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上一世是怎么认识的陈清焰的。
木棠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都会觉得那天风的味道，柔和中夹杂着血腥味的海盐气息，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木棠赤脚走在滩涂中，瞥了一眼后面鬼鬼祟祟的男人，嘲讽地勾了勾唇。
又来一个。
不知道这次是绑架呢，还是直接想要她的命呢。
赤峰滩涂位于天汇的最东边，其中分布着天汇少有的海港，又因为环境恶劣，加上最近治安不稳定，相比于天汇其他地区，人烟少得可怜。
踩着滩涂柔软的沙子，木棠的脚步轻快又敏捷，存心想和身后的男人玩过家家，她甚至还在想这一次的幕后主谋会是谁。
又是那个自己做什么都觉得讨厌的“姐姐”滕琳吗？
有时候木棠真的搞不懂滕琳。她想。
一个生来就高贵的大小姐，何必和她这么个初来天汇几年的野丫头过不去。
就好像出宫的公主，看到路边买得起糖葫芦的小乞丐，也要去扔几个石子。
只是因为......
她的父皇不准她吃街边的糖葫芦。
思绪间，木棠的脚步慢了下来，身后一直躲躲藏藏的男人似乎找到了机会，一下子冲过去，束缚住木棠柔弱的手掌。
“啊，你要干什么！”柔弱无助的声音从木棠的喉咙口喊出，眼睛却瞥向了男人手中的枪支。
勃朗宁M1906。
真是小家子气。
下一秒，冰冷的枪口抵上了木棠细弱的腰。
“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要受点教训。”
男人的声音是刻意压制的沙哑，枪口从腰肢移向右胸口。
看来还不至于取自己的性命。
木棠稍稍松了一口气，自己表现出来的害怕无助似乎使男人放松了警惕，丝毫没有察觉少女的脚踝处藏着一把锋利的小刀。
此刻正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幽幽的银光。
木棠刚要有动作，只听见声后男人惨叫一声，接下去便是清脆的骨头断裂声音。
右胸口枪支的冰冷感荡然无存，压制自己手腕上的力量也消失不见。
木棠猛得回头。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在赤峰滩涂边吹得正欢的风掀起的一片纯白。
晃得她眼睛在那一瞬间几近失明。
她第二眼看见的，是那双几乎幽深到看不见任何情绪的眼睛，落在了她的脸上一秒后，看向惨叫着的男人手中的枪支。
啪、啪、啪。
一颗、两颗、三颗......
男人枪支里的子弹被少年熟练地一颗颗卸下，徒留下一只空枪壳，被少年在手心中把玩。
“啊！你是谁！”
直到男人惨叫了一声，木棠的眼神才从少年的脸上移开，看到了男人右肩上大面积的血迹。
与少年纯白的衬衫形成了鲜明到热烈的对比。
“私自携带枪支，大叔，你违法了。”少年的声音清脆有力，沉静的口吻却仿若一汪深水，探不出痕迹。
他虽然这样说着，却松开了捏着男人肩的手掌。
男人在重新得到自由后，疯了似的抛开，血迹从肩膀流向大腿，还有些洒向滩涂，与泥巴和沙子融为一体。
木棠看着少年蹲下身子，将刚刚亲手卸下的子弹一颗颗捡起来，可能是恰巧，少年下蹲的方向正好面对着她，她甚至可以看到少年头顶的发旋，和被阳光照耀下发光的鼻尖。
就好像，他在向她下跪。
少年捡完子弹若无其事地想要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的少女轻轻勾住了衣衫。
“你叫什么名字？”木棠嬉皮笑脸地问他。
少年平静得近乎施舍地看了一眼木棠，最后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喂，你别走啊！”木棠三两步跑到少年的面前，抬头望着他：“你是警察吗？”
“不是。”
“那你功夫那么好，练了很多年吧。”木棠往左跨一步，又将少年的步伐挡了回去：“做我私人保镖怎么样？”
像是被“保镖”两个字气笑了，少年好看的嘴角向上弯成一个弧度，他抬起眼皮，看着眼前少女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似乎上一秒被人拿枪抵着胸口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突然开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木棠笑得天真：“‘钓鱼’啊。”
