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目送着木棠彻底消失在凯旋门的后面,虞城敛起眼底的笑意,眸子几乎是一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

    他扫了一眼地铁站来往熙熙攘攘的游客,视线捕捉到两个坐在椅子上交谈的人影。

    他们似乎交谈得很投入,位置却恰好坐在离大门最近的座位上。

    其中一人的眼神似乎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虞城,又马上地收了回去。

    虞城的眼中闪过一抹乏味。

    司徒泉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吗?

    竟然敢在人流密集的地铁站安排人手。

    他回想起自己和木棠在夜市时那个卖香烟的商贩。

    藏枪的技术太拙劣,手里的香烟牌子在源宁并不常见,况且身为卖烟的商贩身上却没有丝毫烟味。

    简直是漏洞百出。

    他甚至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如果自己打车回酒店,那辆出租车大概“恰好”会刹车失灵,或者别的什么更加离谱的技术事故。

    还有......这两个人。

    是怎么知道木棠酒店的具体位置的。

    看来有司徒泉的人混进木棠的训练营了。

    思及于此,虞城的背脊微微挺直。

    他烦躁地想从口袋中摸索出香烟,却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抽过烟,以至于昨天的香烟仍被遗落在酒店里。

    这样的认知让虞城自己都有一瞬间怔愣。

    香烟对他来说就像一支需要时刻维系的镇定剂,周边的尔虞我诈让他不得不靠一些东西舒缓情绪。

    所以......是有什么代替了这支镇定剂吗?

    虞城摸烟的动作慢了下来。

    这在以前可从没有过。

    -

    木棠刚想回房间,就看见对面的门突然打开来。

    “......木棠。”

    “张玲雀。”

    木棠眯了眯眼。

    她为什么感到张玲雀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有些惊讶呢?

    张玲雀的身上已经换好了睡衣,她打了个哈欠,一副即将入睡的表情。

    “实地调研工作怎么样了?”

    “还不错,找到好的命题了。”

    “哦。”张玲雀顿了顿,“报社那边的进展也不错。”

    “那就好。”

    木棠看了一眼张玲雀手中空的水杯。

    “你要去接水吗?”

    “对啊,房间里饮水机坏了。”

    “我房间里的是好的,你到我房间里来接?”

    张玲雀揉眼睛的动作顿了顿,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木棠。

    “这么晚让我进你房间。”她开玩笑地说道,“你还真是没有防备心啊。”

    “防备心?”木棠哭笑不得:“我对你需要什么防备心吗?”

    “那可不一定。”

    张玲雀耸肩,一只手装出爪子的凶狠形状。

    “说不定有些人想趁你不在天汇的时候害你呢?”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自然地走进了木棠的房间,在饮水机下接起水来。

    “张玲雀。”

    “嗯?”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觉得什么?”

    “有人会趁我在源宁的时候害我。”

    接水的声音在两人中间响起,象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

    “打个比方而已啦。”

    将饮水机的按钮关闭,张玲雀双手捧着水杯,笑着看向木棠。

    “就像我也怕酒店里进贼啊。”

    -

    “你怎么了?”

    李梦荨疑惑地看向一旁的木棠。

    “没什么。”

    木棠的视线从那个一闪而过的保洁身上移开。

    她转头,蝉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今天是周几?”

    她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周六。”

    说到这个,李梦荨翻了白眼。

    “当时脑子抽了才会答应和你一起调研,现在好好的周末不休息,还要跑到这个学校来找罪受。”

    “小鬼。”

    木棠闻言轻嗤了一声,眼底拂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对你综合素质评价也有好处。”

    “综合素质评价?”李梦荨摇了摇头,“没用的,对我。”

    “综合素质评价的前提是成绩好。”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带任何感情。

    “像我这种成绩不好的......”

    “素质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木棠拿着稿纸的手顿了顿,她的倩眸扫向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孩。

    明明在意的要死,却硬要装上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还真是个嘴硬的小鬼。

    “那栋楼是干什么的?”

