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怡并不认识他，不过还是露出了客套的微笑。
“嗯”了一声。
陆瑞风也看出了她脸上的尴尬客套，回来的路上他听说了很多的消息，比如他亲妹妹考了全县第一，比如他这个表妹追男知青的绯色八卦。
他看了看陆怡，又朝着她身后的两个知青看了一眼。
带着一种男人本能的直觉，陆瑞风几乎可以一眼确定，她追的是那个看起来就有几分风流的男人。
这样的人他在学校里也见了不少，大多都是出身好，性情纨绔。只不过眼前这个长得似乎格外油头粉面。
陆瑞风打量着宋建业的时候，宋建业也在打量着他。
没想到这个村子里居然还有大学生呢，取消高考之后，想要上大学简直就是难如登天，唯一的方式就是推荐，比如工农兵大学。
也是，刚才他喊人表妹，那既然是陆怡的表哥，走关系拿个名额也不是什么难事。
二人仅仅互相打量几秒，就各种看不上眼对方。
陆瑞风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跟陆怡告别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儿推磨实在是闲得无聊，王旭阳推着磨转一圈儿，就看一次旁边站着的陆怡。
她冷着脸，双手抱胸，面无表情，那种漠然又气定神闲的神情，他没在任何人脸上见到过。
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这么神气了？
王旭阳开始搭话。“陆小丫头，你明儿打算要做什么饭给我们吃啊？”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山珍海味，鲍鱼人参。”
“梦里什么都有。”
旁边听着的人没忍住笑出声。
就在这时，一个瘸腿的老头牵着一头驴，哒哒走了过来。
驴身上挂着一个布袋，白发老头儿把布袋取下来，里面的粮食倒在石磨上，然后用鞭子抽打驴，让驴去拉磨。
那驴子四条腿儿，看着是慢悠悠地转，但是石磨竟然比旁边两个男人推的快。
这一奇景也实在是叫陆怡大开眼界。
她没有多少干活儿的经验，所以看他们俩干活压根不知道做的是快是慢。现在倒是看出来了，一群人没一个靠谱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懒驴上磨。
王旭阳正愁着，这小丫头以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还挺有个性。见她皱着眉头看这边，于是道：“你看什么？”
陆怡耸耸肩，“没什么，太阳太大，给我晒得睁不开眼。”
王旭阳没多想，“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但宋建业可没有他那么好糊弄，他很快就察觉到陆怡的视线。顺着看过去，发现旁边的驴拉磨拉得飞快。
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石磨。
宋建业：……
没过一会儿，瘸腿老头不知怎么的，变戏法儿的从兜儿里掏出来一个苹果。
他一边抽打着驴，一边啃苹果。
那鲜嫩水灵的苹果，红彤彤的诱人，果肉还散发出甜丝丝的香气，看在王旭阳跟宋建业眼里，二人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只觉喉咙更加干渴难耐。
眼馋得很！
但是他俩自诩好歹也是个正直青年，自然不可能跟老年人要东西吃。再怎么眼馋也只能忍住。
谁料想，这瘸腿老头把苹果吃了一半儿，另外一半儿喂进了驴嘴里。
终于，王旭阳忍不住道：“这苹果多难得的好东西啊，进了这畜生肚子里多浪费啊！”
谁知白发老头哈哈一笑。“不浪费不浪费，它比你们俩能干多了。”
王旭阳：……
宋建业：……
二人黑着脸弄完了粮食，又饿又渴。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各有各的走法，陆怡就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宋建业跟王旭阳就是半死不活苟延残喘，三个人组成一前两后的阵型。
路过村子后片儿，只见一户门前站着一个姑娘。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定睛一看，那姑娘正是陆瑞雪。
她看到了宋建业显然是很高兴，眼神闪过一丝惊喜。但是看到了前面站着的陆怡，她脸上的表情变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宋建业没说话。
王旭阳见是她，晃了晃身上背着的粮食袋，回答道：“我们这不是去弄粮食呢，可累死我了，又渴又饿！”
陆瑞雪连忙招呼道：“那快进屋喝杯水，正好我们家今天晚上准备了硬菜，正吃着呢，你们一块儿留下来吃吧。”
“宋知青上次你帮助我学习的事情，我还没谢谢你。就在这儿吃顿饭表示感谢吧。”
宋建业刚想拒绝，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个人抢了先。
“那好啊。”
是王旭阳。他可是饿坏了。
陆怡也正愁着怎么吃点好的呢，她倒是不会客气的人，本来吃顿肉就不容易，既然有人邀请她吃硬菜，她肯定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三个人当中两个人都答应了下来，宋建页也不好唱反调。不过也就是一顿饭的事儿。他也实在是饿了，于是也跟着走进去。
陆瑞雪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勉强的味道。
王旭阳第一个走进陆瑞雪家屋里，拿着大搪瓷缸就顿顿顿喝了不少水。
陆瑞雪见了，连忙道：“那是我的杯子！”
王旭阳傻眼了，他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啊？！！！真不好意思啊。”
闹了个脸红。
“算了算了。我回头洗洗。”
陆瑞雪扭头看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宋建业，她的声音变得轻柔多了，浅声细语地问：“你要喝水么？”
她望着宋建业的那双眼睛也是含情脉脉，欲说还休。
可宋建业只是十分客气道：“我自己来。”
