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梧桐(一)

    不管那日的事如何紧捂,真相还是在府内暗中传开。

    原来那被杖毙的陈嬷嬷的亲妹妹在晏玥翎身边伺候着,也是百花宴后围困晏琤琤的婆子之一。

    姐妹二人是家生子,其父母早去世又无后代,两人相依为命。妹妹自晓得亲姐姐被冤枉杖毙后便发了疯一样要寻个公道。

    把晏玥翎私下里欺负各院里的仆人还有以往欺负晏琤琤的事儿都抖落出来。

    更炸裂的是,晏玥翎指使闫跃翡杀害箬睦那夜,被那婆子亲眼目睹。

    一时间,府内各种流言纷纷扰扰,各种小道消息传得满天飞。

    即便晏朔安铁腕手段,将在竹溪院里伺候的人换了一批,消失了一批,又将所有消息强势镇压下去。

    沸腾了将近小十日的护国公府终是冷却下来。

    但真假消息不胫而走,多多少少传到了宫里,太子的耳朵里。

    ——这里面有晏琤琤的手笔。

    害得父亲被文官御史参了一本,又因功勋在身,不过隔靴搔痒罢了。

    但不管外面如何闹腾,总归是影响不了枕霞院的秩序。

    “小姐。”

    霜竹抱着新打的掐丝银嵌宝石妆匣进了房,见木樨正伺候晏琤琤梳妆,笑着露出大白牙。

    “真是赶巧儿,妆匣今日送来了,满满一盒,沉甸甸呐。”

    边说着边打开妆匣,一一摊开每一格。

    琳琅满目,璀璨夺目。

    素之典雅,繁之端庄。

    许是这盒首饰被匠人拖迟得太久,因而每样都精致得巧夺天工。连素来沉稳的木樨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但晏琤琤只瞥看了一眼,随手拿了一支金镶宝蝶赶花簪递给了木樨。

    换下的金丝太平花簪被放置在漆红方桌上,金光灿灿,分外打眼,惹得她多看了几眼。

    脑海里忽浮现那日接过这枚发簪的场景。

    修长的指节,白玉扳指下的疤痕……

    不曾想这般久了,细枝末节竟记得如此清楚。

    晏琤琤沉默了许久。

    最后将它塞进了妆匣最底层,一如授学终止后便放进暗格里的那份拜师帖。

    她知道。

    她与李执不会再有多少往来了。

    霜竹帮木樨搭把手,又忍不住地将探来的消息道来。

    “听说竹溪院都没有家生子敢伺候三小姐了,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丢了小命。”

    “还有的说,三小姐真是焉儿坏又实在蠢。将箬姨娘挪到马厩是因咱小姐常骑马,便能让旁人认为是小姐害的。”

    “啧,太傻了吧?”霜竹鄙夷一声,“老爷、大少爷也骑马呀。”

    “四小姐搬离竹溪院时,三小姐方才又闹了一遭。”

    竹溪院如今的情况已是意料之中,不过周氏最后将晏玥翎收作嫡次女之事倒是让晏琤琤心生不满。

    母亲说一是因晏玥翎想要这层身份才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二是有难言之隐。

    晏琤琤先是不理解。

    倏尔想到林乐晚,霎时便释了然。

    但不满难消。

    一连好几天她都没去请安。

    前两天周氏服了软,祖母也来劝,才将难言之隐道来。

    说这“嫡次女”身份是为了应付梅咏生母质询的“生母病故晦气”之由,妄图抬价甚至退婚。

    思及此。

    晏琤琤咬牙忍了。

    一是重生回来为的就是晏家安宁,她权当体恤母亲。

    二是她不能让晏玥翎祸害别家儿郎,也别想免受梅咏生母的磋磨。

    “就让她在竹溪院里闹吧,父亲下了吩咐,直至她十二月及笄前都不准出院门。这才五月,关久点磨一磨冒进的性子也是好的。”

    梳妆随着她的一语话毕也收了尾,起身往屋外走去。

    五天前肃亲王夫人派人交换了李珣与她的庚帖,晏琤琤也借机给陆府递了帖子,临了昨夜,陆少安才派人回信,应了约。

    一想到终可再与江誉重逢,心跳不由得加快,如鼓点一下一下地在胸腔里敲击。

    ——江誉是她的复仇计划里最为重要之人。

    刚迈出枕霞院,迎面撞上一小厮,若非木樨眼疾手快挡着,当真是要撞个人仰马翻。

    “怎么看路的?!差点撞到小姐!”木樨罕见发怒。

    那小厮吓得抖成筛子:“二小姐,御前张公公来了!似是陛下下了婚旨。”