    木棠望向在一排平顶教学楼中格外与众不同的尖顶建筑,破败的墙壁与满屋的灰尘下依稀可以看见形状各异的彩窗。

    “那栋是被遗弃了很久的教堂。”

    李梦荨道。

    “好像是第一任校长盖的,他是最早一批来源宁的法国人,思乡心切,就在建筑名单中加进了教堂。”

    表面的灰尘下是原先彩色装潢残败不堪的模样,却也大致能分辨建造者当时在设计这个教堂时付出了怎样的心血。

    “原来是这样。”木棠的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可现在它为什么......”

    “是由于后来宗教禁令的问题。”

    李梦荨挠了挠头,似乎对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也不是很清楚。

    “总之那位校长来不久后就因为宗教的问题被遣返了法国,后来也没有人在意过那里。”

    政治与宗教斗争的结果往往激烈而无声,正如悄无声息悬于头顶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真正落下来的那一霎,也许是它能发出的最大声响。

    可也正是这最后一刻,刀光剑影,血色飞溅,最后落寞的又何止是曾经付诸心血、金光夺目的一座教殿。

    木棠突然来了灵感,笔下匆匆地在稿纸上写下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想法。

    李梦荨看着木棠握笔疾书的样子:“我发现你还真的挺能写的。”

    随后,她开玩笑道。

    “木棠姐姐,你以后要不当个记者吧。”

    恰巧此时,木棠写完最后一个字。

    她在句末打上一个不算圆的句号,食指无意识地按动着黑色水笔的按头,一下又一下。

    “记者......吗?”

    木棠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一世活了那么久,却从没想过自己以后应该干点什么。

    说白了,上一世的自己自从来源宁之后,前几年处心积虑想着如何融入滕家,融入这几个高不可攀的所谓的“家人”,后来则是一门心思完全扑在了陈清焰的事情上。

    到头来,却连自己的未来都没有考虑过。

    真是讽刺得可怕。

    “你们在聊什么?”

    出神间,木棠感到自己的右肩被轻轻拍了拍。

    她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虞城立体俊朗的面容。

    今天的他穿了一件蔚蓝色的宽松外套,昨天那条闪着银光的字母项链被他取下,取而代之的一根细细的极具民族风情的红绳。

    木棠只觉得这根红绳眼熟得很,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察觉到木棠的眼神聚焦在自己的脖颈处,虞城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喂,说好一起调研的呢。”

    李梦荨哀怨地瞪着眼前这个无论何时都气定神闲的男人。

    “你这快迟到大半天了吧。”

    “有事耽搁了。”

    回答她的是虞城理直气壮的五个字,噎得李梦荨无话可说。

    还真是个脸皮厚的男人啊。

    她只能暗自腹诽。

    不同于李梦荨的语塞,木棠缓缓抬眸对上虞城玩世不恭的双眸,倩眸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他的额角。

    即使虞城尽力掩饰住呼吸的紊乱,额头轻微的薄汗骗不了人。

    所以到底是什么措手不及的事情,会让一向镇定自若的虞城应付成这样?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我们上午已经调研完了这所学校的南区,下午准备调研北区,但现在......”

    木棠有些为难:“那所教堂应该是进不了了吧?”

    “教堂?”

    虞城顺着木棠的视线望向那座残败的西式建筑,挑了挑眉。

    “你也对那里感兴趣?”

    “也?”李梦荨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你们竟然都喜欢那座破房子?”

    “其实它和这里的其它建筑都同年不是吗?”

    木棠不认同地耸了耸肩:“只是失去人为的维修和养护罢了,况且......”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能反映出那个时代最真实的面貌。”

    虞城自然的承接让木棠有些意外,她再次转头看向那个被阳光切割成明暗两面的男人。

    立体的面庞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纯黑色的瞳孔却像是无底的深渊,无声地看着这世间的安宁与灾祸。

    虞城就是矛盾感本身。

    木棠再次确定了自己的感觉。

    虞城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后放下。

    “可以了。”

    “可以了?”

    “保安马上会给我们开那所教堂的门。”

    ......

