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书婵第一次见到虞城是在一个炎热的下午。
毫不奇怪，她想，开学总是在天气炎热到能把人闷死的时候。
当她不知道第几百次拿起那本被她揉得不成样子的作业本给自己扇风的时候，一旁的女生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自己跟前来。
“有个八卦，要不要听？”
那女生眼中发出的光，裘书婵现在回忆起来，简直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饿狼扑食。
“怎么？”
裘书婵漫不经心地扇着扇子，嘴里吐着追她的男生刚在楼下便利店给她买的比巴卜泡泡糖。
“学校倒闭了，放我们回家？”
“我听老潘说，我们班这学期来了一个转学生。”
那女生津津乐道：“听说神秘得很，还不让对外校说起他的名字，说会引来麻烦。”
“这么拽？”
裘书婵皱了皱眉头，对这种夸张的行为毫不理解。
“他以为他是谁啊，还不让人传他的名字，真是......”
“哎呀，这些都是题外话。”
女生特意压低语调：“最最最重要的是，我刚刚看到了那个转学生......”
“他，超，级，帅。”
超级帅？
能有多帅？
裘书婵就这样啼笑皆非地看着老潘拿出带传家宝的架势紧张兮兮地进了教室。
而当她看到老潘身后那个穿着一身黑色卫衣的少年时......
看热闹的笑容直接僵在她的脸上了。
帅，而且帅得独一无二。
这是裘书婵对少年虞城的第一印象。
彼时的少年还没有让人望而却步的可怕气场.
黑发乖顺地贴在额前，一双纯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如同一对上好的黑曜石。
稍显雏形的锋利眉峰与挺直的鼻梁相得益彰，在片刻间给人一种无害又无情的错觉。
“大家好，我是虞城。”
虞城疑惑地歪头看了一眼寂静的班级体：“我还需要说些什么？”
回答他的是慢半拍却能掀翻教室的掌声。
人是视觉动物，更何况是正处于青春荷尔蒙最旺盛时候的少男少女。
裘书婵无语地看了一眼后桌一大早就被塞满的零食和信件，假装波澜不惊地又转了回去。
下一秒，身后有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却像是被烫到一般差点跳起来。
“你干嘛？”她恼怒得脸都红了。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虞城平静到毫无波澜的面孔。
“你饿了吗？”他问。
裘书婵感觉这一刻自己的心跳像是按了暂停键，却听到他下一句说。
“饿了的话，这些你都拿去吧。”
他指了指课桌上被堆满的零食.
“课桌是用来放书的，她们这样已经影响到我的学习了。”
“.....”
毫无感情可言的怪人。
这是裘书婵对少年虞城的第二印象。
于是她成为了那些零食真正的受益者.
女生们继续送，虞城继续给她吃。
裘书婵叹息地看了一眼自己越发圆润的肚子，再扫了一眼周围女生憎恨的目光，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
“虞城，我有话和你说。”
虞城从作业中抬起头来，看了裘书婵一眼。
“嗯。”
“你喜欢她们吗？”
虞城拿着笔的手顿了一会儿，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她们”具体是指哪些人。
“不喜欢。”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你拒绝她们不就好了。”
裘书婵突然想起自己前几天看的小说情节，脸有点发红。
“不明确拒绝还把她们给的东西送给我，你不会......”
