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到了年底,忙忙碌碌,日子一天赶着一天,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从大早起,外面街上零星的鞭炮声时不时就响起,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过了晌午,苏香草早早就开始和面剁肉馅。

    云城虽然不算北方,没有年夜饭吃饺子的习惯,但赵奶奶说严凛每年都会来陪她过年,他是北方人,爱吃饺子。于是,苏香草便买了面粉和肉菜,打算年夜饭包顿饺子,再做几样好菜,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

    面粉用的是纯白面,肉馅用的是三分肥七分瘦的前腿肉,这样包出来的饺子既不会太柴,也不会太油腻,口感刚刚好。这些东西,没用原主留下的钱和粮票,全是苏香草自己挣来的。除了这些吃的,她前两天还上街买了串鞭炮。

    自从上回苏香草帮张奶奶家招待客人烧了一桌菜,这事就在槐花巷传开了。张奶奶本来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大槐树又像是这条街上的情报交流站,苏香草厨艺了得,比国营饭店的大厨做饭还要好吃的事情,没多久就传到连这条街上隔壁几条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刚好到了年底,正是走亲访友的时节,便有人跟张奶奶当初的想法一样,觉得这样既经济实惠,又比外面国营饭店好吃,于是请苏香草到他们家去也帮着做菜招待亲朋好友。

    起初,请她去的人还是半信半疑,毕竟大家都知道,张奶奶那嘴能说会道的,指不定里面有夸大的成分呢。可陆陆续续有几家人请苏香草做过菜后,都是异口同声地夸她厨艺好,这下大家才都信了。一下子来找苏香草去家里做菜的人络绎不绝,苏香草忙不过来了,到后来甚至得要预约才排得上。

    虽然都是街坊邻居,但别人也不好意思让她白忙活,有给她送东西的,也有送粮票送钱的,还有人花大价钱,想请她大年三十去家里做一桌年夜饭,但苏香草想着要跟赵奶奶一起好好过个年,便婉拒了。

    苏香草正要调饺子馅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严凛是有钥匙的,这她知道。也不晓得这会儿是谁来了。

    她开门一看,就见门口来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个人苏香草认得,是居委会的刘大妈,她前天刚去他们家做菜招待过刘大妈的娘家人。

    “呦,香草,忙着呢?赵奶奶在家吗?”刘大妈穿了件簇新的衣裳,一脸喜气洋洋, “这些都是居委还有武装部的同志,过年了来慰问军烈属的。”她道。

    苏香草有些诧异,她之前并不知道,赵奶奶是烈士家属的事。住了这些日子,她只知道赵奶奶是位孤寡老人,身边没有亲人,但关于她家里人的事,赵奶奶从没主动提起过,苏香草怕勾起她的伤心事,也就没有问过。

    “过年好。”苏香草笑着问好,“奶奶在呢,快请进,上屋里坐。”

    居委和武装部的人来的时候带了一袋大米,还有一小瓶菜籽油,也许在后世的人看来并不多,但对于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这么些年了,难得组织上还记着我这孤老太太,逢年过节都来看我。”赵奶奶想起往事,难免有些伤感。

    “这些都是应该的。赵建国同志是见义勇为,为了救人而牺牲的,大家都不会忘记的。”

    居委会和武装部的同志走了以后,赵奶奶一直坐在屋里抹眼泪。平时还没什么,一到过年过节,她总会想起已经不在了的孩子们,心里格外空落落的。

    “这些年多亏了小严。非亲非故的,照顾了我这么久。”赵奶奶对苏香草道:“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

    “您不是严同志的亲戚吗?”苏香草问。

    “他告诉你的?”赵奶奶道:“这孩子。大概七八年前的时候吧,小严和我孙子建国是战友。有一回,建国路过江边的时候,刚好遇到有几个孩子落水了,他下去救人。那几个孩子得救了,但他却再也没能上来。”

    赵奶奶说到伤心处,掏出手帕擦眼泪,“后来,小严就一直照顾我。”

    想必自己现在住的那间屋子,从前就是赵奶奶牺牲了的孙子住过的,苏香草在心里叹了口气,难怪即使没人住了,也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这都是赵奶奶思念孙子的缘故吧。

    看着赵奶奶这样,苏香草其实心里也挺不好受的。她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赵奶奶某种程度上,和她奶奶很像,都是善良的老人家,也都是独自抚养孙辈长大。她不敢想象,如果当初是她走在了奶奶的前面,留下奶奶一个人,她该有多伤心。

    幸好有严凛这样一个人,能在她晚年像家人一样照顾她陪伴她,这才让老人家得到了稍许的安慰,清冷孤单的日子也有了些许的温暖和盼头吧。苏香草觉得,严凛这个人,虽然看上去给人感觉冷冷的,但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当初她落水的时候,他也是毫不犹豫地救她上来。跳进冬天刺骨的江水里救人,尤其是还发生过自己战友跳江救人牺牲的事情后,这样的举动是需要有莫大的勇气,冒着生命危险的。然而,他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再说照顾赵奶奶这事,这事严凛一做就做了七八年,这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做到的。

