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邪(一)

    池荇摸摸鼻子,她方才真是画了好大一张饼。许敬若倒了,他家恐怕难逃倾覆。

    许重之本质并不坏,也与旧仇无关,可形势所迫,二人立场相对,她只能利用他。他们间相隔血海深仇,永远不会成为朋友或同路人。

    许重之心中也清楚,面前早已是死路,惟她的法子或可给无辜的父母一线生机。至于他……就当是为秋菊偿命了罢,是他的一时无措软弱,害了秋菊。

    许重之垂下眼帘,健壮挺拔的身体此时有些佝偻:

    “四月初一,秋菊替我将风铃送给祖父。回来后,对我说她听到祖父和兵部尚书的密谈,祖父以她家中亲人生命为威胁逼她自绝,她来求我,我却什么都没做,害她绝望自尽,是我对不起她。”

    “从那之后,祖父开始猜忌我,又不能杀我,只好与高大人商议将我送去高家入赘,合情合理地□□我。”

    “我不愿去,也想阻止祖父继续,才装疯卖傻。祖父最信鬼神之说,我本想借着秋菊的名号恐吓他,最好能全家远离这是非之地,却遇到了你。”

    “你绞尽脑汁,就打算靠撞邪来逼你祖父停手?”池荇毫不留情地嘲讽:“那么多人的性命他都可以不顾,你又认为在他眼里亲人有多珍贵?”

    许重之嗫嚅:“他只是其中一环……屯军械、调换军粮的人也不是他。”

    终于套出话了,池荇却心中更沉。涉及军械军粮,许、高就只配当棋子。国师当年借助箴言放权给许家,恐怕就是为了筹谋此事。

    若那幕后之人确实为现下只手遮天的国师,那么即便锦衣卫来了,恐怕也只是碍于太子在场做做样子,最终虎头蛇尾地灭口结案,并不会为她平巫蛊案提供多少助力。

    也许她这一遭,得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猜测,却有可能因为揭发高许二人的罪行而被灭口。可……她以做不到置身事外,既然如此,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将半掩着的花窗大开,阳光倾泻,让她整个人沐浴其中,她淡淡道:“许敬不是刀,不是持刀人,他心甘情愿地做一块磨刀石,便是清白?既清白这样简单,你为何不也干脆作那块磨刀石?横竖到最后向天下万民举起屠刀的也不是你。”

    许重之哑然。他自然知知道自己的辩解全是漏洞……事关军备,一旦开战,就注定会牵连数十万人的性命。

    半晌,他喃喃问:“你要如何做?别忘了,你如今也身在许家,我都难以自保,更何况你……”

    “我要做的,便是扫清魑魅魍魉。“

    池荇缓缓说着,语气平静,引导他卸下心防:”我可以帮你给秋菊一个公道,也可免你被逼入高家,你只需配合我。你若执着救许敬,下场只会是全族陪葬。”

    “即便祖父亲口承认又如何?他定会杀你灭口,这家中亦无人会帮你。”

    “这无需你操心。你只需继续装作中邪就好。明日我会将计划和所需之物带给你。”

    池荇一边缓缓踱步,一边缕清自己的思路。

    国师一手遮天的情况下,太子可以查出多少?

    自己捅破许、高两家的黑幕,仅凭太子一诺,真的可以全身而退,甚至转投国师门下再做打算?

    她握了握胸口玉坠——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唐娘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管事?

    池荇与春杏有些讶异地对视一眼,许重之更是提前进入状态:“嘿嘿,鬼。”

    池荇同情地瞥了一眼抱着柱子捏着兰花指的大汉,示意春杏去开了门。

    王管事照旧穿着一身灰蓝色直裰,神态自若:“仙子,老爷问您可有什么需要,何时可以开始驱邪。”

    池荇瞧着他的样子,猜测他已经疏通了关系,保下了王春发。她心里微微一叹——不知那护院是死是活。

    “确实有交代。”

    池荇颌首:“劳驾今夜彻底清空老太爷的书房,并将前后窗以木条彻底封死,不可留一点光。”

    “明夜我便会开坛设法,祛妖除邪。具体的我待我见到老太爷时亲自交代。”

    “有劳仙子。”王管事简单致谢两句,便退出内室。

    春杏看着他的背影,愤愤然:“瞧他一脸红光,八成是给他儿子脱了罪,无耻。那李护院可就惨了,听说人已经傻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王管事也一样。”池荇深深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许重之:“这个家已经被许敬和他的爪牙蛀烂了。”

    许重之眉头紧锁,逐渐,他面上的挣扎痛苦被坚毅决绝洗去:

    “好,我答应你。”

    他不愿再做盛国溃烂伤口上的毒虫。

    站到正义一方后,他终于觉得自己的脊背可以直起几分了,此时此刻,他内心只余平和。站着死,总比跪着装疯,窝囊愧疚一世来得爽快。

    ……

    次日。

    玄时,许府外响起打更人悠远唱腔:

    “二更至,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许老太爷院中家奴听了报更,都加快忙完手里的活计,依吩咐低着头退出去。

    许敬坐在堂屋上首的太师椅上,面色阴沉,身侧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池荇揽着她那把仙气飘飘的拂尘,闭眼念咒,实际却借自己睫毛浓密,留了一条缝细细打量堂中客人。

