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香草在信封里没有看到信纸，里面只有一盒封面印着流行歌曲的磁带。

    苏香草不觉得毕秀会好端端地大老远寄一盒磁带过来，只为了让她听流行歌曲。她从客厅的柜子上，提起录音机，‘噔噔噔’地就往楼上跑。

    宁慧茹在身后喊她，“你不吃饭了？”

    “妈，给我留点，一会儿吃。”苏香草道：“记得给我留只螃蟹。”

    苏香草提着录音机进了房间，关上门，给录音机插上电。接着，她将磁带装了进去，按下播放键。

    果然，录音机里传出的不是流行歌曲，而是毕秀的声音。她想，毕秀一定是拿了盘流行歌曲的磁带，按下录音键，将自己的声音录了进去，覆盖掉了里面原有的歌曲。

    “宁宁，你好，我是毕秀，我认识的字不多，不会写信，所以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向你们报平安。我在南方这边已经安顿下来了。这里果然像你说的一样，到处都在搞建设，建高楼，建工厂，有很多的机会。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一点也不知道现在外面会有这样的地方，能让我靠打工养活自己。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回了老家，整天挨打过日子，这辈子就那样稀里糊涂地过了。”

    “现在，我找了份工，进了一家电子厂，做流水线的工作。每天的工作虽然累，但我觉得生活有了盼头，每月都能领到工资，还认识了几个好姐妹。我还报了个夜校，休息的时候，就去上课，我想多学点文化。每个月的工资，我省着花，想存下一笔钱来。我发现这里遍地都是机会，我不想一辈子打工，我想，等我存够了钱，就去做点小生意。来了这里，我有太多想做的事情了。宁宁，谢谢你，让我明白原来我的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还有一件事，已经藏在我心里二十多年了。从前，我太胆小懦弱了，没有勇气说出来……”

    毕秀接下来说的话，令苏香草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来，毕雪那件事并不算做得天衣无缝，当年毕红竟然是无意中看到了的，毕红跟她妈易爱梅说了这事，她们明明知道易宁不是走失，而是落水，但却对宁慧茹夫妇隐瞒了真相，将这事瞒了他们二十多年。苏香草不知道她们的良心会不会不安，但她想大约是不会的吧。

    她不知道，毕秀的这些话，能不能指证毕雪当年做过的事。但即便是能够指证，又能怎么样呢？毕雪当年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子，就算是真的杀了人，法律也拿她没有办法的，只能在道德上谴责。一想到这个，苏香草就很生气。她真的很生气，她想，就算是法律拿她没有办法，她也要将她当年做过的事公之于众，将当年的真相揭露出来。

    *

    顾青霖得知了毕雪怀孕了的事，先是惊讶，接着便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他和前妻苏香草结婚十年，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平时看到其他战友家的孩子，看到别人一家其乐融融的，他心里也羡慕。只是从前聚少离多没有办法，他心里是喜欢孩子的，也盼着能有个自己的孩子。现在，他要当爸爸了，虽然这孩子不是他爱着的女人生的，但即将要当父亲这件事，让他觉得，眼下原本灰暗的生活，也有了些希望。

    他想，虽然毕雪现在一无是处，但为了孩子，他愿意忍耐。这个孩子令他重新振作了起来，他想好好努力，将来给孩子好的生活条件，也让他在好的家庭环境中成长。

    他的脸上带上了笑意，语气也温柔了起来，对毕雪道：“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食堂给你打。工作的事，你也不要太着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放宽心，我来想办法。”

    毕雪望着这样的顾青霖，心里由苦转甜，她想，他果然还是从前温柔体贴的他，她已经很很久没见他这样对她了，有了孩子，真的能留住他的心，她前些天的委屈总算没有白受。

    顾青霖去食堂给她打了几样她喜欢吃的菜，两个人久违地坐在一起没有吵架，心平气和地吃完了一顿饭。

    顾青霖道：“小雪，我想过了，虽然以后可能指望不上你舅舅他们那边了，但是我还是会好好工作，我相信，以我的能力，靠自己的努力，前途也未必会差到哪里去。你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了，那就别再想工作的事，这段日子就安心在家养胎。往后，即便是不工作了，也没有关系，你就在家好好带孩子。我会努力工作，将来给你和孩子好的生活。总之，咱们家的生活，不会比别人差。”