“看来钓到了一条‘鲨鱼’。”
木棠看着面前风光霁月的少年眼角稍稍弯起，好看得不像话的眼睛就成了两道细长的弯月，她猛然发现那双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眼睛竟像是白鹤的双眸，似乎下一秒便是留下一声鹤鸣后消失无踪。
心跳声来得莫名其妙的，在那一瞬间，如雷鸣般响亮。
“不，是抓到了一只白鹤。”
她在心里说道。
-
“同学，你也在这个班？”
陈清焰的声音与回忆中少年清亮的嗓音重叠，木棠从回忆中抽离，看着记忆中那几近无差且多了一份青涩稚气的脸，一份从未有过的疑惑在脑中一闪而过。
少女时期的心动也许就是毫无缘由的，上一世木棠对于陈清焰可谓是一见钟情。
他们的相遇，是最标准的罗曼蒂克式的英雄救美剧情。
又或许，这只是木棠以为的罗曼蒂克。
木棠和陈清焰，从来不是标准爱情剧中的萝丝和杰克，爱丽丝与疯帽子。
如果说的更准确一些，木棠甚至觉得。
如果陈清焰是杰克，自己更像是那艘逃生船上的桨。
可有可无，有始无终。
在赤峰滩涂，他问木棠，她来到这个快要荒废的滩涂干什么。
可这一刻，木棠却陡然从中发现了些许蹊跷。
陈清焰，又为什么要去一个无人问津的滩涂呢。
似乎是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又在发呆，陈清焰轻叹一口气，手握住门把手刚要打开。
一只几近冰凉的手就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手臂反射性地僵硬，陈清焰转头，看见了少女眼中的迷茫，像是眼前有一片茫茫的大雪，而自己就站在雪中。
她看不清自己。
这样荒谬的想法在陈清焰脑海中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感觉怔愣。
因此也忘了第一时间将手拿开。
“陈清焰。”木棠轻唤了一声眼前少年的名字。
像是在确定什么。
眼前的少年鼻子挺立，嘴唇薄俏，身形清冷，只要站着就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但浑身却散发着生人勿扰的冷气，似乎谁也无法与他一道感同身受、共度余年。
可又是谁，能在数年后奔向他的怀中，感受他的体温呢。
反正不会是她。
“你怎么......”陈清焰看向木棠的眸子，眼底划过一丝警惕，却在下一秒瞳孔微缩，猛得看向自己被少女松开的手背。
心底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遍布全身，像是另一个被遗忘的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中珍藏的一部分被挖去，却无能为力。
陈清焰下意识地竟想去挽留那只手，动作在半途硬生生地止住，心底奇怪而酸涩的感觉蔓延从左心房蔓延开来，覆水难收。
“我不喜欢你了。”木棠对陈清焰笑得好看，如同初次在滩涂见到他那般：“现在，我必须学会先喜欢我自己。”
上一世，虞城问木棠。
“你愿意重来一次吗？”
“我可以帮你拆散他们，让你重新认识他。”
木棠很讨厌，真的很讨厌虞城高高在上，仿佛已经看透她所有的语气。
就好像她是树上随意可摘的花朵，只是为了一棵树而长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她说：“愿意啊。”
她知道，在虞城耳中，她的愿意，是为了夺回陈清焰的感情而产生的决定。
可她真正愿意的，是重来一次，给自己糟糕透顶的人生一次重启的机会。
她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再活一次的目的，是让陈清焰抛弃沈清水爱上自己啊。
她活得才没有那么卑微。
她永远也不要，步母亲的后尘。
“你...们在干什么？”
木棠与陈清焰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头，看到了一个穿着精致烫着羊毛卷的女生有些疑惑地盯着他们。
“没什么，你也是文综一班的学生吗？”木棠展开自然的微笑：“你的项链很好看。”
在听到夸奖后，女生也忘记刚刚奇怪的氛围，咯咯笑着晃了晃颈部的项链：“谢谢。”
只要木棠想要，可以轻易地做到任何事情。
