是一时之快,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这种感觉才是一辈子最踏实的。想想君羡,他即使不在了也依然留在了异乡,他还在等着他的妻子和自己合葬,经过了那么多恩怨情痴,往事的种种到头来都抵不过最后的那一捧黄土。

    想到这里,我突然释然了,雪雁曾经说过的话似乎又在我耳边回荡:“顺其自然,处之泰然。”好吧,生命走到这个时候,最好的或许就是顺其自然了吧。

    想到这里,我问苏阳:“你这一次回来还回去吗?”

    苏阳答道:“公子差属下回来主要是替他问候陛下,另外也怕陛下有什么误会好解释清楚。办完事,属下就会回去,当年陛下把公子交给属下,公子在哪里属下自然就在哪里。”

    好一个忠心的苏阳,我不由由衷地点了点头,随从怀中掏出了君羡的玉佩交给苏阳,“把这个交给你家公子,这是韩老爷的东西,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想开了,世界也就真的清净了,再也没有什么让我牵肠挂肚,如今我只要扮演好一个角色,既然自己主动挑起了这个担子,那么在走到头之前还是得继续扛下去啊!

    有一段时间,我发现弹劾周兴的奏章越来越多,我的第一反应是莫非我对他提拔得过快引起了同僚的嫉妒?但转念一想,倘若我这朝中尽是嫉贤妒能之人岂不是社稷堪忧了?

    恰巧这天狄仁杰前来找我。“臣叩见陛下!”一如往昔,他见了我即深施君臣大礼。

    我赶紧说道:“快起来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没有旁人就无需施礼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知道吗,每次你这一跪,我浑身的骨头就像是要散架了。”

    狄仁杰缓缓站起身来,“这君臣之礼不可废啊。”

    我不由瞪了他一眼,“你我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在这里讲规矩?行了,什么事坐下说吧。”

    狄仁杰说道:“臣还是站着说吧,不然一会儿还得起来。”

    “什么事啊,坐着还说不成了?行,你怎么舒服就怎么着吧!”

    狄仁杰于是说道:“陛下可有发现,自陛下登基至今叛乱、谋反之事屡有发生?”

    “是的!天下人不服,只因为我是个女人!”

    “陛下是女人,但您这个女人把天下治理得比许多男人都要出色。天下人为什么还不服?”

    “是呀,他们为什么还是要反?”

    “陛下可知这近半年来查获的谋反案有多少?一百八十二起。”

    “竟然有这么多?”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就意味着每天都有人在谋反。陛下,如果事态真的已经严重到此,您的皇位还能坐得安稳吗?”

    狄仁杰的一句话把我问住了,一个每天都在发生反叛的国家,一国君主岂能有好日子?“狄公,你就别兜圈子了,直接说重点吧!”

    狄仁杰于是义正词严道:“老百姓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家儿老小太太平平的就不会在乎皇位之上坐着的究竟是谁。如今天下太平,按理说不该有那么多人心存反意。所以说那么多的谋反案真正有真凭实据的没有多少。”

    “你是说都是冤案了?”

    狄仁杰点了点头,“如今,告密者吃香,那些无密可告的人眼看着别人领赏眼红,不惜捏造事实陷害无辜。还有的本来也不贪财,但是你不告别人就很有可能被人告,与其如此不如先下口为强。所以诬告成风,受冤者倍增。”

    “可是所有被告发者都是要经过审讯调查的啊!”

    “臣今日所奏正为此事。臣要弹劾一名重臣,文昌右丞周兴!”

    听到周兴的名字我心里一咯噔,这些天看他的名字实在太多了,如今连不爱告状的狄仁杰也参奏起他来了。我于是问道:“你要弹劾他什么?”

    “滥用职权,酷刑虐囚,罗织罪名,屈打成招。以制造冤假错案混淆圣听,让陛下误认为天下人多有反心,从而获得重用,平步青云,其罪堪当欺君罔上,罪无可恕!”

    狄仁杰竟然把话说得如此严重,这让我虽然担忧但心里也很是不痛快。“狄公啊,周兴这两年升迁得是快了些,因此招来非议也属正常。但他的为人我了解,你说他欺君罔上未免太严重了吧!”

    狄仁杰听我这么说表情立刻不悦了起来,“陛下一直重用周兴,对他未免太过信任了吧!”

