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宫春(二)

    “你同我去宝华宫换上我的衣服。”石蕴玉的声线有些抖。

    她在宫内已居住半年有余,已历练得遇事不慌,颇为老练。可见到晏琤琤这般模样,她思绪突然乱了。

    “旁人离得太远,不知真情。玉姐姐你同我去了,若被有心人编造出大不敬罪名,没人为我解释一声。”

    游目四周后,晏琤琤拉紧披风婉拒道:“宝华宫太远,怕来回耗时太久。也怕这湖气冲撞潜心修行的玄妃娘娘。”

    “我记得御花园西边有一空殿。劳烦玉姐姐唤宫奴搬几盆地龙来,我烘干即可。”

    “若皇后娘娘到了,我也能及时赶来,不落人口舌。”

    晏琤琤口齿清晰地向她将主意娓娓道来,若非一旁的吓得面色苍白的霜竹着急忙慌地将人护着,石蕴玉还恍惚方才一切都是幻觉。

    “好妹妹,长大一岁,你都比先前沉稳不少,你的主意好。”

    石蕴玉夸了一句,赶紧招呼其他宫奴过来,将事情安排下去。

    直至目送晏琤琤离去才收拾眼下残局。

    “小萤。”她唤来贴身侍女,眼神锐利,低声道,“借助襄王的人去查查推琤琤落水的人是谁。”

    -

    那处偏殿一直无人居住,曾有闹鬼的传闻。后来晏琤琤当了皇后之后才查清,原只是年久失修导致的怪响而已。

    霜竹揽着她的肩在宫路上快步走着,身后跟着几个提地龙的宫奴。

    两人这样步步走着,仿若回到了上一世刚入宫时,两人也是这样彼此搀扶,彼此依靠。

    晏琤琤内心笑了笑。

    一手得了空闲,替霜竹抹去了眼泪。

    “没事儿,别老哭。”她安慰道。

    霜竹压着嗓音抽泣:“小姐这样好,我觉得我太没用了,都护不住小姐。”

    “傻瓜,不碍事的。你瞧这偏殿近得很呢。”

    只行走片刻,一扇镂空雕花的垂花门矗立在一旁。上头的彩画斑驳褪色可见岁月之久,而庭院内秋日的落叶还堆积在院墙角下,可知已久无人打理。

    “劳烦各位抬进内房里后,守在大门,若是来人请各位通传一声。”

    霜竹收回眼泪,听了晏琤琤的吩咐,先推开了掉漆木门,待宫奴将地龙安置好后,才关上。

    又将屋内的几扇屏风搬来,放置在内堂中心,围挡成一处隔间。

    一切妥当。

    薄薄一层灰尘将房里染上暗色,但顾不上收拾,晏琤琤解开了早已湿透的披风。

    垂滴的湖水缠着灰尘,在晏琤琤的脚下留下深深浅浅的泥印。

    她飞快地将衣衫一件件褪下,只剩下菊蕊白色抹胸和小衣,再双手撑开披风,形成了一个简易被罩。

    整个人贴近地龙,温暖的热源让她不再发颤。

    霜竹赶忙将衣物摊开挂好,拿出帕子道:“小姐,你的尾发也湿了,我来帮你。”

    屋外宫奴人影绰绰,引起细风阵阵。

    晏琤琤见状要过手帕,只吩咐道:“我自己来,你去守着外堂。多给点银子封嘴,别让他们在外头晃荡。”

    霜竹了然,抬脚去了。

    这才终是放下心来,她解下半湿的披风,围着地龙舒展着身子,一缕缕擦干垂下的秀发。

    洁白无瑕的肌肤如同一张画布,腰间那道疤痕似无意打翻的墨水,留下绮丽的一笔。

    细微的水珠闪耀着光,直至隐入空气中,朦胧之间,只剩虔诚的画痕。

    地龙熊熊烧着,火息与窗外四散落下弥漫的光尘纠缠。她全身回了暖,这才得空打量这间屋子。

    统一的似小山状靠背品字椅,靠背上皆雕刻马缨花纹。所有的房帘上均绣了微茫的孔雀纹。

    每一处都在告示着——不是朝都的风格。

    “小姐!”