    苏香草不知道这个年代的人是不是都有着这种纯粹的精神,但也许并不是的,比如顾青霖,按照苏香草对他有限的了解,他就是个自私精致利己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苏香草在心里其实挺佩服严凛的。

    苏香草轻轻抱了抱赵奶奶,将头靠在她肩膀上。赵奶奶是孤身一人,她在这里也是孤身一人,两个人相依为命,就像当初她在那个世界和她的奶奶一样。

    *

    严凛来的时候,苏香草正和赵奶奶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地调饺子馅。落日的余晖撒在小院里,宁静而又温,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只存在于严凛记忆中,小时候和妈妈在乡下小院里度过的时光。

    赵奶奶听到院里的动静,朝院里道:“是小严来了?快来一块儿包饺子。”

    苏香草正低头调馅,闻声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严凛已经走了进来。

    “我来擀饺子皮吧。”他边挽袖子边道。

    “你会擀?”苏香草惊讶。他会挑水,会劈柴,没想到竟然还会擀饺子皮。

    苏香草话刚出口,就见到他一手拿着擀面杖,另一手捏着面团飞快地转动着,没几下便擀好了一张饺子皮。

    苏香草拿在手里看看,形状擀得挺好,薄厚也均匀。

    “真不错。”她笑道。

    严凛不置可否,只道:“小时候过年,我妈都会包饺子。她包的饺子很好吃。”

    “你明年过年回家吗?”她听赵奶奶说过,七八年了,严凛每个春节都是在这里过的。见他这会儿提起他妈妈包的饺子,应该是想家了吧。

    严凛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妈不在了。回不回去都一样。”

    “对不起。”苏香草道,她没想到这个话题会触碰到严凛的伤心事。这种感觉,她能体会得到。小时候,她每到过年,看到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陪着一起过年,心里又难过又羡慕。在只有她跟奶奶的家里,每到过年过节,就显得有些冷清,不像别人家那样热热闹闹的。

    也许是几人各有心事,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搅饺子馅时筷子不小心碰到铁盆的叮当声,以及窸窸窣窣擀饺子皮的声音。馅调好了,饺子皮也擀了好些,可以开始包饺子了。

    苏香草在案板上撒好面粉,大家一起包,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便已经包了好几排圆肚的饺子,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案板上。

    包得差不多了,苏香草拿了颗花生和红枣包进了一只饺子里。

    “小时候,我们吃饺子,都是往里搁硬币。”严凛笑道:“还是头一回见包这些。”

    “硬币硌牙。”苏香草笑道:“牙多贵啊。”他们是不知道,在后世看牙有多贵。她以前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看牙,人受罪,钱包也受罪。

    但她这话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倒是挺可乐的,赵奶奶忍不住指着她笑:“你这孩子。”严凛也难得地笑了。看到他笑,苏香草脑海中霎时浮现出一个词‘明眸皓齿’,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这词好像是用来形容漂亮女孩子的,用在他身上不合适。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总之他笑起来真是特别好看。

    由于有苏香草在,今年赵奶奶家的年夜饭比往年丰盛了许多。有饺子,有鸡,有鱼,还有肉。这个年代云城还没有可乐卖,但苏香草买到了几瓶汽水。

    “‘鸡’是来年大吉,‘鱼’是年年有余。”苏香草将买来的汽水给几个人满上, “祝咱们在新的一年好运连连,日子蒸蒸日上。干杯。”

    赵奶奶笑,“这孩子,从哪学的这么些话。”不过人上了岁数,又是大过年的,她还真爱听这些。

    赵奶奶家里没有电视,但是几个人边吃边聊,气氛倒是其乐融融的。

    “今年的年货,都是香草置办的。”赵奶奶道:“香草可有本事了,小严你不知道,这些日子香草帮人做菜,别人为了感谢她,给了不少东西。我让她自己存着以后用,结果她全拿去置办年货了。你说这,让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奶奶,我住在这儿已经给您添不少麻烦了,再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今天不还说当我是您孙女嘛,您还跟我客气什么。您这样可就见外了啊。”苏香草笑着打趣。

    严凛属实有些意外。当初他听苏香草说眼下不回老家了,还以为她是怕和顾青霖离了婚,回去有人说闲话,为了避开村里的闲言碎语,这才留在云城的。说实话,他当时也有隐隐的担心,她在这里举目无亲,又没有工作,很难长期生活下去,迟早还是得面对现实。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苏香草远比他想的要聪慧坚韧,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靠着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严凛觉得,她似乎每次都能让人出乎意料。