    “狄公,不瞒你说,我和周兴认识也有近六十年了,他原本是我家的家仆,对他的为人我很了解,他绝对不是一个偷奸耍滑的人。对他的忠心我还是信得过的,所以才敢委以重任。”

    “陛下只看到了他的忠心,却没有看到他的野心。六十年,人都是会变的!”

    狄仁杰的这句话实在是不中听,我忍不住反驳道:“没错,人都是会变的。狄公你是不是也变了呢?”

    狄仁杰立刻回道:“至少臣已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了。同样,陛下在六十年前会想到您有今日吗?万事万物都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臣知道陛下顾念旧情,可是陛下不能凭借昔日的观念和情感来识别今日的人。姑且不说那周兴有没有欺君罔上,胡作非为,就说以他的才能和资质在短短数年内就从一个小吏做到文昌右丞,陛下对其如此偏爱如此一而再地破格提拔,是不是有感情用事的成分?”

    狄仁杰少有如此直接地批评我的施政,令我感到非常不快,不由怒道:“你是在指责朕用错了人吗?”

    “臣不敢。臣只想提醒陛下圣明君主理当亲贤臣,远小人!”

    “好好好,周兴是小人,你是贤臣!满朝文武只有你狄仁杰是国之栋梁,大柱擎天,其他的但凡有所作为得到重用的都是别有用心,心术不正之徒!”

    见我动怒了,狄仁杰说道:“陛下息怒。看来今天是臣表述不当。陛下先消消气,容臣先行告退。”

    狄仁杰竟然打起了退堂鼓。我本来就一肚子的气不想和他再吵下去,见他主动撤退于是顺水推舟道:“准了!”

    狄仁杰走了,我的心情也在逐渐平复中。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这气性总是莫名的大,或许是天子的通病吧,顺耳的话听多了,个把逆耳的言论就会变得越发刺耳。平心静气想想狄仁杰说得确实在理,这些年自己是太宠着周兴了,除了觉得他办事利索又忠心以外,我不能否认自己对他是存有私心的。或许是我任人唯亲了。

    正在这时,武承嗣求见。非常奇怪的是他绕了一会儿弯子竟然也拐弯抹角地弹劾起周兴来了。竟然连他都开始说周兴的不是了,看来这家伙确实问题不少。

    “怎么,你也觉得周兴有错?”我问道。

    武承嗣说道:“陛下,真正对周兴恨之入骨的其实是李家的宗室,这些年经他手审理定罪的李姓宗室数量庞大,如果再算上亲朋旁系,那更是数不胜数。可是,陛下您总不能把所有与周兴有恩怨的李姓人都抓起来吧!这样做实在不利于您的江山稳固啊!”

    武承嗣这话句句有理,难得他能说出这么为大局着想的话。此时,对狄仁杰的气已经全消了,我理智地想了想觉得还是应以江山为重,就算再念旧情也不能放纵一个朝臣去滥用他的权力。于是我对武承嗣说道:“既然如此,就查一查周兴,如果他真的有罪,也务求证据确凿。”

    人都走了,我也疲惫了,便吩咐暂时不想再见任何人。我靠在窗边看着天边微微泛起的霞光,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如这晚霞一般,无论多么绚丽夺目,终是到了黄昏,再美还能美多久呢?我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许多人,君羡、李治、承乾、长孙无忌、上官仪还有太宗,那些我爱过的,结交过的,钦佩过的故人一个个都离我而去了。还有狄仁杰,我把他当作老朋友,唯一一个愿意说说贴心话的人,但我们之间还横着一条叫做“君臣礼节”的沟壑。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孤单,能做云霞也不错,一团团簇拥着多好,可我偏偏是这轮正要日暮西山的太阳。

    守门的太监阻挡了太平,她在廊下望到母亲的影子,就看着她呆呆地望着远方。她突然觉得母亲很可怜,一个女人独自一人扛着偌大的江山,守着清冷的宫殿,还要时刻堤防着不知来自何处的明刀暗箭。在太平看来,一个女人的生命不该如此的凄冷黯淡。

    周兴的罪证摆满了整张条案都还不够。我看着武承嗣和其他朝臣,他们的目光中都投射着期待的心情。狄仁杰说得没错,五十多年已经够生命轮回一次了,我怎么可以还用当年质朴少年的印象定义如今的周兴呢?但我依然动了恻隐之心,毕竟曾经的木头是那么的单纯和善良。