    毕雪望着他，她毫不怀疑他可以做得到。以他的聪明和能力，更进一步只是时间问题。毕竟，上辈子他就很有本事。她想，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到那时候，她就可以不将宁慧茹夫妇放在眼里，他们现在见她落难不肯帮她，将来她要把今天受的委屈全都还回去。还有易宁，即便现在认回了亲生父母又怎么样，易宁这辈子是绝对比不上她的，因为她嫁给了顾青霖，她以后可以比易宁过得好百倍，到时候易宁恐怕能把肠子悔青。

    “还有，”顾青霖道：“舅舅舅妈那里，也不能完全把人得罪了。虽然以后不指望他们能帮我们了，但也不能把人得罪了，至少现在还不能撕破脸。你毕竟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有二十多年的感情基础，虽然他们现在可能在气头上，但你只要去道个歉，说些软话，往后，大家还可以像亲戚一样走动。虽然他们不肯帮你，但别人看在这层关系上，怎么也会给几份情面的。”

    毕雪点头，“青霖，你说得有道理。等一下吃完饭，咱们就去舅舅家吧。”

    就这样，毕雪和顾青霖两个人吃完饭，碗筷也没来得及收拾，就去了宁慧茹家。

    毕雪和顾青霖到的时候，宁慧茹他们还在吃饭。

    毕雪虽然眼睛还是因为哭过而红肿着，但脸上却已经带了笑，“舅舅，舅妈，我来是想为今天的事，向你们道歉的。我当时确实是太着急，这才一时没了分寸。回去后，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舅舅说的话很有道理。这次的事，确实是因为我的疏忽，才犯了错。既然错了，就要老老实实承担责任，到时候医院该怎么处罚，我都认了。我以后也会记住这次教训，长个记性的。舅舅，舅妈，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们不要生气了，好吗？”

    虽然白天的时候发生过不愉快，但毕雪到底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宁慧茹见她真的知错了，也有些心软，问她：“小雪，吃过饭了吗？没吃的话坐下一起吃吧。”

    “舅妈，我吃过了。”毕雪笑道。她见自己道了歉，宁慧茹他们的气好像也消了，便松了一口气。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肚子上，笑着对宁慧茹道：“舅妈，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和你们分享，我怀孕了。”

    “真的？几个月了？”宁慧茹有些惊讶，但也替她高兴，她走到毕雪身旁，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这是好事啊。快坐下，别站着了。”

    毕雪笑道：“前两天刚查出来的，也才一个多月吧。”

    宁慧茹：“前三个月得格外小心。有很多注意事项，回头我和你好好说说。总之，不能劳累，心情也要保持愉快。”

    话音刚落，楼梯上便传来了脚步声，他们坐在沙发上抬头望过去，就见苏香草手里提着个录音机下楼了。

    毕雪亲昵地搂着宁慧茹的胳膊，朝她笑道：“舅妈，知道了。对了，宁宁妹妹结婚也快半年了吧，肯定也快有好消息了。到时候我可以和她交流育儿心得，我们一定有很多话可以聊，孩子们也从小可以玩在一起，有个伴，多好啊！”

    苏香草：“那倒不必了。太危险了，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莫名其妙掉水里了。”

    毕雪觉得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却又戳到了自己的心事，于是只得尴尬地笑，“宁宁，你真会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苏香草说着话，把手里提着的录音机放在了柜子上，对着墙上的电源，将插头插了进去。

    顾青霖望着苏香草，心情很复杂。他望着她的一举一动，视线始终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她是那样的明媚、美好，像静谧深夜里洒下的一抹白月光，始终在他的心头萦绕，令他魂牵梦绕。他想，他现在要当爸爸了，只可惜，那孩子不是他和她的。他不禁幻想，要是他的孩子是她生的，那他不知道要幸福成什么样。如果是那样，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给她和孩子，他们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无比喜悦时，录音机里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