    教堂里面和想象中一样脏乱。

    满是灰尘的地板,到处都是蛛网的墙壁,老鼠张狂到光天化日之下四处乱窜,见了人都不知道逃跑。

    木棠站在门口,显然是被里面的场景吓到了,刚要迈出去的脚硬生生地缩了回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

    “害怕了吗。”

    不是疑问句,而是单纯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简单到不夹杂着任何的嘲讽、同情,抑或是其它的情绪。

    直到男人温热的手掌抵住了少女单薄的背脊。

    蝴蝶骨处不设防有了支撑,木棠却感觉自己的背部开始烫得可怕。

    微弱的电流由蝴蝶骨处划过四周的神经脉络。

    木棠看不到虞城的脸,只能任由身后那只滚烫的手掌轻轻推着自己往前走。

    “沿着红色地毯走。”

    身后低沉的声音大概在她的头顶位置发出,喉口的震动也因为距离的缘故十分明显。

    不知道是不是木棠的错觉,身后的热源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小心。”

    原本推着木棠的手掌猛得圈住木棠纤细的腰肢。

    木棠被虞城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个踉跄,才发现自己刚刚要跨过去的地方有一只尖锐的螺丝钉。

    “你在想什么?”

    身后男人带着无奈的声音传来。

    “刚刚踩到那只钉子,我就只能把你抱回去了?”

    他开玩笑道,手上的力道不减,似乎下一秒就可以轻松地将木棠抱起来。

    太近了。

    近到他滚烫的体温连着身上的龙涎香从自己的身后全方位地扩散开来。

    “抱够了没?”

    虞城一愣。

    “抱够了就放手。”

    虞城放手放得倒是利索,木棠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暗暗地平复了刚刚跳动不止的心脏。

    好险。

    差点就让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梦荨呢?”

    她这才发现刚刚还在门外的李梦荨没有跟进来。

    “她刚刚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就走了。”

    虞城耸了耸肩,显然并不关心。

    木棠点了点头,心中隐隐有些奇怪。

    “你发现了吗?”

    虞城略带兴味的声音响起,他抬头望向正上方的位置,那里是一扇雕刻着某种古老花纹的天窗。

    天窗是用彩色琉璃所制,却又烙印上了某种具有对称性的图案。

    只是由于灰尘遮盖的原因,即使是有阳光照进,却仍然无法看清那图案究竟是什么样子。

    木棠顺着虞城的目光向上看,在目光触及到那个图案时,猛地睁大了眼睛。

    “宁安河。”

    她无比准确地说出了许久未曾出口的名字,带着不可置信的讶异,又混着什么别的压抑的情绪。

    虞城的桃花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浓密的睫尾顺着天窗的光线投下一片阴影。

    “一个法国人,不惜违规也要建造一所带有家乡宗教色彩的建筑。”

    他说。

    “却又在这所建筑最中央的窗户上印上了源宁最标志性的一条河流。”

    虞城垂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薄笑,似是感叹道:“如浮萍般在不属于自己的城市摇摆不定,时而留恋过去,时而纪念如今。”

    “到最后......”他摇了摇头,“也只能为自己没来得及稳固的根基付出代价。”

    “不属于自己的城市?”

    听到虞城的话,木棠反射性地皱了皱眉。

    “我不这么认为。”

    迎着虞城看过来的目光,纤瘦的少女扬起纤细的脖颈,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鲜红的风衣牵扯着少女羸弱的身躯,连带着那被风掀起的三千黑丝,也一并染上了无比夺目而炽烈的赤。

    “如果他不认为源宁是自己的城市,就不会选择将自己对家乡的念想建在源宁,更不会在最重要的天窗装饰中加入源宁的标识。”

    木棠的眼睛是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亮,像是昼夜交替时陡然间放生的一把萤火。

    一刹那,万潮涌生。

    “他把源宁当成了自己第二个家,将自己的寄托凝聚于此。”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讽刺。

    “人们却放任他的寄托满身污垢,蛛网漫生。”

    “木棠。”

    虞城轻唤着木棠的名字,轻摇着头。

    “你无法代替他的心声。”

    “违规建造这座教堂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自己的结局了。”

    虞城的声音少了平日里的散漫,多了几分郑重。

    “人们放任这座建筑继续存在,而不是直接销毁,就是对他寄托的尊重。”

    “木棠,信仰从来都只是自己心中的事。”

    “当它被强加于水利土木的时候,也是它应该立即消亡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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