他这样冷淡的语气让人也不好再近一步，陆瑞雪调整了一下自己，摆上了礼貌的笑：“哪里有让客人自己来的道理，还是我来吧。宋知青，你等一下。”
随后，她把水给人送了过来。这次递给宋建业的搪瓷杯子是崭新的，颜色跟用过的完全不一样。
两个男人都喝上水了之后，她仿佛这才想起了陆怡来。问道：“表姐，你要喝水么？”
陆怡摇了摇头。“我不喝水。”
她只想吃硬菜。
“那好吧，我就不给你倒了。”
就在这时，陆瑞风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诧异道：“哎怎么是你们三个，又见面了。”
陆瑞雪对着他道：“哥你先替我招呼一下他们，我去厨房端菜。”
“嗯好。”
四个人在堂屋里坐着。
堂屋里有一张擦得油亮油亮的桌子，上面放着几本课本。
王旭阳一看见有书，就随手拿起来看看。
“没想到这陆家村里竟然还有个勤奋好学的女同志啊，真是个好样的！”
作为知青，他们以前在学校不觉得学习有什么。到了乡下来才知道能上学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因此对于这种条件艰苦，依然还要学习的人，他的心里自然多了几分尊重。
陆瑞风听到他夸自家亲妹子，自然也跟着骄傲，笑道：“是啊，这会她可是考了全县第一呢！”
王旭阳也很捧场，“这么厉害。”
陆瑞雪端着菜上来，王旭阳连忙过去帮忙接。
“你在家平时还学习呢？”
陆瑞雪点点头，“是啊。村里上学挺不容易的，能多学一点儿是一点儿。以免将来被别人笑话看不起。”
王旭阳点点头，赞许道：“有志气。”
整个饭桌上只有陆怡和宋建业不怎么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陆怡看到了端上来的菜，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小鸡炖蘑菇啊。
在这个年代的农村，鸡可是最值钱的家庭财产。鸡可以下蛋，只要不杀鸡，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鸡蛋吃。
可现在陆瑞雪居然为了宋建业把鸡都给杀了。
真够下血本的啊。
陆怡被这些单纯无知的女同志的思维给震惊到了。有些时候，自以为是拿出了最好的给别人，可放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这不就是自我感动么。
但不得不说，真是好香。
吃饭席间，陆瑞雪频频提起知青们的事，时不时会问宋建业。
“宋知青，你们知青下乡之前都是干什么的啊？”
“学生。”
“那你们是不是都从首都过来的啊？这一批知青里面，我知道你是首都过来的，还有谁是？”
闻言，宋建业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打听的还挺清楚。
他又不是傻子。就算以前是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可经过家道中落之后，他就已经彻底领教了人情冷暖，现实残酷。
这种带着功利性问题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宋建业就干脆没说话。
反倒是王旭阳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还别说，咱们这一批知青大部分都是四九城来的。”
陆瑞雪问：“那王知青你是么？”
“是啊，”王旭阳道：“别叫得这么见外，你跟他们一样都叫我旭阳哥就成。”
“哎好。”听到了这个回答，陆瑞雪笑得十分开心。
她看向宋建业，“宋知青你怎么不吃菜啊，这个小鸡炖蘑菇多吃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建业看着那盘菜，客气礼貌地笑道：“我还是不吃了。”
陆瑞雪刚想问怎么了，话题却又被王旭阳抢了过去，“你也别喊他什么宋知青了，听着别扭，你也叫他建业哥。”
“好，建业哥。”
宋建业连忙打住，“咱们都是正经人，别整天哥啊妹啊的，整得跟小流氓似的。知青这个身份，是庄重的，是神圣的。是不容置疑的。”
言下之意，还是叫他宋知青。
陆瑞雪怎么会听不懂，她的脸色失落。
而旁边的陆瑞风更是脸色难看，他一早就看这个宋建业不顺眼，一番相处下来更是觉得这人高傲得很，油腔滑调的。
这几个人的对话，陆怡全程都没有参与。
她正忙着吃小鸡炖蘑菇。
不亦乐乎。
从陆瑞雪家里出来，在村子的小巷里，王旭阳突然问宋建业，“你刚才怎么突然那么说，这多伤人感情啊。咱们都是阶级兄妹。”
宋建业摇了摇头，“非也，我反倒是要劝你一句。你是个知青，你来到这里融入集体没错。但是要注意分寸。”
王旭阳不解：“什么分寸？”
“无论再怎么唱高调，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早晚有一天，你是要回城的。但是这里的人，没有这样的机会。你不能无视这样的现实。”
王旭阳没听明白，“回城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宋建业见他听不懂，笑笑算了。不再过多解释。
而陆怡还是一个人在前面优哉游哉地走，完全不管后面两个人。
宋建业刚跟王旭阳结束对话，就看见了她的背影。
只见她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
清冷的月光光辉倾斜落在小巷中，这片静谧的夜色中，似乎有什么动静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王旭阳纳闷：“她怎么走了，那这粮食咱们怎么办啊？”
“放食堂里吧。”
回去之后陆怡睡得一个好觉。
第二天，她开始上工正式担任炊事员这份工作。
知青食堂，天才蒙蒙亮，天边刚刚泛起一点儿鱼肚白，陆怡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开始忙活。
理了理现有的食材，土豆，还有荠菜，其他杂七杂八的。
陆怡拿起刀切了一大盘土豆丝，用了一小半，放进锅里用醋溜，随后又加了点干红辣椒进去翻炒。
至于荠菜，她直接剁碎做了菜馅儿。
“这什么这么香啊，闻着还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