    “奶奶,严同志,等过完年我想做私房菜卖,你们觉得怎么样?”苏香草问。

    虽然这些日子请她去家里做菜的人不少,但也刚巧是遇到了年节,等过完年平时可能就没这么大的需求了。她不能坐吃山空,得想办法在这里靠自己生存下去。既然她做的菜受欢迎,那么在这里应该也有市场。

    虽然在这个时候,京市已经有人试水开了小饭桌,而且生意相当红火,但现在云城还只有国营饭店,并没有私人开的饭店,这事有一定的风险。不过,做餐饮投入的成本小,主要费人工,倒是很适合现在的她,即使失败了,损失也不会太大。

    “‘私房菜’,那是什么?”赵奶奶问。

    苏香草将她的想法说了。

    “我想,开饭馆现在是没地方,风险也大。但可以每天限量接受预定,菜做好了让人自己上门自提。”其实做外送更好,但她人手不够,一个人忙不过来。

    “这能行吗?”赵奶奶有些疑虑,:“我也不懂,就是这么一说。你们说,这会不会不符合政策?”

    “我觉得倒是可以,应该没什么问题。”严凛道。

    苏香草惊讶,因为在她的眼里,严凛一直是个严肃刻板的老干部形象,大概率会批评她投机倒把,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看来他的思想其实也不像她原先想的那样不知变通。

    “我看报纸上的新闻,沿海都开放了。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些政策也会到咱们云城,我看这应该会是以后的大方向。”他道。

    苏香草想,严凛这人对形势的判断倒是挺准确的。他不像她,有着从后世来的先知先觉,但却仅靠着报纸上的消息,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不过想想也对,他要是不聪明,没有能力,也不会靠着自己,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团长。

    苏香草默默地想着,就见吃着饺子的严凛突然顿了一下。

    那只包了花生和红枣的饺子,被严凛吃到了。

    苏香草有些小遗憾,她就知道她吃不到,从小到大,她就是不易中奖体质。小时候,每次过年吃饺子,她总能吃到。但长大了才知道,那都是奶奶悄悄单独煮好,趁她不注意混在她碗中的饺子里面的。

    “严同志”苏香草道:“那你今年会交好运了。”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早生贵子’呢。”赵奶奶忍不住笑道。

    严凛低头假装吃饺子没听见,耳朵尖却有些可疑地红了。

    原来平时一本正经,满脸严肃的人害羞了是这个样子啊,苏香草忍不住笑着纠正:“奶奶,花生是‘好事发生’的意思”。

    “那枣呢?”赵奶奶穷追不舍地问。

    “‘早点发生’呀。”苏香草笑。

    严凛很多年都没有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地过年了。他吃着嘴里的饺子,觉得这大概就是家的味道吧。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街上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苏香草将前两天买好的一串爆竹拎了出来。

    “有火柴吗?”

    苏香草这才想起来,严凛似乎不抽烟,随身没带火。她转身去厨房取了盒火柴出来递给他。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苏香草看到严凛跟她说了什么,但听不清楚。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燃烧后的硝烟味,在鞭炮声中,农历庚申年也正式到来了。

    *

    过完年,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而苏香草的私房菜也渐渐做起来了。

    经过赵奶奶在老槐树下‘情报站’的宣传,附近的邻居都知道了,后来传到连整天在招待所上班的小鱼都听说了。

    这天,苏香草刚好做了小鱼爱吃的菜,便带了些去招待所找她。

    小鱼一见到她就拉着她问:“香草姐,我听说你开了个饭馆,生意好得不得了。”

    “也不叫饭馆,就是每天做几样菜,仅限自提。当然了,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菜,也可以提前预约。”苏香草道。

    “我那天听人说,槐花香里有家做菜的,味道特别好,还有好些不常见到的其他地方的菜式。住在槐花巷,做菜又好吃的,我一想准是你。”小鱼笑着说:“那我想吃什么了,是不是也可以去找你预约?”

    “你想吃什么,随时来,用不着预约。”苏香草笑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今天想着这道菜你爱吃,带给你尝尝。”苏香草最近挺忙的,但日子过得也很充实,白天买菜做菜,晚上关起门来数着一天赚到的钱,觉得很有安全感。

    苏香草刚要走的时候,小鱼叫住了她,“香草姐,等等。”小鱼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包瓜子,拉着苏香草,往她两个衣服口袋里抓了好几把,“我妈自己炒的,很香。”

    苏香草从招待所出来的时候,两个口袋都被瓜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她掀开招待所门口厚重的挡风帘子,正要出去时,却不小心跟一个年轻姑娘撞到了一起。

    那姑娘正和同伴笑着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掀门帘往里走。两个人撞到的那一瞬间,都下意识地道了句:“对不起。”

    可当对面的那姑娘抬头看到苏香草的脸时,苏香草明显察觉出她的神色很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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