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

    四月廿十,祭台完工。

    晟昭帝令锦衣卫四处张贴皇榜,宣布帝王将于三天后送太子归荧惑星,邀万民同祭,举国哗然。

    不少百姓顺着皇榜来到盈月弯,才惊讶发现一月前还光秃秃的河滩,现下已起了一座高台。

    五十层白玉石阶梯可直通离地三丈的高台,高台以水曲柳木搭建,坐北朝南,占地颇广,一瞧便知造价昂贵,有人叹息:“好好的木头,搭在这用一次便荒废了,也是可惜。”

    一个看热闹的小贩搭话道:“嗨,原本也抬不到你家去。你瞧祭坛正后居中那几根大柱,这怎么着都得有七丈高了吧,在这么高的木柱上做亭子,恐怕就是想在那里送太子殿下……”

    前一人这才仔细看那八根木柱,果真上面有个一个青瓦八角亭。

    他压低声音凑到小贩耳边:“兄弟你听说了么?前些日子都在说,天上有什么怪异星象,太子要被奸人害命,你看,这恐怕是应验了。”

    小贩瞟瞟四周,见百姓皆在交头接耳,他也压低声音:“可不是嘛,那叫‘长庚伴月’,咱们太子殿下可是太阴星君转世,有他是咱们大盛的福气,那位糊涂啊,怎能听信小人谗言。”

    另一人搭腔:“嘶……这,这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听说,是皇宫中来了一个妖女算出来太子殿下是荧惑星降世的,也不知她是不是用了什么妖术迷了那位的神智。”

    池·妖女·荇此时正戴着幕篱在他们身后。

    脚好痛。

    这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池荇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最后挨骂的竟然是自己。

    她清清嗓子,加入他们道:“到也不能这么说,她也就是国师的徒弟,说到底听的还是国师指派。奴家瞧着那国师绝不是个好的。”

    “小娘子说的有道理。国师当年治了水患,我本是敬佩他的,可这些年……啧啧,乌烟瘴气的。”

    “还是别说了,当心锦衣卫。”

    最初开口的男子眼瞅着话题越来越歪,觉得后颈凉飕飕,劝道:“诸位以后还是莫在外讨论这些了,十年前那些跟国师作对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们应当也记得。”

    聚在一起的几人作鸟兽散,池荇也寻到了同样混迹在人群中的王渊。

    “池娘子,昨夜在下已检查过祭台机关,绝无问题。你那边一切可还顺利?”王渊低声。

    “为求稳妥,父亲的血书我要最后再取,除此之外外所有证据都已备好了。罪状也已写完,一切只等廿三那日。”池荇胸有成竹,虚虚看向祭台。

    国师和晟昭帝的一切美梦,她都要亲手在那祭台上捏碎。

    天理昭昭,众目睽睽,正是认罪伏法时。

    四月廿二,下了整整一夜雨,四月廿三,天大晴。

    池荇不翻黄历也知,今日宜报仇。

    她换上有宽大云袖的红色祭服,颇有感慨。

    上一次她着红装,扳倒了上书父亲行巫蛊之事的许敬;这次她着红装,必让许敬背后的林鹿万劫不复。

    她在镜前正好衣冠,背脊挺直,步履款款,坐上了候在玄宁宫外的轿辇。

    很不幸,上面有两个座儿。她刚坐下,便看见林鹿顶着一头乱发出了玄宁宫。她起身行礼,“师父。”

    林鹿面无表情地摆摆手:“走罢,时辰差不多了。”

    他踏上轿辇,在池荇身边坐下,随着轿辇的起伏微微晃动,虽也穿了身庄重祭服,却因发髻有些散乱看起来有些散漫。

    衣冠不正者,心亦不正。池荇心底默默评价。

    林鹿微瞌着眼,心中急迫。

    在晟昭帝面前苦熬十几年,就是为了今日,今日天下人将知晓,他是怎样一个手刃亲族的渣宰。

    他们与皇帝太子的轿辇在正阳门前汇合,由禁军和锦衣卫护送,加上随行的官员和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出了宫。