    门外的霜竹急促地喊了一声,晏琤琤飞速裹上披风,另一只手抓起哥哥送的小刀。

    “何事?”

    “肃亲王府,李珣世子爷求见。”

    李珣?

    晏琤琤愕然几秒,忽又扬起笑容。

    也好。

    今日本就计划要见他。

    她放下小刀,从容穿上已经干透的襦裙。

    柔声道:“只让他进外堂。”

    -

    黑影渐渐贴近。

    可见李珣立在屏风另一侧。

    他伸手越过屏风的尽头,递来一个香包。

    “琤妹妹,玉芸听说你不慎落了水。而她知晓这香蕖湖向来翠绿,湖气腥黏,太过担心你,所以托了我送香包来,遮盖气味。”

    听声音,他有些紧张。

    晏琤琤飞速回想。

    这时,应是郭纯贵妃害病,李玉芸作为其抚养的宗室女侍疾不能走动而托人送香包也无可厚非。

    可怎莫名托了李珣?

    异样的沉默让李珣立即补充道:“呃,琤妹妹不要多虑。我只是刚巧路过慈和宫,遇上了玉芸的侍女而已。”

    “多谢珣哥哥。”

    不像以往的娇蛮,她乖乖道谢后伸手接过香包,扯开看了看。

    一瞬间。

    浓郁的鸢尾花香扑鼻,充盈一室。

    但李珣并未离开。

    “珣哥哥找琤琤可还有她事?”她甜甜问道。

    等了半刻,只听李珣结结巴巴,软软绵绵的话:“我听母亲说赏花推后是因帝后在商议你的婚、婚事。”

    他似是深吸一口气。

    “我知你与李珏两情相悦,可这么多年,我也、我也爱慕你!”

    “你天性烂漫,素来不爱束缚,可深宫规矩又多。我、你,自从上次太子训斥你后,我都不曾见你爽朗笑过。”

    “今日见你,果然如传闻那样,变温柔了许多。”

    “可、可是,我觉得那不是真正的你了。”李珣咽了咽口水。

    “此处并无外人,所以我想问你,你认为我作为男子看,怎么样?”

    霜竹听他所言,一愣,又急步走向门口张望,确保隔墙无耳。

    而晏琤琤瞪眼——李珣这是在…向自己诉情?

    霎时,寂静无声。

    “若你也觉我不错。日后,我定待你如初,此心不变如磐石。”李珣这话铿锵有力,认真承诺。

    但这番话,晏琤琤并未听入耳,她正冷静沉思。

    上一世今日并未发生落水与李珣求娶,看来的确,并未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内。

    与李珣定亲才是自己复仇计划的一环。

    但届时真要嫁给他吗?

    她抬眼,屏风外那人身形微颤着等她回答。

    再仔细想想。

    把所有的条件过一遍。

    要比与父母亲谈心那夜想得更清楚。

    李珣的父亲肃亲王李玄锡是陛下同胞兄长,助陛下坐稳帝位,两人关系亲厚。

    其母亲梅氏身份高贵,长姐李玉妙已嫁给国子监祭酒、也是哥哥在兰台的老师钟成漱。

    家世煊赫,府中关系简单。

    护国公府与其势均力敌,出了事,父亲能护住自己,也可邀钟成漱在其中调停。

    而李珣性子软,好拿捏,上一世是个乖巧世子爷,后来似是娶了自家乡下庄子上的桑女。

    总之,除了婚事未从其父母之言外,一生顺遂,乖巧懂事。

    日后,若她真反了大逆不道之罪,他的高贵血脉能免受牵连。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拉他这个无辜之人下水。