“不喜欢就一定要拒绝吗？”
虞城终于放下手中的笔，笑得随意。
“从小喜欢我的人多到我见不过来，我都要一一拒绝吗？”
少年的声音低沉平静，像是在说今天早餐吃了什么。
“我不喜欢她们，也没有喜欢的人。”
裘书婵猛得对上虞城清明的眼睛，才发觉自己的小心思早就被虞城看透。
她后知后觉地因为少年敏锐到极致的观察力和感知力而感到头皮发麻，迟钝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
少年重新拾起手中的笔。
“弓不在我的手上，又为什么要阻止拉弓的人呢。”
-
木棠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来到天灵街是多久以前。
她感受着源宁的风混着小吃街胡椒粉的香气向自己飘来，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目及之处是白色罩衫的店家翻炒着烤面筋与烤鸡翅，伴随着干瘦又年迈的嗓音在烤红薯的铁箱旁卖力地要喝着。
顶着啤酒肚的大叔们坐在塑料凳上谈天说地，孩童则拉扯着父母央求他们买一串挂在木架子上的糖葫芦。
明明已经到了夜晚，这片夜市仍然亮得如同白昼。
“真好啊。”
木棠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来到这里，才让她有一种真正回到了记忆中家乡的感觉。
虞城静静望着木棠的表情，随着她的步伐放慢步调。
“你很喜欢这里。”
“是啊。”
木棠没有任何婉转地承认，她张开双臂。
“没想到你对源宁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了。”
天灵街的夜市可不是一个在源宁的旅客能找到的地方。
虞城现在是装都不打算装了啊。
听出木棠的言外意，虞城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的视线敏锐地扫过身旁卖香烟的大叔。
大叔的头上包着廉价的头巾，在虞城望过来的时候自然地把视线转移到别的顾客身上，叫卖着自己手中的香烟。
虞城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接着将头转向了另外一边。
“那里有空位置，我们去坐？”
“好。”
“两位想吃点什么？”
店家穿着被调料溅得不成样子的白色围裙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给上一桌客人收拾的调料碗。
显然今天的生意好得不行，他忙不过来的同时也乐开了花。
“两份猪肉生煎，两份酒酿桂花汤圆。”
虞城报菜名的速度让木棠愣了愣，她感觉惊讶的同时也觉得有些耳熟。
“好嘞......”
“不对。”
像是想起了什么，虞城摇了摇手。
“我重新点。”
“两份虾肉生煎，两份糯米桂花汤圆。”
和店家再度确认了菜单以后，虞城满意地摆弄着桌上的碗筷，抬额正对上木棠欲言又止的眼神。
“怎么了？”
“你还记得？”
木棠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对虞城来说算不上突兀，他挑眉。
“上次你在食堂帮我点的时候就觉得比我原来的喜好更好吃，就记住了。”
生煎和桂花汤圆都算得上源宁的特色菜，原来在那时虞城就表现出了对源宁的偏爱。
虞城与源宁。
本该毫无关系的两个名词就这样牵连到了一起。
在看到虞城脸上与往常不同的松弛之后，木棠似乎还察觉到了不得了的事。
“你很喜欢源宁嘛。”
说不清楚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木棠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嗯哼。”
虞城挑眉算是默认，他顺手接过店家端过来的餐盘，将两人的餐具摆放好。
“所以才来源宁旅游啊。”
他一语双关。
虾肉与桂花的香气飘散在两人之间。
木棠还记得他们上一次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是怎样剑拔弩张的气氛，而现在却融洽了许多。
“你当初怎么会想到来源宁上学的？”
木棠问出口有些后悔：“你不想回答就算......”
“很简单，身上带一袋零钱，跳上一辆绿皮火车，火车的终点站开到哪，就在哪个地方继续生活。”
男人的语气在说出这些话时仍然随意，仿佛口中那离经叛道的行为不是自己做出来的那样。
木棠吞汤圆的动作一顿，随即笑起来，鼓着的腮帮子像是一只小兔子。
“疯子。”
她玩笑似的评论了一句。
虞城听到木棠的话也笑了，一脸无所谓。
“大家当时都这么说。”
“但我挺羡慕的。”
木棠放下碗筷。
“什么都不带的情况下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
“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只会想想，又或者在登上火车的那个刹那就会后悔。”
耳边是小贩的吆喝声和情侣的欢笑声，木棠望向虞城纯黑的瞳孔，眼底带了些不一样的神色。
“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有偏见。”
木棠坦言：“我认为你……简直是天汇的代名词，”
“无论攀得多高都可望而不可即。”
最后半句像是对风的呢喃。
“但实际上的你好像和我想得有些出入？”
木棠道：“但到底是哪里变了，我也不知道。”
像是想不出一个具象化的答案，木棠放弃似的耸了耸肩。
“总之，虞城。”
“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风声在两人之间划过，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也许是过了许久，又或许没有多久，木棠看着虞城放下手中的筷子。
他慢条斯理地将发顶处的墨镜摘下，头顶摇曳的灯光将他立体的轮廓照得忽明忽暗。
脖颈微微前倾，妖孽般的桃花眼瞬间在木棠的视线中放大。
“木棠。”
耳边传来男人一如既往低沉的声音。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少了几分随意与散漫，像是在教堂门前的呢喃祷告，又像是瑰色黄昏下飞过的一只白鸽。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遇到你呢？”
单纯的疑惑语气，与男人平常习惯性的反问背道而驰，仿佛真的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苦恼。
“如果我当时晚几年来源宁，遇到那时候的你......”