    “将周兴革职流放,抄没家产!”看着殿上那一张张舒缓的表情我却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下朝归来,刚走到寝殿门外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合着古琴深沉的吟唱。那是我最喜欢的曲子,它仿佛把我带回了十几岁时的那个月夜,我第一次走进东宫,在那间弥散着淡雅清香的房间里,我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的乐曲,从那一刻起我便深深地爱上了这支曲子。娴熟的箫音婉转中却又似有似无带着一种哀伤的情愫,仿佛诉说着一种求之不得的渴望。

    “蝶衣——”我失声说道,紧接着便快步走进了殿内。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副画,两个翩然公子一个穿白一个着粉,一支玉箫,一把古琴在他们的指尖浅吟低唱着。看到我走进,乐声便戛然而止,两个公子站起身来走到我近前跪拜。

    “母皇!”太平从这副画卷后走出来到我面前,“他叫张易之,满腹诗文,画得一手好画;他叫张昌宗,人称莲花六郎。”

    “莲花六郎——”我悠悠地说道,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青青湖水旁,有人对着一身男装的我说过:“是谁家的公子长得竟如莲花一般。”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太平肯定不知道我为何而笑,她对我说:“这是女儿孝敬您的,您还满意吗?”

    太平的心意我明白,这一次我冲着她微微笑了,我必须承认在我踏进门前的一瞬间我已经被这曲声征服了。

    同时被征服的还有婉儿。她的目光落在张氏兄弟新鲜光洁的脸庞上。张昌宗生了一张如羊脂白玉般温润明净的脸,他的瞳孔中依然透着稚气,他杨起嘴角的微笑有一股甜甜的暖暖的味道;张易之则全然不同,婉儿自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他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不羁的笑容背后有一种深沉的鬼魅的诱惑,那种贺兰敏之专有的神情竟然会如此天衣无缝地复制在了一张全然不同的脸上。许久没有过的悸动从那一刻起开始蚕食着婉儿那颗已不再青春年少的心。

    “你说这世上最危险的动物是什么啊?”我朝一旁正在研墨的婉儿发问道。她却似乎没有听到一般,手里一边研着墨眼睛却空洞地看着别处。“婉儿,问你话呢!”我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你饱读诗书,你来说说这世上最危险的动物是什么啊?”

    婉儿缓过神来,她想了想,然后说道:“是——人?”

    我笑了,“人哪里危险啊?”

    “人心!”婉儿机智地答道。

    我再次付之一笑,“最危险的也是最可怕的不是人心而是人心里所蕴藏的无穷无尽的欲望和贪婪。”

    婉儿看着我轻声问道:“陛下为何说起这个?”

    我扬了一下手中的折子,“有个叫王庆之的布衣,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上书,说代表民意恳请朕废黜皇嗣,改立武家子嗣为太子。你知道他支持的是谁吗?”

    “是魏王?”

    “是啊,他的心思可称得上司马昭之心了。不过,他也有他的好处,那就是他从不刻意隐藏他的欲望,这要比那些深藏不露的野心家要容易对付的多。所以我才敢重用他,给他权力。不过事事都有个度,我想是时候收回一些权力了,这么做也是对他的爱护,你说呢?”

    “陛下圣明!”婉儿恭顺地答道。

    于是,我撤了武承嗣宰相的职务,意在让他打消非分之想。不仅对他,我对身边的每一个亲近的人都含沙射影地提出了警告,在我还没有真正想好储君人选的时候,旦依然是东宫的主人,任何人都不可觊觎那个位置。

    可是,我顾得了眼前,看得住身边,却依然会有疏忽。

    韦氏团娘如今已被分在东宫这个最接近皇位的地方侍奉,昔日的稚嫩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风韵可人。一天,送水的小公公打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这是远在他乡的韦妃给她的新指示。这些年来,韦妃从来没有死心,她借助自己曾经安插在宫里的各路眼线为自己传递消息,了解宫中的重大动态。这一次她给团娘的命令竟然是要她设法诬陷皇嗣图谋不轨。

    团娘看完纸条便将它焚烧殆尽,她看着火盆中的灰烬不由想到:韦妃啊韦妃,你真以为我是你的一枚棋子吗?帮你清除皇嗣,好让陛下重新想起庐陵王?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现在身在东宫,正是有机会接触皇嗣的时候,与其助你成事还不如为我自己谋划呢?想到这里,她重新对着铜镜打量了一番,如此的花容月貌,难道说皇嗣他就不会动心吗?

