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虞城站在整个天汇最高的金厦大楼顶层,冷眼看着万丈高楼下五彩缤纷的人群和车辆在这样的高度下变成了蚂蚁般渺小的存在。

    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人从外地前来天汇闯荡,幻想着自己的梦想与追求能在这所国都中实现。

    但最后又有多少变成了因为忙碌晕头转向的蚂蚁。

    站得高不一定看得远。

    譬如虞城每一次来到这里,习惯性地往南方眺望时,触碰到的只是一片乌黑的夜空,下面是与之截然相反的五光十色的光斑与建筑。

    玻璃制作的墙壁反射出金厦大楼高伟壮阔的模样,却挡住了一整座城的视线。

    无趣。

    虞城条件反射地在口袋里找烟,后知后觉想起那包烟被遗留在了沐橙公寓。

    就在和木棠吃完饭之后。

    “啊,真是。”他烦躁地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天汇已经进入初冬,可虞城只觉得莫名的热,他随意地扯了扯穿戴整齐的领带,松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

    天汇的风是歪曲的,被琳琅满目遍体鳞伤的高楼大厦撞得东倒西歪后,才会吹到人的身上。

    那么天汇的人呢?

    他自幼在天汇长大,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接受着各式各样的赞美与祝福,但这些称赞有多少是从内心发出,而又有多少是被天汇的这股风吹坏了脑子。

    估计他们自己也分不清了。

    有时候虞城也会想,如果十七岁那年,他独自拿着仅有的几张零钱,乘着破旧的老式火车,听着吱吱呀呀难听的车轮声在大地上摩擦,最终到达了那一片江南水乡,再也不回来的话。

    是不是就不会再看到那么多千篇一律而满腹殷勤的人。

    可他最终想通了。

    正如他在源宁只呆了一年便回来一样,他是属于天汇的。

    不是他疲于源宁的风土,也不是他不满于源宁的清贫,只是他心中一直知道。

    他从没有真正属于过源宁。

    一年后,他带着单薄的行李乘着相同样式的老式火车,从绿荫娆娆的江南湖景穿越到高楼万丈的琳琅厦楼,自己的行为被打上了叛逆的标签,被虞之遥呵斥过,也被长辈当做善意的笑谈调侃过。

    提起这件事,最后仍要加上一句。

    “看啊,还是天汇好吧。”

    什么是好?

    正如陈清焰口中的那句“天汇很好”只是浮于表面再浅显不过的客套。

    他想要望向这句话时,它却瞬间隐于高楼之中,隐藏于它包裹着的扭曲的风中。

    只剩下漆黑的夜,许久未显现的星星一如既往地被云层遮挡,月亮却出奇地亮,挤出一丝光来与满地辉煌抗争。

    -

    “查到了?”

    “她现在在哪?”

    “知道了。谢谢尤警官。”

    木棠将放置在耳边的手机放下,眼神放空地看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柳树。

    如今已经入冬,柳树早就脱光了枝叶,变得光秃秃的,没有半分夏时摇曳风姿的模样。

    天汇属北,与源宁比入冬甚早,也不知道栽植这些柳树的人抱着怎样的心态,将原本在南方活得正盛的树种硬生生地搬到了北方。

    真的能习惯吗?

    橘生淮南则为橘,若生于淮北......

    便不再为橘了。

    木棠回过神,心里琢磨着尤格青刚刚和自己说的话。

    她意外只有几面之缘的尤格青会这么轻易地帮自己调查父亲的旧案,也好奇这位年纪轻轻便功勋满身的警官为何在搜索资料方面是那么快速却精准。

    似乎一切都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走去了。

    她心里估摸着什么时候找借口去源宁一趟,心不在焉地撞上了一具身躯。

    “木棠学妹,是你?”

    木棠捂了捂发痛的额头,抬头看向装着正装的男生,思维停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时之前在社团招新时有加过联系方式的学长。

    “李源学长好。”她后知后觉地挂起一抹礼貌的微笑,眼神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他手中抱着的密密麻麻的资料:“学长要去哪里参加面试吗?”

    李源为难地抓了抓头:“我马上就要参加学生会答辩了,但和我一起主持的那个女生突然请病假了,我现在正忙着找人陪我一起主持答辩......”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换了一副表情笑嘻嘻地看向木棠,眼神发光。

    “要不......木棠学妹你来吧?”

    正巧今天下午没课,又不愿意给笑脸迎人的李源泼冷水,木棠思酌着参加这所谓的学生会答辩大概能学到什么,也就答应了李源的请求。

    她跟随李源的脚步来到答辩室,一路上听了无数李源要她作为主持人要配合他的地方,无非是适度接梗,提示选手注意时间等等。

    一走进答辩室的房间,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沉静如水的鹤眸。

    糟糕。

    那双鹤眸的主人在见到少女的到来时,眉梢挑了挑,随后若无其事地从少女脸上划过,嘴角时刻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从容地回答着身边同伴的问题。

    陈清焰今天很耀眼。

    木棠一直认为陈清焰是很适合红色的,最清冷的气质配上最张扬的颜色,形成了冰火之间绝对兼容的调和,让本就是人群中焦点的少年显得更加出挑。

    当然,也更容易成为别人的目标。

    记忆回到前天下午,如天使般的少年罕见地露出友好的微笑,问她。

    “你也这么认为吧?木棠。”

    回答他的是一声不轻不重的轻笑,伴随着如沐春风的嘲讽。

    “哪那么容易。”

    说实在的,木棠说完那句之后心里暗爽了许久,甚至想着如果前一世的陈清焰在听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但最后,所有小孩子报复心态的恶趣味褪去之后,便是对陈清焰这一问题的疑惑。

    他把自己当做朋友?

