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梧桐(二)

    午时已过,天空淡去五月中旬的浅绿,抹上浅浅的金黄宛若向阳花让人熏上一熏。街边游人渐散,热气收摊。

    襄王府凝晖院里各处芳草正绿,美景怡人。

    院中竹床上,李执与慧明各执棋子,听得一字落,清脆响。身后香炉升起蔼蔼云烟,随风萦绕。

    与慧明一脸闲适不同,李执似是略有不快,平日里慵懒温和的氛围今日似是结了冰霜。

    一手中的黑子迟迟未落,一手不自觉地轻捻着衣袖。鸦羽长睫下的琥珀瞳略有飘忽不定之态。

    似是在瞧某处。

    为思考落子之处而微弓的背脊生硬宛若驮了千金。

    “连输三局,殿下可有不快?”慧明揶揄道。

    李执愣了片刻,一子利落下盘,可慧明一眼便瞧出这是一步昏棋。

    下棋高明而负有盛名的襄王竟落出初学稚子都不会走的错步。

    可见他是真的心不在焉。

    “我没有。”李执吞咽下不安,佯装不在意慧明的问询,露出一丝让人看不懂的笑容,“大抵是天渐热了罢。”

    慧明并未拆穿,下了一子后,将吃掉的黑子一个一个踢出盘面。

    忽来了心思,趁着李执少有的心绪不宁之态,将上次与晏二小姐说的话,问个清楚:“殿下,借老衲之口劝说晏二小姐是何意?”

    又下了一字:“前面的装神弄鬼可是老衲罪过。”

    “不知晏二小姐可有与殿下更熟稔?”

    提子一片:“不过晏二小姐的回答倒也有趣。”

    “并非装神弄鬼。”

    皆是前世惨痛经历。

    继而顿了顿,他也不知琤琤何意,“许是琤琤乱言吧。”

    盘面局势乱而无解宛若李执现在的心绪,他不知护国公府眼下如何。

    晏琤琤的回答最为关键。

    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他有万全的准备。

    可若真要与李珏对上——

    他的眸子暗了几分,鱼死网破也要想尽法子提早拉李珏下了那东宫椅。

    他不会再让晏琤琤如前世那般孤苦。

    “若是晏二小姐心悦李珣世子爷呢?”慧明看得通透,“殿下意欲何为?”

    “你怎知百花宴…”李执的话并未说完,诧异都还未显露,哂笑便轻扬。

    真是昏了头。

    慧明是自己一手暗中扶持上位的高僧,为了不久之后的祭祀,暗中牵线,让他出入各达官贵人家中。

    怎会不知百花宴上的事。

    “若她喜欢李珣。”轮到李执下子了,略有回笼的思绪让他清醒几分,终是将棋局挽回几分。

    “我可以守在一旁,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幸福就好。”

    低沉语气令人看不出他的痛快,反而莫名为李珣感到担忧。

    “殿下当真会吗?”

    慧明展颜:“反身而诚,乐莫大焉。”[1]

    “殿下还是顺从本心的好。”

    慧明说完,再下一子,李执先前略微挽回的盘面又弱了几分。

    不过,李执并未接话,而是紧抿嘴唇,听着脚步声越近,他的眉头便深一分。

    飞云半跪地,直截了当:“主子,晏二小姐拒婚了。”

    手中黑子不稳堪要落地,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了一圈,黑子稳落掌心。

    “真拒婚了么?”他不可置信。

    飞云抬头对视,忍下寒意,满眼诚恳:“属下不敢妄言,的确拒婚了。”

    听到和上一世不一样的答案。李执突觉通体畅快,微晃身体,胸前玉珠串越发清脆。

    他彻底松了肩膀,低沉笑出了声直至爽朗大笑,胸腔共振,所有苦闷在一瞬得以纾解。

    他睨一眼棋局。

    一改方才的犹豫不决,利落下子。与慧明一来一回中,黑子冲锋陷阵,攻城略池,颇有海啸山崩之势。

    “哒——”

    最后一黑子落,慧明不禁连连称赞,真心赞服。

    “殿下于佛法造诣颇深已得老衲赞服,今日再见围棋功底,老衲当真是自愧不如。”

    “肃亲王府可知此事?”李执潋不住笑意,顾不上太多,转头发问,“他们可有动作?”

