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是无人问津的赤峰滩涂，一处是声色张扬的荣汇大门。
这是木棠两次初遇陈清焰的不同地点。
天壤之别。
上一世，木棠因为在源宁多呆了一年，因此即使与陈清焰在同一个学校，也永远差了一级。
而现在，他们成为了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
“这是你的学生卡......”陈清焰轻轻捏着印有木棠名字的学生卡，用清亮的嗓音念着她的名字：“木棠同学。”
“谢谢。”
陈清焰点了点头，宽阔的肩膀微微侧身，两人的距离在下一秒缩小，他脸微微向下，压低嗓音。
“很抱歉。”
他莫名其妙的道歉让木棠握着学生卡的手一顿。
“或许我们之前见过？”陈清焰刻意压低的嗓音此刻像一把上好的大提琴，浓眉微微皱起，似乎真的是在认真回忆：“如果真的是那样，很抱歉，我没有认出你来。”
啊，之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果然被他记到了心上。
木棠微抬下颚，看着那双无论何时都好像盛着一汪清泉波澜不惊的眸子。
“我认错人了，陈清焰同学。”木棠说：“你不是他。”
木棠毫不留情的否认换作别人总该感觉有些下不来台，何况眼前的少女在几个小时前还说过“我不喜欢你了”这样让人误会的话。
可陈清焰不一样。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在木棠说出“你不是他”的那四个字的时候，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就像木棠说的只是认错了街边的花花草草，喜欢与否的也只是今天的天气罢了。
“是这样啊。”他的声音辗转在嘴边，直挺的鼻尖投下漆黑的倒影，遮住了一半清风明月般的眼睛：“那......初次见面愉快。”
初次见面愉快。
木棠看着陈清焰重新抬起下颚，走到其他同学的座位派发学生卡，白衬衫右胸口的学院胸针已经被他佩戴了起来，额前的碎发随着他的脚步轻轻飘动着。
“哇，近看更绝诶。”奚尚云不知何时回到了木棠身边的座位，笑眯眯地看着陈清焰的背影：“这身材比例，比我爸公司里的男模特还好。”
“学习又好，长得又帅，只可惜是拿补助金的学生。”奚尚云叹了一口气：“这样的男孩子在荣汇最危险啦。”
“为什么这么说？”木棠转过身问她。
“有钱有势的大小姐们最喜欢追这种长得帅还家境一般的帅哥了啦。”奚尚云托着腮：“真希望我们的班长能在这些大小姐的攻势中挺过来呀。”
想到上一世陈清焰手擒绑匪，拆卸弹药的麻利动作，木棠摇了摇头。
“他不会有事的。”木棠轻声说道：“需要祈祷的是没人傻到真正惹他。”
因为开学第一天有新生都需要参加的开学典礼，木棠将近晚上十点才得以从学校出门。
银行卡里已经打来了田美慧给的第一笔钱，大概的意思是房子自己找，服装不能少，既然挂上了滕家小姐的名号，那就要撑起滕家小姐的样子。
当然也有潜在的意思，木棠，作为一个养女，如果不是家族聚会，就“不需要”进入大院。
木棠看着此刻人少得可怜的荣汇大门，亮了亮手机屏幕，已经十点半了。
还是一辆出租车都没有看见。
也许是秋天的风已经足够冷了，木棠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衣服，打算去附近的酒店住一晚。
远处开着大灯的黑车飞驰而来，恰好在她的面前紧急刹车。
装着防窥玻璃的车窗展开一角，木棠眯了眯眼睛。
首先看到的一双漆黑到摄人心魄的眼睛。
然后是挺俏的鼻尖。
那双黑眸在少女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是确定没有认错人之后，打开了驾驶座的车灯。
于是那张棱角分明，妖冶瑰丽的脸就完全暴露在了木棠的眼前。
上次见到虞城已经是两个星期前的事情，他本就长及眉峰的头发似乎又长长了些，更为这张脸添上了一份夹杂着矛盾感的不羁。
“这不是木棠妹妹吗？”虞城牵起一个懒散的微笑，在烟雾缭绕中有些看不真切，木棠的眼睛触及在虞城的手指，才发现他正在车内抽烟。
“虞城，”本就心情差，木棠看着那张懒散至极的脸莫名觉得来气：“车内抽烟少活八百年。”
“啊，不乖。”似乎并没有听到木棠的后半句话，虞城嗤笑一声：“田美慧不是提醒过你，要叫我哥哥吗？”
“你怎么知道......”