    于是,团娘开始利用各种机会接近李旦,希望能够引起他的注意。可是,偌大的东宫,婢女成群,要想从中脱颖而出被皇嗣看到并且相中实在不易,团娘虽然施展了浑身本领,却无奈始终无法如愿,这让她又急又气。

    这天,李旦携正妃刘氏和德妃窦氏在花园中小宴。团娘借着上菜的机会故意踩在自己的裙摆上一头就扑倒在李旦的怀中,她身上那浓浓的香味惹得李旦止不住使劲打起了喷嚏,随之赶紧把团娘推到一旁。由于他用力过猛,团娘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刘氏和窦氏都是过来人了,这点小把戏怎么逃得过她们的眼睛。就听刘氏怒喝道:“哪里来的奴婢好不知规矩!莽莽撞撞就不说了,不知道殿下对香精过敏吗?你抹那么浓是招蜂呢还是引蝶呢?”

    一旁的窦氏也酸溜溜地说道:“哎呀,最近这园子里怎么那么多的麻雀啊,叽叽喳喳吵得人烦死了。飞,你们使劲儿飞,还真以为飞上了枝头就能当凤凰呢?”

    团娘被两个妃子一番羞辱,她噙着眼泪向李旦投去求助的目光,希望他能怜香惜玉帮自己一把。

    然而李旦本就不是一个好事的人,当着自己一正一侧两位夫人的面他怎么可能去偏袒一个宫女?何况还是和自己素无瓜葛的一个普通宫女。听到刘氏和窦氏话语里夹枪带棒的,李旦于是说道:“好好的一顿饭别为琐事扫了兴致,让那丫头退下,不用她再伺候了。”

    “殿下就这么便宜她啊?”刘氏不满道。

    李旦想也没想随口说道:“你是这东宫的女主人,要怎么教训等吃完这顿饭再说。”

    有了李旦这句话,刘氏就放心做了。她先打了团娘三十板子,又罚她打扫厕所,最后改派她到园子里做杂役,彻底断了她接近李旦的机会。团娘心里这个气啊,她发誓一定要把自己所受的委屈全部讨回来。

    这天,宫里的花匠在东宫翻整花园的时候无意间在土里挖出了一个小木人,这个小人很快被呈到了我的面前。我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这倒很像是孩子们玩的傀儡小人,只是上面用清秀的笔迹书写着我的名讳和生辰,那些本就不实际的东西对我倒没什么影响,只是宫里出现这种行为还是得过问一下的。我于是下旨将东宫的二位妃子刘氏和窦氏请过来问一问。

    刘氏和窦氏不知道所谓何事,也没多想就跟着传旨太监进了宫。当时,我刚和几位大臣议完朝政,只剩武承嗣和来俊臣还有些事要奏,我怕孩子们等急了胡思乱想,便让他俩先行等待。

    我把小木人拿给刘氏和窦氏,问她们:“你们看看可认得这个啊?”

    刘氏刚把木人接过来,一旁的窦氏只扫了一眼便随口嘟囔了一句:“这不是三儿的木傀儡吗?”刘氏赶紧瞪了她一眼,顺带还用手扯了下她的衣襟。刘氏紧接着将那木人翻转了过来,看到上面的字两个人立刻吓得花容失色。

    我静静地观察着二人的神色,通常从人的第一反应就能觉察到其中是否有问题。但那天,自一早起我便开始觉得头痛恶心,一开始并不严重所以也没当回事,依然撑着处理完政务。这个时候却觉得越来越不舒服起来。

    刘氏和窦氏跪在地上连声说不知道,让我一定要相信她们,但她们的声音却越来越模糊。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虚脱,我紧紧抓住扶手努力保持身体的平稳。

    婉儿看出我有异样于是走上前,在我耳边轻声问了一句:“陛下,您没事吧?”