就比如看到奚尚云即使是将近入秋的季节，也选择了用低领毛衣展示颈部那颗粉红色的钻石项链，又特地配了粉红色的发箍与钻石的颜色作搭配，就明白了这条项链对于少女的重要意义。
“我叫奚尚云，你叫什么？”进入教室后，奚尚云在木棠的身边自然地坐下。
“我叫木棠。”
“木......棠，好好听的名字。”奚尚云望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陈清焰：“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木棠顺着奚尚云的目光看向与自己隔着一条走廊的陈清焰。
他此刻正在看书，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颇有一种岁月静好无人打扰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 木棠看了一眼后，准备瞥开。
在那时，陈清焰似有所感，向左望去，与木棠的眼神突兀地碰撞在了一起。
他的眼神是显而易见的疑惑，木棠当然知道，自己之前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大概是引起他的疑虑了。
“你也不知道？刚刚看到你们站在一起，还以为你们认识呢。”奚尚云似乎是个大大咧咧想说就说的性格：“他长得真好看啊，像从油画里走出来似的。”
“只是看着性格太冷啦。”奚尚云说着，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还是等熟悉些了再和他搭话吧。”
奚尚云刚说完，一位穿着制服的男教师走了进来。
比想象中年轻。木棠挑了挑眉。
男人笑着环视了一圈教室，用手关节轻轻扣了扣讲台，原本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今天，是我们这一届文综一班的第一次见面，我是你们的辅导员，崔慎行。”崔慎行的眼神在陈清焰的身上停留了半晌：“清焰，到讲台上来。”
陈清焰放下手中的书，仿佛浑然感受不到来自教室四面八方的目光似的，站起身走到了崔慎行的身边。
“什......什么，他就是陈清焰？”奚尚云压抑不住的惊讶语气在木棠身边响起，木棠不由自主地看向教室其他角落。
教室里讨论声此起彼伏，但在这些少年的眼神中却共同流露出了同一个情绪。
敬佩。
上一世，木棠遇见陈清焰时，大概已经邻近大四毕业，在后来了解中，也知道陈清焰同样在荣汇学院上学，却从来不曾知道他在哪个学院，更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身份入学。
“想必大家对清焰的名字很熟悉了，这一届大学选拔考试几近全科满分的文科状元。”崔慎行的言语中是掩盖不了的自豪：“也是荣汇学院少有的通过奖学金全免学费入学的优等生，以后清焰就负责文综一班的班长一职，大家一定要向他多多学习。”
文科状元，全免学费。
这几个字在木棠脑海中一贯而过，她抬头望向讲台正中心的陈清焰。
天汇作为全国“□□”，世族林立，政商军并存，荣汇学院作为全国最优秀的大学，学费也高昂得可怕，因此大多数学生都是依靠自己背后的家族势力或是商界地位才得以入学，而作为真正培养全国人才的学院，自然也会招收一小部分的普通家境学生，以学费全免的形式帮助他们顺利入学。
当然，前提是他们要在全国名列前茅。
比如，文理状元。
如果说文科状元的头衔是让这些学生为之敬佩的标签。
那么全免学费这四个字，则是赤裸裸的给陈清焰烙印上了普通家境的标签。
木棠看着少年挺立眉宇神态自若，始终低垂着直到崔慎行讲完他的“事迹”，才微微抬眸，发尾大概是早上睡醒的褶痕，带着些许毛躁的卷，他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微微抬起，似是随意一瞥，却再次与木棠的眼神相撞。
下一秒，如胭脂般的薄唇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下颚微微向上抬起，又向下，勾勒出谦逊的弧度。
“我是陈清焰，很高兴认识各位。”
少年清朗的嗓音如同八月的阳春白雪，原本议论声不断的教室就因为他的一句话瞬间归于寂静。
明明是对大家的问好，可木棠有一种错觉。
他在向她颔首。
他在向她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