    李珣是她躲婚的最佳人选。

    “珣哥哥性格温柔,又喜琤琤,我自是认为珣哥哥是极好的,作为男子也是极好的。”

    “实不相瞒,我有心不愿做宫闱雀。”

    定了心思的晏琤琤垂下眼睫,忽略那人的激动,娇嗔道“但珣哥哥的心意也要容我告诉父母。”

    “而且我与太子哥哥关系极好,若是日后我俩订了亲,倒也不能避着他,以免我们俩府受针对。”

    晏琤琤想好了。

    她会在婚期定下来之前,将预估的计划完成,不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那、那是自然!”李珣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撞得昏了头,后面晏琤琤说的话也觉有道理。他骨子里还是害怕李珏的。

    帝王之家,权利才是一切。

    他也不愿得罪李珏。

    李珣彻底松了口气,绵绵笑道:“皇后娘娘她们应是到了,我先行一步,琤妹妹也快些来。”

    说完转身离去。

    木门再次关上,晏琤琤站在内堂中央,望着宫顶横梁一角的蜘蛛网出神。

    -

    待晏琤琤脚步匆匆再次踏入御花园时,烁日遥遥已升,听得身旁莺声啼啼。

    不远处的人群中,有清脆声音传来——

    “皇后娘娘,您瞧瞧,您一靠近,这将开未开牡丹花立即绽放。这花定染上了您的贵气才忙不迭地开了呢。”

    “真是天下更无花胜此,人间偏得贵相宜。[1]”

    余玉湫的话哄得站在人群中心的高皇后神采奕奕,满面春风。

    其余贵女见状,也纷纷一人一句诗句围着牡丹和皇后夸。

    七公主李玉嫣则是大着胆子,直接将那朵最大的牡丹折下,插入高皇后的金冠中,俏皮道:“母后,我不如别的姐姐嘴甜,只能取巧得您欢心。”

    “夫子说‘唯有牡丹真国色’,我看呀,倒是因为母后是真正的母仪天下,才让这朵牡丹是真国色吧。”

    此番行云流水的夸赞更得高皇后的心意。

    她伸手抚上鬓边牡丹后,特意取下护甲,捏了捏李玉嫣的脸颊,笑道:“你啊,都十二岁了还这么调皮。”

    和睦融融氛围里,晏琤琤的眼里只有站在人群外,脸色算不上好看的李玉姝。

    上一世。

    自先皇后过世后,陛下并未再立。

    因此先前李琰被立为太子时,外头皆传陈玄妃将为新后,可最后不了了之。

    而因李琰的突然坠马而亡,再立储君时。

    惠帝一改态度,将最后进宫的淑贵妃高如兰擢升为皇后。

    当时民间传言,是淑贵妃为了后位和储君之位,设计杀了先太子。

    虽此事未有证据,但李玉姝早已心存不满,又遭人蒙蔽与挑唆。

    于是她要在今日行刺杀之事。

    不过,李玉姝的刺杀因她出手挡刀而宣告失败。

    这也让她因护全凤体,成了钦点太子妃。

    不想重蹈覆辙,其实大可借机称病不入宫而躲婚。

    但她不能不管。

    上一世。

    惠帝给出的处罚极为严重。

    虽李玉姝时年八岁却不可恕,褫夺“敏庆公主”封号,永生幽禁寒月宫。

    之后,陈玄妃深受打击,而石蕴玉也在宫中更是无以为继。

    她不能让石蕴玉再过一遍那样的苦日子。

    她要巧妙改变此事之结局。

    思绪之间,见李玉姝袖中有刀光闪烁,并步步趋近人群中心。

    晏琤琤立即拨开人群,上前,假借揽肩实则用力挟制,禁锢着李玉姝的双手。

    李玉姝不得动弹,努力挣扎未果,皱着怒眉回望。

    晏琤琤神色未改,眯眼笑道:“玉姝,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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