“每句话都能怼上一句，你是怎么做到的。”打断了木棠说到一半的话，虞城收起嘴角的弧度，一瞬间冰冷的眼神似乎要将木棠冻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挺乖的嘛。”
木棠有一种错觉，这才是虞城真正的样子。
没有潇洒不羁的痞笑，没有无所顾忌的放肆，而是彻头彻尾的冰冷。
“要你管......”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还嘴，木棠小声地嘟囔着，转身就要离开。
“木棠。”
不算大的声音莫名让木棠停住了脚步。
迈出的脚步不想收回，下一步又怎么也迈不出去。
那辆黑色的车倒是施舍般地往前开了一段距离，于是虞城那张妖冶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视线。
“上车。”
“什么？”木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似乎是感到有些疲倦，虞城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将手指处架着的香烟掐灭：“没烟味了。”
完全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话说虞城至多也只比现在的木棠大五六岁，那么和上一世的木棠年岁倒是相仿。
木棠不喜欢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当成小女孩哄的感觉。
秋天本就昼夜温差大，木棠感觉自己白天穿还暖和的衣服一到现在就变得无比单薄。
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木棠也不僵持，打开车门一屁股坐了上去。
“去哪？”虞城问了一句：“我送你。”
虞城的好意太过突然，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像是会大发善心的主。
木棠带着狐疑的眼神与虞城透过后视镜的眼眸对个正着，不知为何，反倒是木棠心虚地移开了眼睛。
“就最附近的酒店。”她说。
“你没有自己的住处？”虞城瞥了一眼木棠的衣服，关起车窗，打开暖气，车内瞬间暖和了起来。
“暂时没来得及找。”
“哦......”虞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下一秒语出惊人：“那去我家？”
“你说什么！”
刚刚暖和起来的身子还未彻底放松，又被虞城这句话激起来，木棠警惕地看着虞城：“我......你......”
“你听我说完啊，木棠妹妹。”虞城轻叹一口气，似乎是拿木棠没有任何办法的语气，如果忽略他句尾明显的笑意的话。
“去我家附近的酒店吧，那里提供长期居住服务，酒店设施也不错。”
木棠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智能导航已经朝着虞城所指的酒店方向规划路线了。
虞城根本没有给自己选择的余地。
“如果我没有记错，”虞城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这是你第一天上学。”
“对。”
“你在哪个班？”
就像是寻常兄长的闲谈，可不知为何，木棠却察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奇怪。
她看向虞城专心开车的背影，虞城的肩很宽阔，黑色的衬衫更是将他整个人的身形都撑得十分匀称。
与他的脸截然相反，他的后背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文综一班。”
反正他想查都查得到，自己也没必要撒谎。
“哦。”又是一声语气词，虞城看着不远处的红灯，脚踩刹车：“木棠妹妹初来天汇，可能不知道荣汇文综一班的培养目的吧？”
木棠一愣。
这个自己倒是从未想过。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我就不说了。”虞城从后视镜看向木棠的眼神，意味不明：“既然进了，好好待着。”
“祝你顺利毕业。”
微长的发尾遮住了虞城的眸子，木棠一瞬间看不真切虞城眼中的情绪，她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
“到了。”
虞城的话硬生生地把她想要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虞城看着眼前的少女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离去，车外寒凉的空气一瞬间争先恐后地侵入车内温暖的空气。
虞城漆黑的瞳孔追随着少女的背影直到少女完全消失在酒店的大门口。
他松开眼神的那一刹那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处反射的身后车辆的车牌号。
跟了一路了。
虞城哼笑一声，低沉沙哑的嗓音自喉咙发出一个若有似无的音节。
张富源的背后势力比他想象中要大，竟然敢派车跟自己跟这么长时间。
要不是路途中抓着个急着回家的小丫头，恐怕还得想办法找点别的闲事做。
才能打消背后那位的疑虑。
连轴转二十几个小时的结果是头晕的厉害，虞城看着那辆如同黑夜般漆黑的车子掉头离去后，在口袋里想再抽出一根烟来抽。
结果摸到的只是一个空烟盒。
刚刚自己吸了两口就亲手摁灭的那一根，是最后一根了。
突如其来的烦躁使得虞城皱眉啧了一声。
今晚瘾消不掉了。
-
木棠走近虞城口中的酒店，本以为是像五星级酒店那般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悬浮，谁知道是以木质装修为主的小型主题酒店。
给人一种出乎意料的温馨的感觉。
“您好，小姐，办理入住吗？”前台友好地朝她笑道：“请提供相关证件。”
在看到木棠的证件之后，前台抬头朝她颔了颔首：“原来是木棠小姐，虞先生已经提前为您订好房间了，这是您的房卡。”
木棠接过前台笑意盈盈递过来的房卡，心头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虞城什么时候为她订好了房间？
回想在车上，虞城短暂地在红灯处摆弄了一会儿手机。
所以是在那个时候吗？
木棠有些惊讶于虞城的细心。
“我说了！我就要待在国汇军校！少和我提荣汇的那帮大少爷大小姐！”
娇蛮张扬的女声在那一瞬间响彻了酒店的整个大厅，木棠猛得抬头，就看见那抹熟悉窈窕的身影从电梯口走出来。
后面还跟着一路上扶额的孟乐棋。
“妹妹！姑奶奶！我就说院里有谁去国汇的！那里有多少敌对势力你不是不知道......”孟乐棋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是真喜欢军事，荣汇也有军理班......”