    路两边都布了平日安营在开阳城外的军队,百姓在他们身后跪拜,一声声“陛下万岁”回荡在开阳城中。

    池荇从车帘的缝隙看出去,发现很多百姓面色隐有忧虑,未见丝毫有幸一瞻天子的荣幸。

    池荇更加确定自己的目标已经达到,他们皆不满晟昭帝,更怨恨国师倒反天罡。

    出行时天色还有几分晦暗,到盈月弯时已彻底明朗。盈月弯除祭台附近被禁军把控,其余空地上皆黑压压一片,跪了满地的百姓。

    池荇下轿时,刚好看到前面被宫人簇拥的温暨望。

    他身形似乎清瘦了些。

    对方似有所感,回过头正好对上池荇的目光。

    她眸底的光彩更盛,触人心弦。

    温暨望轻轻点头,在众人的参拜声中缓缓走向祭台,也是自己的刑台,再过一个时辰,他将被父亲手烧死在那高台之上。

    五十级汉白玉阶,百姓只看他一袭白衣衣袖飘飘,步履从容闲适,宛若谪仙。

    可但凡听闻过长庚伴月的人心中都明了,他并非荧惑灾星降世。

    无人讲话,只余涛涛河水轰隆。

    人群中突然传出几声女子的啜泣声。

    似是会传染,逐渐有更多拼命压抑的呜咽声。

    池荇想,他们或许并不只是为了太子将枉死而悲伤,也是在为自己而悲伤——他们在晟昭帝的统治下看不到希望。

    池荇看着他踏上升降台,升降台被几个道士操控,缓缓升高,心中酸酸涨涨,虽已再三确保自己做了万全的准备,仍悬着一颗心。

    温暨望踏入八角台,心中已然平静。

    这一月囚禁他惶恐过,怨恨过,猜疑过,也绝望过。

    但一切都在他第二次闻到东宫墙外传来的味道时彻底消散。

    他猜到那是池荇特地为他准备的,她曾说那是月亮和雪的味道。

    温暨望的目光越过祭台,越过黑压压的人群,越过晟昭帝和林鹿,定定锁在池荇身上。

    阳光下她衣裙如火焰,要将盛国所有的腐朽一燃而尽。

    池荇与林鹿分别立于八角亭下两侧,晟昭帝站在祭台正中,展开林鹿代他写好的祭文高声宣读。

    百姓听不懂冗长晦涩的祭文,只用极小的声音窃窃私语。

    说的人多了,晟昭帝便能听到底下的嗡嗡声。

    真烦,像蚊子吵。

    他加快语速宣读完毕,迫切想拿到属于自己的功德,回宫继续炼丹。

    林鹿将一切看在眼里,嘴角轻轻扬起,他恭敬将香烛点燃,引导晟昭帝拜天敬神后,亲手将火把浸入桐油,郑重交给晟昭帝。

    晟昭帝双手紧紧握住火把,缓步走向燎台。

    燎台的八根木柱上都涂了桐油,只需他将火把轻轻往木柱上一碰,火就会顺着木柱一直向上蔓延,直到吞噬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没有退路了,他抬头看向自己那从未关心过的独子,一时有些退却。

    池荇看在眼里,希望晟昭帝真的可以悬崖勒马,即便会影响自己的计划,心底仍是不愿自己国家的帝王走出这有违人伦的一步。

    却听林鹿道:“陛下,若是您于心不忍,可由臣来代劳。只是臣本就半步入仙门,送走殿下,微臣恐怕也再难留下继续辅佐您成仙。”

    晟昭帝骤然清醒,满脑都是林鹿说的“半步入仙门”,他沉声说着“不必”,手中火把重重磕在木柱上。

    一根木柱开始燃烧,火舌向上攀缘。

    有几个大臣终于坐不住,哀声:“圣上,不可啊。”

    现下能留在朝中的,大多是明哲保身之辈,此时站出来,是已然决定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晟昭帝冷哼一声,引燃第二根木柱。

    百姓中也开始有人呼喊:

    “太子殿下不是灾星!烧死那个妖女!她才是来亡我盛国的灾星……”

    “对,殿下不是灾星!”

    声音越来越大,盖住了老臣的劝阻,盖住了滔滔江水。

    有人站起身来,靠近禁军,想让帝王听到他的呼声。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身,涌向祭台。

    禁军未得命令,不敢以刀剑相向毁了仪式,只能以自身盔甲阻拦越来越靠近祭台的人。

    晟昭帝恍若未闻,将第八跟木柱点燃。

    八条火舌狰狞向上,转眼蔓延至木柱三丈高的地方。

    他眉目舒展——成了,成了!

    周婴带领一队锦衣卫走上祭台,护送三人到不会被火势蔓延或断木砸伤的亭子。

    “老天爷开开眼,下雨吧!”有人开始向上天哭求。

    曜日当空,万里无云,今日恐怕没有神仙来救太子殿下。

    温暨望吸入了烟雾,呛咳不止,他仍尽力将脊背挺直,立在原处,勉强透过烟雾看着池荇三人被引至一旁。

    从晟昭帝点火那一刻起,他与他不再是父子血亲,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池荇紧盯着火焰,看它无可阻拦的势头,只觉得浑身战栗,脑中嗡鸣,万一……

    百姓亲眼看着火焰一寸寸升高,越来越急,呼喊越来越大:

    “杀妖女!杀国师!”

    “他们才是破盛国国运的长庚,太子殿下是冤枉的。”

    可没有人回应他们的请求,只能眼见着火焰攀上太子所在的八角亭,将整个亭子吞噬。

    黑烟滚滚,在八角亭消失在百姓眼中的瞬间,他们的愤怒达到顶峰,咒骂声振聋发聩,晟昭帝正欲遣禁军将犯上的刁民重责时,突然听有人喊:

    “那是什么?神鸟?”

    “是凤凰是凤凰!太子殿下化为神鸟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多?”

    晟昭帝疑心自己听错了,僵硬的缓缓抬眼,向八角亭看去。

    他身上一软,险些从龙椅上滑落。

    八角亭被火焰包围,却从其中不断飞出有金红翎羽的神鸟。

    尽管浓烟滚滚,可这些分明是皇后当年涅槃后所化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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