    那人正是兵部尚书高显。他身材臃肿,面相和善,一身红色正三品官服似是有点紧了,他别扭地向外扯扯腰带,熟络开口:

    “许老,这小娘子当真灵验?我瞧着重之已经大好了,不如换个环境,直接送到我府上将养着,也许三两天就能如常。”

    许敬讪笑:“重之近日好转,正是这位仙子的功劳。大人既然都来了,就让仙子试上一试罢,今日蒙大人相助,老夫理应叩谢大人恩德。”

    说罢起身要拜,高显费力站起将他托住,笑道:“许老这不是折煞本官嘛,重之是我女婿,如今这样我也心疼得紧。”

    他笑眯眯看向池荇:“唐娘子,重之被邪祟侵扰,为何非要本官也来呐?我昨日还特地问过国师,他可没说师门中还有个女弟子。”

    池荇自然听出了他的试探——军备之事意外泄露给了家仆,还闹出人命,他们既然最初就选择了隐瞒,断断没有快解决了反而上报的道理,若他当真知道什么,她也不会现下还站在这里。

    池荇理理衣袍,慢条斯理道:“您自然可以报上我名讳,看看国师大人是否识得。”

    “哎,唐娘子莫怪,莫怪,本官就是随口一问,国师虽未说有,也未说没有呀,是本官说错话了。”高显和善道歉。

    “放心罢。那女鬼怨念皆系于许家人身上,您只需一旁静候,到时候给她上一炷香即可。”池荇面无表情。

    “哎,冤孽哟。”

    高显面露同情,挪回座椅里,抓起一块糕点,不经意地问:“国师可已知道了唐娘子来寻他?可需要本官代劳?”

    “那就有劳高大人了。”

    池荇不想跟高显这样的笑面虎多纠缠。

    那高位上的二人已打定主意驱邪后就灭口,她也打定主意驱邪后就抓这二人入狱,只需静候鹿死谁手。

    她看看更漏:“时辰差不多了,两位老爷请,王管事,还请将少爷也带至书房。”

    ……

    往日守着七八家仆的院子现下安安静静,一丝灯烛未点。许敬瞧着黑漆漆的书房,打了一个寒噤:“仙子,当真没有危险罢?这瞧着怎得阴森森的……”

    池荇引着他们步入书房,高深笑笑:“要引来冤魂,自然有些阴气在这院中。老太爷放心,我已做好万全准备。”

    王管事从里屋出来,拱手道:“公子已服下仙子的丹药,看来已不会失控扰乱超度。”

    顺着他视线望过去,许重之正靠柱坐在地上,面色麻木,口中喃喃。

    “时辰将至,三位自寻个地方坐着即可。切记,千万不可妄自出门,一会儿屋外可没有我的阵法相护,一切务必听我指挥。”池荇面色凝重地告诫道。

    高许二人对视一眼,在被钉死的后窗下并肩盘腿坐下,环视四周,,二人面前正对一个香案,一堵白墙。

    池荇关上身后的门屋里霎时漆黑一片,只一丝惨淡的月光勉强挤入,让他们隐约能看清彼此轮廓。

    屋里落针可闻。

    许重之吞吞口水,幽幽哼唱:“恶尽处,黄泉路,阴鬼借寿……”

    黑漆漆的环境里,他那诡异的唱词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汗毛倒竖,四下打量,生怕突然冒出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闭嘴!”

    许敬本就是心虚怕鬼之人,此时已经完全后悔,就不该答应这唐娘子来此胡闹!现下好了,他也走不得了,只能抓紧高显的衣袖。

    “嘘……”池荇示意他噤声,道:“你们随我敬香请她来。只要香能稳稳插入香炉不灭,便可将她超度。”

    池荇燃香,向正南叩首,她神经兮兮地边小声念着自己也听不懂的经文,一边绕着香案把燃烧的符纸抛出。

    她用的纸经过特制而成,乍一看与寻常黄纸无异,却是极薄。遇火燃烧会因温度升高而飞向房顶,似是鬼火般漂浮而后湮灭。

    人天生就对黑暗与鬼神存畏惧之心,加上眼前一幕,连一直浑不在意的高大人也信了三分。

    她将香插入香炉后重新燃起三支,递给身后的高显:“高大人,请持香三拜。”

    高显满目怀疑融入沉沉黑暗中,他接过香,定下心神拜了三拜,郑重将香插入。

    只见青烟袅袅,风平浪静。

    高显心中嗤笑,果然只是些江湖人的小手段罢了。许敬竟真的相信她那些一番装神弄鬼的江湖技俩,难怪将那等要事泄露了出去,害他还要填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又瞥瞥那被吓疯了的未来女婿,暗骂他们一家子蠢货当真扶不起。

    许敬虽一向笃信鬼神,可惜旧日都仅仅是认真拜了财神爷而已,如今悔不当初。深知自己才是最该被那女鬼愤恨的人,他有些喘不上气。

    手心被冷汗浸得冰冷粘腻,许敬强压恐惧,接过池荇手中香,口中喃喃:“我也是没办法,你消消气。”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