    “老爷正应付呢,叫您速去鹤友堂。”

    -

    张全满面红光地走在最前头,得了陛下的恩令担当太子殿下的“婚旨媒人”,这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荣光。

    甫一进了鹤友堂前门,就瞧见晏朔安似是早早驻足,一脸谦卑的模样让他打心底儿高兴。

    “张公公。”晏朔安作揖。

    晏朔安虽是武将,却无武将之粗鲁,反而懂礼有仪。更没有不屑于正视阉人的文人的清高自傲。

    因此张全也很敬重他。

    话也松快许多:“恭喜护国公大人!贺喜护国公大人!这事对你们而言可是天大的福气呢。”

    张全笑着拱手道喜。

    “陛下圣旨,指婚晏二小姐与太子殿下喜结连理。”

    张全的声音小了小:“叫咱家一个御前管事当‘婚旨媒人’可见陛下对国公爷有多器重。”

    “咱家为了让您得知这好消息,那可是一路跑来不曾歇息,您瞧瞧,五月的天,咱家热出了汗。”

    “太子殿下亲自拿着婚旨求娶,片刻就到。”

    晏朔安与张全打着哈哈,扬袖将早已准备好的银子塞过去,客气道:“张公公,您受累。”

    方才的谦卑一转为疑惑:“这婚旨怎的、这般突然?昨日我当值并未听陛下说起此事。今日我刚巧休沐……”

    “欸,怎算突然?百花宴上的插钗可不就提早宣告了?”

    “可太子殿下并未成功插钗啊。”晏朔安说着事实。

    “哟,那咱家可不知了。”

    “只知婚事可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今儿一早向陛下求旨的呢。”

    张全开口打断,眉眼里满是身在权利中央的自傲。

    “人尽皆知晏二小姐爱慕太子殿下。”

    意思是这婚事并不突然。

    晏朔安面色略有难堪,却不便将个中缘由仔细告诉张全。

    若是张全私下投向皇后一派,届时被编造一个什么罪名。

    晏琤琤不嫁也得嫁了。

    只好继续说实话:“张公公,您也知道,我家小女深受溺爱,娇蛮无礼。恐负陛下之所冀,难担储妃之所望。”

    “这福气我们晏家恐受不起,还是劳烦您帮我们回了这话吧。”佯装糊涂佬。

    “您还真当我是说媒的红人呢。”张全满不在意地笑瞧晏朔安。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

    张全忽发觉这并非开玩笑。

    笑容骤然凝固,眯着眼低着嗓音,带着一丝压迫提醒道:“这可是陛下的旨意!”

    他也不愿得罪人。

    假拍手实掂量着银袋,视线投向门外,含糊不清道:“再者太子殿下马上到了,若国公爷真没这个福气,那也该是太子殿下做决定。”

    -

    护国公府因顾着周氏喜爱,惯是曲折回廊多,但晏琤琤脚下生风,丝毫没有一秒迟疑。

    这婚旨来得诡异又突然。

    前世虽在百花宴上便得了“钦定太子妃”名号,但娶亲流程一个不落。

    更何况今世俨然不同。

    而且下婚旨前必定要先告知父亲,怎会没头没尾这般突然?

    她眉心一跳。

    太子求娶为的是晏家权势,许不定是出了什么事,让高皇后迫不得已匆忙求娶。

    那她必须要想法子推脱掉。

    刚踏进鹤友堂的回廊里,只听忽远处的宫奴一声掐嗓声:“太子殿下到——!”

    晏琤琤加快了脚步,不管如何厌恶李珏,都需遵循礼仪。

    她站在父亲身旁,低着头行了礼。

    隐约可见一浅色人影闯了进来。

    她昂首看。

    李珏一手拿圣旨,面带喜色:“琤琤与孤相伴多年,应当有喜果。于是,今日母后为孤特求父皇旨意。”

    “护国公大人不会觉孤唐突吧?”

    虽是问句,可语气一如往常的平淡,仿佛这一切是无上的君恩。

    于他们而言,臣子没有选择的权利,自然也无须在意晏朔安的欲言又止。

    “琤琤,你可欣喜?”李珏笑道,“孤现在就念旨。”

    晏琤琤眄视自顾自地宣读圣旨的李珏。

    只觉他好笑。

    虚情假意太明显。

    仿若这一道婚旨就能将以往那些数不清看不见的伤害一笔勾销。

    她怎会愿俯首称臣呢?

