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入为主

    听了晟昭帝恬不知耻的话,池荇觉得自己耳朵脏了。

    她偷偷瞄始终清风朗月,气场温和的人。

    他心中会是什么感觉?父亲、老师、还有自己,都逼着他坠入万丈悬崖,还等着他温声道谢,他会不会绝望?

    心像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疼。

    隐瞒他是为了追求万无一失,可理性之外的声音在她脑中嗡嗡作响,池荇想将自己的全盘计划告诉他,想让他知道自己没有抛弃他,眼下只是曙光前的黑暗。

    “祭天之事谨慎为上,这些日子,殿下就在东宫修养罢。”

    林鹿声音低沉,不见得逞后的喜悦,仿佛他真的为温暨望痛心,“微臣掐算过,下月廿三宜祭祀,就定在那日吧,还请陛下恩准由唐大人督工建造祭台。”

    “好,建造之事便交给你们。仰行,你可还有什么要求?”

    温暨望垂眸片刻,淡声:“仰行既是灾星降世,无有奢望,只求父皇准唐大人每隔几日来东宫为我祈福,还有上次父皇赏的故人醉,若是还有剩余,可否再赐仰行一坛。”

    林鹿自然是有耳目在东宫,早听闻了池荇一早从东宫狼狈离开的事迹。

    他饶有兴致地来回打量二人。两个有情人,一个为性命权势背叛,一个明知遭了背叛仍念念不忘,林鹿倒想看看,将二人再放至一处,会产生什么结果。

    但池荇知道他太多计划,纵使已在她身上下了毒,林鹿也怕她一个冲动告知温暨望真相,他不允许有丝毫意外打乱自己的计划。

    “唐大人还有督工祭台的要职在,就每七日去一趟东宫吧,不过祈福也无需相见,你就在东宫外设醮即可,明白么?”林鹿安排道。

    温暨望微微向池荇颌首,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有劳。”

    池荇恨不得将自己的心从胸腔掏出来狠狠踩上几脚,他不知实情,却仍将最后的期待给了自己。

    池荇咬紧牙关;一定要顺利完成计划。一定要在天下万民面前为父平冤。一定要国师与晟昭帝得报应。一定要救他。

    ……

    四月初七下了整夜暴雨,宫人来报今日不宜继续修建祭台,池荇终于有时间去看看温暨望。

    说是看,实际只是在东宫墙外搭一个亭子,就着阴沉的天色烧烧香拜拜神。

    可笑的是池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国师徒弟究竟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干脆只讲心愿,反正雨这样大这样吵,神仙应当也听不清。

    蒲团早被雨水浸湿,池荇膝下的衣裙也跟着被浸湿,小腿被风吹得冰冷。

    从前几次翻墙都轻而易举,今日这红墙却格外高大。

    池荇仰头看着墙那边探出头的榆树树枝在暴雨中颤抖,猜想他现在是否也在墙对面这样仰头看着。

    阮烟儿心疼地为她挡风,劝道:“祖宗,你真当自己有仙法?做做样子就好了,回去吧。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毒未解,当心受了寒。”

    池荇道:“无碍的,我现下还有利用价值,国师还不会取我性命。殿下已被关五天了,现下只有我能这样陪陪他。”

    阮烟儿无奈:“你傻呀,又见不了面,他此时说不定正在屋中喝茶呢。你这样他也宽慰不了半分。”

    雨越来越大,池荇干脆将手中香全部点燃。

    尽人事罢了。

    得知今日或许可以来看他之时,池荇便想到了这样一个法子,她花了些时间,将记忆中温暨望常用的熏香参入供香中,希望他可以闻到自己熟悉的味道,稍稍安下心来。

    只是今日雨急风骤,不知老天能不能帮自己一把,只要他闻到了,便可猜出她心中有他。她今日所行,并非是阮烟儿所想的在这里上演什么虐恋深情的戏码。

    直到香灰堆积,不见火光,池荇才起身离开,阮烟儿一手撑伞,一手哆哆嗦嗦地探入池荇臂弯:“没想到都立夏这些天了,还会这般冷。若是一直这样下雨,祭台不就一直没法继续建造了吗?”

    池荇反握住她地手,沉静道:“不会的,国师说过这雨下不久,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只是苦了王渊和大师兄,让他们带人夜里冒着这般大的雨避开禁卫改造祭台。”

    阮烟儿蹭蹭她的手臂:“可不是嘛。也多亏你结识了王渊王公子,不然凭我们当真没法子这般偷偷改造皇家建造的祭台。”

    池荇擦干落到眼睫上的水珠,看着望不到尽头的宫道,笑着说:“说到王公子……也不知现下寿妃,不,是宋三娘被他手下护送至哪里了,她现下应当很开心吧。”

    阮烟儿小声:“你可是帮了她大忙,不然她现下恐怕真的躺在皇陵里。不过她爹与翎王走得很近,咱们不会是放虎归山罢?”