    我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然后示意她不要声张。婉儿心领神会,连忙说道:“陛下,武大人他们还在等您呢,要不,让两位娘娘在这边稍候片刻?”我点了点头,支撑着站起身,婉儿赶紧一把将我扶住,还不敢太过明显。

    回到后殿,我便立刻倒了下去。一向不爱生病的我这一次也没能扛住,我趁头脑还清醒,对婉儿嘱咐道:“我生病这件事不要声张,就说我要礼佛静修几天,朝政暂交宰相处理。刘窦二妃刚才看到了我的样子,不能让她们回去。你去看看来俊臣走了没,如果没有就让他问问木傀儡的事,想办法先拖住几天,等我病好了。”交代完这些,我才说道:“去叫沈南璆过来吧!”

    听说陛下让自己盘问皇嗣的二妃,来俊臣不由在心中暗暗掂量了起来。这时,一旁的武承嗣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陛下明明让我二人在此等候,现在又突然不见了,还让你去盘问皇嗣的妃子。我觉得这里面一定大有蹊跷。”

    “陛下的心思本就变幻莫测,难以捉摸。大人是陛下的自己人,或许更能揣摩她老人家的心思。”来俊臣说着朝武承嗣看了一眼。

    武承嗣警觉地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才说道:“来大人,这些年来我对你怎么样啊?”

    来俊臣听出了这话里的味道,于是说道:“魏王对来某的提携之恩来某永生难忘。”

    武承嗣又说:“陛下如今春秋已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是不好说啊。倘若,这天下重新回到李姓子嗣的手中,我的好日子肯定就到头了。所谓唇亡齿寒,那么你的前程可是也很难说啊。”

    来俊臣心里清楚,自己本就是一个市井混混,是武承嗣把他推荐给周兴才得以进入仕途,还给了他搬到周兴的机会,使其取而代之有了今天的地位。为了走到这一步,自己都做过些什么他是心知肚明,如果没有人罩着他迟早会有有倒霉的一天。

    想到这些,来俊臣说道:“来某愿听魏王差遣。”

    武承嗣微微一笑,附在来俊臣的耳边嘀咕了一通,来俊臣立刻心领神会。

    来俊臣本就是市井混混出身,所谓贱命一条,所以就有了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蛮劲儿。既然陛下传了口谕,他就正好以此好好利用一下手里的权力。于是,他将刘氏和窦氏带回了衙门,偏偏让她们从后门通过刑讯室长长的通道进入。

    一路上,鲜血淋淋的各种刑具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将两个大家闺秀吓得是魂飞魄散。她们相互搀扶着,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看来陛下这是要让她们死啊,两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这样想着。

    二人被带到来俊臣面前,就见来俊臣坐在一张桌子上正在把玩着一把像钳子一样的刑具,不时还做出剪切的动作。虽然心里怕极了,但身为皇家的媳妇这二人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刘氏端出正妃的架子说道:“来俊臣,你把我们二人带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来俊臣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二人面前:“是陛下让本官审理你们的——谋反案的。”

    “谋反?你别血口喷人!”

    “你们在宫中施厌圣之术,诅咒当今陛下,这不是谋反是什么?不过,本官看你们一介妇孺,想来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说吧,是不是皇嗣让你们这么做的?”

    “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窦氏愤怒道。

    “看来不用大刑你们是不会说实话了!”来俊臣说着命令手下道,“来啊,上刑具!”话音刚落,就见几个壮推着一个挂满各种刑具的车架走了进来。

    来俊臣走到那一排刑具前幽幽地说道:“让我想一想先用哪一件宝贝伺候二位贵人呢?”

    刘氏是个刚烈的性子,见到这种情形,不由愤怒道:“我是皇嗣明媒正娶的正妃,东宫的女主人,身份何等尊贵岂是可以在此受你侮辱的?你如此羞辱我就是在羞辱殿下,你才是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

    听刘氏破口大骂,来俊臣也来了脾气,他大声道:“先把她拿下,看看是她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铁家伙们硬!”