    “琤琤,孤想定你及笄那日完婚。”

    李珏道了一声,眼神里满是爱意。

    “婚旨下得匆忙,实乃孤求娶之心太急切,还望琤琤勿要责怪孤。届时,孤定会为你办个盛大的婚事。”

    愤怒在心中蔓延,恨意几要将李珏这幅虚伪的嘴脸焚烧。

    抑制不住的冷笑和难以平息的杀意似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晏琤琤深吸一口气,眼眸里充盈欣喜,倏尔,染上哀愁。

    嘤咛一声。

    顾不上旁观的父亲和张全,她伸出娇柔小手,扯了扯李珏的衣袖。

    带着他步向一旁的僻静处。

    委屈巴巴皱了好看的眉眼,低垂着头,仿若做错事的小孩,泫然欲泣:“琤琤…不嫁太子哥哥。”

    -

    闻言,李珏瞬时冷了脸,紧闭嘴唇一言不发。

    狭长双眸掠过巨大的愤怒,居然有人胆敢拒绝他的求娶。

    他压抑愤怒,僵硬微笑想说些和气话或者是劝晏琤琤三思。

    微颤的唇还没吐露一字,只见晏琤琤踱步靠近自己,而那双沁凉玉手轻贴上他的脸庞。

    她蹙着秀眉,雾蒙蒙的双眸里透出难明情绪,李珏瞧不真切。

    佳人朱唇轻启,句句都带着颤音。

    “琤琤能得陛下指婚,着实欢喜,可也着实惶恐。”

    “但我都知晓,于外人看来,武家女只有莽撞和冒失可言,特别是我自幼在乡野庄子上长大。”

    李珏嗅到一丝不妙,忙道:“近一个月来,孤知晓琤琤已有改变,举手投足间越发端庄。百花宴上所做诗词可见五弟教习有功。”

    这番夸赞让晏琤琤笑不出来。她费心竭力改变是为了之后计划而非现在。

    她甜笑着转了话头:“诚然,但琤琤终究是太过冒失。譬如那日我不慎踩破晚妹妹的裙摆,又譬如那日百花宴上让她不慎受伤。”

    谈及起林乐晚,李珏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峻起来。

    晏琤琤卖了乖巧:“听闻晚妹妹伤口尚未恢复,太子殿下为救她而弃钗。任旁人如何论说。琤琤无悔。”

    又继续火上添柴:“陛下为国安宁,擢您为新太子,乃是深知珏哥哥可堪重任。

    继而语速放缓,添了几味酸涩、害怕和内疚:“可琰哥哥尸骨未寒,即使您素来仁厚,民间传闻依旧来势汹汹,恐损您清誉。”

    “珏哥哥天之骄子,而琤琤粗鄙。若我为太子妃,这般德不配位,岂不拖累您?”

    “而且,琤琤家中发生那样不堪之事。”说的是晏玥翎谋害生母。

    “若影响您的储君之位…琤琤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琤琤之心非权势所驱,非日月所移。”晏琤琤收回手掌,娇怯道:“能得珏哥哥的喜欢,我已知足。”

    她泪眼婆娑,含情脉脉。身体越发贴近,絮语呢喃。

    眼前的人儿双眸垂泪,惶恐又脆弱,美得不可方物。

    李珏自认她徒有皮囊,难当太子妃,不曾想竟为自己如此深思谋虑。

    他一直认为,镇南王府与护国公府权势相当,其实得其一即可。而母后钦定晏家,着实杞人忧天。

    霎时间,李珏心中闪过一个绝佳的计划。

    晏琤琤如此爱慕他,又何必担心失去晏家支持?晏泓涵又与自己同进出兰台,又何愁拉拢之机会?

    况且,晚儿的伤势的确影响婚嫁,他若顺理成章地“担起责任”娶了晚儿,岂不更能得美名?

    他自己这婚旨太过匆忙又太过儿戏。明明有更好的法子。

    思及此。

    李珏忙不迭回抓晏琤琤的手,冰凉的泪珠浸湿掌心,惹得他心软:“琤琤,是孤思虑不周,害你如此惶恐。”

    “孤已知你心意,孤会同父皇母后详说解释,毕竟此番还是太过匆忙,失了礼教。”

    “今日暂且作罢。”

    话语滴水不漏。

    晏琤琤也松了口气,不管后事如何,眼下是他说作罢,抵不得赖。

    待太子带着乌泱泱一群人离开后,她与父亲对视了一眼。

    两人默契地没提已与李珣交换了庚帖。此事还需等肃亲王的信,方可公告众人。

    命运终到了分叉口。

    望着李珏离开的方向,晏琤琤止不住地颤栗,眼神被恨意包裹,全是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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