    池荇摇摇头:“我瞧着宋三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年仅仅是为了国师一点虚伪的关心便可对他倾心,我做的可比国师多得多,至少可以确定她不会反咬我们一口。至于宋将军,他忠于盛国,刚正有度,等到真相大白之时,希望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

    翌日,天果然放晴,鄱河浑浊流淌,盈月弯附近堆满了运来的石砖木料,守卫森严。

    皇帝征调了附近几千居民放下手中田产来服徭役,幸而昨日大雨,没有往日的尘土飞扬,他们也少受一份罪。

    几千人同时开工,进展神速,短短六天已初具雏形。

    她虚虚望向祭台,只觉得侥幸。

    国师不知什么原因这般记恨晟昭帝,一定要搭这样一个恢弘的戏台子看他烧死自己骨肉。

    若是他只求稳妥像火烧冷宫一般突然发难,她也没有眼前的机会寻一个救下温暨望的机会。

    直至入夜,锦衣卫才遣散了干活的劳工各自回家休息,池荇借口推衍天机将锦衣卫调离,留下周婴陪她在岸边等走水路来的王渊。

    几只小舟借夜色的遮掩靠近,王渊轻身跳下船来,表情严肃:

    “池娘子,前日你托我查的事情,已有眉目。翎王早年去骊国为质的路上遭晟昭帝派人暗杀,险些丧命,也因此断了一条腿,再无缘帝位。当时他身边有一个很是受宠的小太监,大名林鹿,在那场刺杀后失踪了。”

    “你是说,林鹿便是如今的国师?”池荇问道。

    “极有可能,这便也能解释了为何皇后娘娘认出了他。当年娘娘虽还年幼,但时常入宫与众皇子接触,二人应当曾有交集。”

    林鹿。

    在十年后,池荇终于知道了仇人的姓名。

    黑夜中,她看到王渊的眼睛和她闪着同样的暗光,她深吸一口气道:“多谢。王公子,一月后我必将还你我亲族清名。”

    王渊眼圈通红,被夜色遮掩,他平复心情,尽量沉稳地说道:

    “你之前让我在民间传‘长庚伴月’天象及太子殿下是掌控月亮的太阴元君转世这两件事,已初见成效。

    如今坊间已有传闻,说皇帝近臣有反心,恰似长庚星,而他第一个要谋害的,就是太子殿下。”

    池荇满意点头:

    “太子殿下一直在民间颇得赞誉,有你帮忙想来这些很快便能传满大街小巷。现下还未昭告天下这大兴土木的祭台是为诛杀太子而建,等到下月廿三,国师再说殿下是荧惑灾星,恐怕没人会信了。”

    要想打败这样毫无根据的谣言,仅仅靠澄清是很难让人信服的,尤其受晟昭帝影响,百姓也跟着推崇怪力乱神,听说偏远之地甚至开始有人私下重新开始用活人祭祀。

    最便捷的解决之法,便是先让另一个与之相悖的谣言深入人心。

    百姓听了一个月太子是太阴元君,将遭小人暗害,心中先入为主,自会觉得国师瞎编乱造,是谋朝篡位的逆臣。

    王渊退后一步,深深拜下:“池娘子神机妙算,王某佩服。”

    池荇潇洒摆手:“我亦敬佩你经营如此庞大的组织,若是事成,你也有一半的功劳,不过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对了,那骨雕查得如何了?可是骊国产物?”

    王渊一拍脑门:“最重要的险些忘记说,翎王府的老人说林鹿正是骊国人,而那骨雕是骊国贵族用来祈福挡灾用的。”

    池荇;……

    荒唐。

    骊国用来祈福挡灾的人偶,到了盛国摇身一变,成为了能害死帝王的巫蛊之物,滑天下之大稽。

    这个真相对于池家来说,与羞辱无异,这羞辱是林鹿给的,更是晟昭帝给的。

    池荇苦笑:“幸亏他时日无多,又有温暨望这样的儿子,不然我恐怕要同样造反弑君了。”

    王渊倒吸一口凉气:“池娘子息怒,这话可不能乱说。”

    池荇将脚边一块倒霉碎石踢入湍流鄱河:“你心中也明白,你我的仇人,远不止林鹿,一切的根源正是晟昭帝。他作为一国之君,更应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至于翎王……”

    池荇想起了温暨望对他的描述——不拟人间更求事,些些疏懒又何妨(注1)。

    王渊说他这十年都如温暨望所言,散漫至极,品茗观棋,毫无野心。

    世间难道真有人能随性到,不知自己身边人消失后摇身一变成为权倾天下的国师?

    即便林鹿种种作为并非他指使,他也一定是知情的。

    那么太后呢?

    太后虽从未抚养过他,可毕竟他的生母。

    若他知道林鹿的心思,为何能安心留她一人在开阳?难道他也与晟昭帝一样,根本不在意亲人的死活?

    池荇突然想到了温暨望——难道这毛病是他们温家祖传的?

    她摇摇头,将自己的胡思乱想甩出去。

    好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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