    几个壮汉抖动着身上的横肉就朝刘氏走了过来,只听刘氏大喝一声:“慢着!我生是殿下的正妃,死也不能给殿下丢脸!”说罢照着旁边的石墙就猛地撞了过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来俊臣在内都惊呆了,眼看着刘氏撞得脑壳崩裂,鲜血四溅他们才反应过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就听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窦氏双手抓着头发目光呆滞地看着刘氏的尸体,她疯了。窦氏开始在房间里疯狂地跑了起来,她想在石墙上找到出口,于是用指甲拼命地抓、刨,弄得十个指头都血淋淋的。来俊臣也有些吓到了,他赶紧命人将窦氏抓起来,但窦氏却更加拼命地逃跑。她一不留神扑倒在刑具架上,一排带尖的长刺的刑具一齐朝她砸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窦氏的身体已经被穿透了。

    两位夫人被母亲叫去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往也有老太太空闲了找几个家眷陪她解解闷儿,可这一回已经一天一夜了还不见回来,宫里也没人给传个话。李旦这下有些着急了,他于是亲自进宫去看看。

    殿门前,婉儿将李旦拦住,“殿下,陛下这几日在静修参禅,是不见人的。”

    “静修?”李旦觉得奇怪,母亲什么时候有了这个癖好,难不成自己的两个夫人也被拉着陪她修行呢?他于是问婉儿:“刘妃和窦妃可是和陛下一起?”

    婉儿惊诧道:“没有啊。她们还没回去吗?”

    “就是没有我才来找的。都一天一夜了。”

    婉儿立刻说道:“不该啊。陛下静修前让来大人问一问东宫挖出的傀儡玩偶是怎么回事,也该问完了。”

    “来大人——来俊臣?”李旦立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说了句“不好!”转身就跑。

    听说皇嗣前来找自己要人了,来俊臣这心里还是一沉。一旁有人就跟他说:“大人,皇嗣的两个妃子可是死在这里的,您说皇嗣他能善罢甘休吗?”

    没错,这也正是来俊臣担心的,但一转念,自己本来就是要想办法做实皇嗣谋反的罪名,最好再牵扯上庐陵王,这样武承嗣才会有机会成为储君,继承大周王朝。为了自己的富贵前程,来俊臣可是豁出去了。

    李旦被“请到”来俊臣的面前,他刚要开口要人却被来俊臣来了个先发制人,“殿下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诅咒圣上,意图谋反!”

    李旦被当头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一下子火冒三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孤怎么可能谋反?”

    “您的两位妃子都已经招认了。是你让她们在土里埋上刻有陛下八字的木人,实施厌圣之术。而您——就等陛下归天就可取而代之。”

    “好你个来俊臣,孤正要找你算账呢,孤的两位妃子现在何处?”

    “您要是都招了,本官自然会让您见到她们的。殿下,本官可是念在您皇嗣的身份才对您礼遇有加,不过,您也不要以为本官对您就不敢用刑了。”

    太平进宫去看母亲,也被婉儿挡在了门口。机警的太平觉得不对于是逼问婉儿:“婉儿,你跟我说实话,母亲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面对太平咄咄逼人的眼神婉儿一时也有些心虚,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讲实话,可陛下明明吩咐了不能告诉任何人。就在这时,就见武三思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一见她们就说:“婉儿,赶紧通报,我有要事必须马上见到陛下。”

    “不好意思梁王殿下,”婉儿说道,“陛下静修前有吩咐谁也不见。若有军国大事可与宰相商量。”

    “事关皇嗣安慰啊!”五三思紧张道。

    原来,武三思正在路上走着突然看到李旦火急火燎地直奔来俊臣的官衙而去,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于是差人悄悄去打探,才知道李旦是去要人的。虽然来俊臣平时在圣上面前装得道貌岸然,但武三思心里清楚他是什么人也知道他和武承嗣之间的关系,他的脑袋瓜子飞快地一转立刻猜出这里面有事而且是大事。武承嗣,你是什么脑子,你以为你真能动得了皇嗣吗?你以为自己真还有机会当太子?倘若陛下的亲生儿子真有什么闪失你的一家老小全得跟着陪葬!武三思看清了形势,于是决定立刻调转船头向着正确的方向行驶。

    听武三思道出原委,太平和婉儿都吓呆了。婉儿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再瞒着可能要出大事,于是她说了句:“在此稍等。”然后掉头快步走进内殿。

    “陛下怎么样了?”婉儿问道。沈南璆朝她比划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服了药睡下了。陛下这病发得急,不过已无大碍。”

    婉儿皱了下眉头,这种情况下她应该叫醒陛下让她拿主意才对,但沈南璆也说了陛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静养。左右为难的婉儿于是下决心冒一次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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