“我会不会也成为那个拉弓的人呢？”
“什么拉弓的人？”
木棠略带疑惑的眼神向虞城投去，却看见刚刚认真看着自己的黑眸微微敛下，遮盖住了一闪而过的情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虞城前倾的身体恢复之前的位置，收敛起刚刚泄露的遗憾情绪。
他从不喜欢纠结过去。
“来日方长。”
他说。
来日方长......吗？
不远处的小贩站在红绿灯路口的对面。
每到绿灯人流从对面走来的时候，都会扬起嗓子大喊叫卖。
路边的情侣正将刚烤出锅的丸子扔进对方的嘴里，被小贩的声音吓得一激灵，一不小心将叉子上的丸子飞了出去。
本该飞到少女上衣的丸子被她一旁的男人轻轻一挡，宽大的手掌上瞬间染上了酱汁的印记，细看还有些被烫到的微红。
“对不起，对不起。”
女生满怀歉意地跑过去，抬头看到男人的脸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
木棠拿起虞城的手仔细查看着刚刚被丸子烫到的地方，想起自己包里有餐巾纸后马上拿出来将虞城手上的酱汁擦拭干净。
虞城的手很大，指腹有薄薄的一层茧，倒不像是寻常公子哥娇嫩的手。
一旁的女生还想说什么，就看到眼前男人的眼眸根本没有看向过她。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自己与一旁少女相交的手上。
看来自己还成人之美了。
思及于此，女生撇了撇嘴，打算回头和男友好好唠唠这一对养眼的情侣。
“可以了，木棠。”
头顶传来虞城揶揄的声音。
“再擦就要破皮了。”
“......”
木棠干脆将手中的纸巾塞在了男人的手心里，抬眸望他。
“我要坐地铁回酒店了。”她问，“你呢？”
“我？”
虞城笑了：“我当然也是回酒店。”
“好啊。”
木棠毫不留恋地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别着急啊。”
还未说完，木棠就感觉自己的后衣领被男人轻轻抓住。
“我送你回去。”
“你在这有车？”
“没有。”
虞城回答得干脆又理所当然。
“我坐地铁送你回去。”
奇怪的要求。
特别当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虞城。
木棠看着虞城不熟练地买地铁票、安检，最后被拥挤的人流挤在最后一排上车。
工作日的地铁总是十分拥挤，尽管木棠和虞城几乎是同一时间上车，但仍是被人群硬生生地挤开了一些距离。
“木棠，抓住我的手。”
“我没事......”
还没说完，虞城的手掌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恰到好处的力度让木棠本来被挤得东倒西歪的身体稳定了下来。
“那就换我来。”
地铁到站开门，虞城几乎是即刻松开了木棠的手。
他的黑眸漫不经心地扫过面前的酒店，停顿了片刻。
收敛起眼底的情绪，他单手插袋，朝木棠摇手。
木棠也朝男人摆了摆手，刚要回过头去，却又被身后的男人叫住。
“木棠。”
灯火阑珊间，木棠分明看到，那层层笑意在他妖冶的桃花眼中如水波蔓延开来。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