“那都是纸上谈兵！”孟雅并没有可以压低声音，口中的不屑一顾简直溢于言表。
孟乐棋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孟雅的嘴捂上。
无意间，孟乐棋看到前台处站着的少女，越看越眼熟。
“木......木棠？”
木棠的眼神从孟雅移向孟乐棋，不知道孟乐棋是怎么认出她的。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在这一世，她还没来得及和孟家兄妹正式见面呢。
“啊对，你可能还不认识我。”孟乐棋轻咳几声，一秒从刚刚哭笑不得的囧样变成了专业的微笑表情：“之前你在滕家的时候，我就在虞二......就是虞城的身后，你有印象吗？”
哦，原来是那时候认识的吗。
“我叫孟乐棋，这位......”孟乐棋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孟雅：“是我的妹妹，孟雅。”
看着孟乐棋绅士地伸出手，木棠配合地握了握手，眼底染着笑意看向孟雅：“孟雅小姐，你好。”
“天哪，不要叫我孟雅小姐，太怪了。”孟雅双手举起，摇了摇头：“木棠是吗？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还是和上个世界一样的性格啊。
木棠的笑意更甚，点了点头。
“我妹妹性格大大咧咧的不懂规矩，还望木棠妹妹见谅。”孟乐棋一脸尴尬，而后想起了什么问道：“冒昧地问一下，木棠妹妹来这里是......休息的吗？”
其实，孟乐棋真实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木棠道：“最近几天还没来得找离天汇学院近的公寓，刚刚恰好碰到了虞城......哥哥，他向我推荐了这个酒店，我就准备先在这里住上几天。”
听到我的说辞，孟乐棋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怪异。
“虞城要你来的？”他似是不敢相信地复述了一遍，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震惊。
“你在天汇？”显然兄妹俩的重点完全不在一个平面上，孟雅抱臂打量了一番木棠：“天汇又不是国汇军校，离复通院近得很，住自己家里就可以了啊。”
“孟雅！”孟乐棋恨铁不成钢地喊了一声。
这小丫头就是不长心眼！
心脏突兀地有些抽痛，木棠面上不显，依然笑着看孟雅：“孟雅可能不清楚我的状况，我是......滕夫人的侄女，所以滕家并没有真正属于我的房间。”
就连开学前的那几天，木棠也都是住在客房中的。
似乎是没想到木棠是这样的情况，孟雅把手臂放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情：“啊，原来是这样......”
蓦地，她想到了什么般：“那你觉得离这里不远的沐橙公寓怎么样？”
木棠还没来得及开口，孟乐棋快要惊掉下巴的表情就让她觉得事情不妙。
“要不还是......”
“那地方可好了，离天汇虽然不近，但好在公共交通直达。”孟雅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最重要的是，我哥在那里就有一处闲置的房产，拎包入住不在话下。”
木棠看了一眼欲说还休的孟乐棋，摇了摇手：“我还可以......”
“而且那里安保很好！”孟雅一拍手：“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把具体地址发给你，你就不用再花费精力找啦！”
“哥，哥？”孟雅摇了摇头，硬生生地把石化的孟乐棋拖走。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回过头，扬起明媚的笑容对木棠说：“不用谢！还有......”
她罕见地垂了垂眼眸：“刚刚见你就觉得亲切，或许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