    自己可担当不起。

    答辩会开始,木棠也是跟随着李源的介绍,才了解到这是一场关乎学生会成员升职的答辩比赛,参与者要根据所给辩题进行辩论,最后得分最高者会在下一年学生会会长的评选中获得关键性的加分。

    比赛开始后,选手们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观点,颇有些百家争鸣的既视感,里面包含了很多数理化与史政哲的观点,不出木棠所料,确实对提升思维与眼界有很大的帮助。

    但随着比赛进行白热化阶段,在淘汰环节掉了将近一半人之后,原本百家争鸣的答辩似乎变成了以一敌百的争论现场。

    刚刚还针锋相对陈述自己论点的选手上都几乎在同一时间把矛头指向了陈清焰的论点,并进行了大大小小猛烈的抨击。

    “陈清焰同学,虽然你运用的史论比较充分,但有更具体实际的例子吗?这样虚无的例子放在今天早就不实用了吧。”

    “不会是陈清焰同学家庭条件有限,所以个人体验较少,陈述不出来了吧?”

    “我同意前两方的观点,要以个人实例为主。”

    “哈哈哈,如果真的这样陈清焰同学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吧。”

    原本堂堂正正的观点辩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对陈清焰家庭条件乃至人格的单方面抨击,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是这群富家子弟看陈清焰不顺眼,在答辩前就商量好一起对付他了。

    木棠望向一袭红衣的少年,火红的外套颜色衬得他原本殷红的嘴唇更加鲜艳,高挺的鼻梁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因而无法窥探出他眼底的神色,他面容平静地面对着前一句后一句对他嘲笑不迭的对手们,像是看一群小丑叽叽喳喳地演出一场无聊的戏剧。

    辩手们对陈清焰的抨击越来越难听,似乎目的已经从赢了这场辩论转移到逼迫陈清焰发怒身上。

    木棠的眉头越皱越紧,她转头示意李源暂停,得到的却是无可奈何的眼神。

    她忽然意识到李源似乎也是拿补助金来到荣汇学院的,因此根本拿这帮家大业大的少爷小姐们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木棠气愤地将视线从李源身上移开时,猛然发觉刚刚平静注视着前方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如同一只悄无声息栖息于壁的白鹤。

    陈清焰的眼神中,没有被当众侮辱的愤怒,也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后的羞愧,而是像一名看戏的观众,看着那群争得面红耳赤的演员们即兴表演,自己只负责礼貌入座。

    木棠讨厌那样的眼神。

    因为这样的眼神曾无数出现在陈清焰对待自己,又或是对待任何人的身上。

    似乎什么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只因他本身就不在乎所有人无趣幼稚的争论或是热烈致死的告白,因此他所做的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表现完自己的情绪,像神无声地看着吵闹的众生。

    像是为了泄愤,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木棠重重地拍了拍桌子,猛得站起身,身下的椅子在地板上擦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原本嘈杂的辩论现场因为木棠的突然动作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我说,各位......”木棠轻笑了一声:“同样的理由重复多次就有失水准了吧。”

    “所以说,你们到底把这当成辩论比赛还是泄愤现场啊。”

    “如果是后者,那我以主持人的名义,告诉你们......”木棠歪了歪头,语气冷漠:“你们都被,淘,汰,了。”

    滥用私权总是被木棠玩得理所应当且得心应手。

    正如现在,似乎没有想到看着柔柔弱弱惹人怜爱的小姑娘会突然发飙,刚刚还嚣张无比的太子爷们一个个都有些蒙圈,又对木棠后面的威胁心有余悸,于是都不约而同地噤声,狐疑、嘲讽、忌惮的目光划过木棠精致的脸庞。

    如果说这些公子哥们原本还有赢的希望,那在一番嘲讽玩弄别人之后早就忘记当初自己的辩论稿子,结果不出预料的是陈清焰大获全胜,他甚至只字未提之前言语侮辱的那几个问题,平静地背出了原本就准备好的演讲稿,就理所应当地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获得了这场答辩比赛的第一名。

    比赛结束,人烟散去,李源敬佩地看了木棠一眼:“木棠学妹,没想到你对付这些人有一套啊......”

    “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木棠侧头望着李源带着希冀的目光,内心有些无语,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就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右肩上。

    右肩胛骨因为微凉的触感条件反射地战.栗,沿着皮肤肌理以右肩为中心向四处蔓延,带着轻微的酥麻感。

    “对不起,李源学长。”

    清澈的少年声音沉静如初,如同春雨滴过玉盘。

    “木棠已经和我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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