    “拒婚消息同步透露过去了。线人报肃亲王得知消息后,递了觐见的帖子。”

    飞云沉默片刻,抬头望了望日头,继续道,“眼下许是应快进常阳殿了。”

    “甚好。此事告诉师傅了么?”他问道。

    “也已告知。”

    李执点了点头,甚为满意。看来自己的重生以及干预,许是让事态发生变化。

    不管是百花宴上李玉姝并未刺杀还是如今晏琤琤拒了婚。

    那春旱之事可有转机?

    李执沉思片刻,不再想。此时此刻,这事暂且不重要。

    不过——

    即使浑浊之水平静下来也不会澄澈,不如借父皇之手再起波澜,搅得众人殚思极虑,才算尽兴,岂不妙哉?

    他扬起笑容,对慧明作揖:“本王需进宫一趟,若大师觉王府里清净,可饮茶吃酥点先。”

    慧明有眼力劲儿,连忙摆手。

    李执倒也不留,起身拂袖将衣袍整理干净,只道一声:“飞羽,备车,我要去找父皇。”

    -

    常阳殿暗门里烛火幽幽,外头的阳光照不进一丝。

    惠帝正坐在白烟缭绕的莲花台中央,闭眼休憩,轻吸深呼。

    “陛下,时辰已到,可服丹药。”一白袍道长虔诚地递上一红木盒,里头有两颗丹药,他自捏其中一颗放进嘴里,“贫道已自服一颗。”

    他闻言睁开眼,狭眼如鹰隼,目光如利刃。

    盯着白袍道士将丹药完全咽下后,他才伸手接过放入口中:“果然,只有服下游大师的仙丹,朕才觉舒畅。”

    游大师笑了笑,卑谦提醒:“方才陛下修炼时肃亲王求见,现已等候多时了。”

    “哦!游大师不愧是肃亲王举荐之人。”惠帝似是恍然大悟,饱含风霜的面容上映出一丝红光,眼神却射寒星,“一举一动关心国事。”

    “陛下仁厚,看重与肃亲王、恭亲王的手足之情,而家人之情乃修仙之人首要之缘。”

    游大师说话倒是不卑不亢。

    “老道看来,能利于陛下长生不老皆是头等国事。”

    惠帝收起试探的眼神,起身往外走去,“那游大师好生炼制丹药。”

    “老道恭送陛下。”

    暗门一开一合之间,外头阳光正好,丝丝泄进。惠帝不知合上门顷刻,那白色身影从另一暗门遁去。

    候在殿前的张全窥见明黄色身影乍现,率先一步将温好的参汤端送进去,毕恭毕敬地放书桌上。

    “陛下,皇后娘娘送来的参汤已温好了。”张全卑躬耸肩,面上谄媚又诚恳,“娘娘说近日乍暖,陛下不要贪凉,别长站殿外吹风解热。”

    惠帝只懒懒地瞥眼,轻嗯一声,拿起瓷勺不紧不慢地喝起来,“太子那儿怎么样?”

    张全堆起笑容,没有急着回答拒婚一事,反而犹豫道:“陛下,说起晏二小姐的婚事…侯在殿外的肃亲王似也为此而来。”

    闻言,惠帝略有不满张全的答非所问。但方才修炼过,不可动怒。

    索性撂下瓷勺,勺碗相碰发出清脆响,他半眯着眼,咂吧嘴:“肃亲王年事已高,不能受凉,叫他进来。”

    肃亲王得了恩准,许是焦急,珠帘被掀得如雀喧鸠聚。

    “陛下万安”四字比身影抢了先,连下跪的速度都比往常快了些。

    好在行礼上并未有差错,惠帝倒也没计较。

    他摊开折子,蹙眉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光洁的纸面反射春光的一瞬,惠帝遽然想起游大师的话,抬眸看向恭敬地跪在地上,双鬓斑白的肃亲王。

    他沉默许久,一改不耐烦,温润道:“哥哥,坐下吧。有事慢慢说。”

    惠帝这声“哥哥”和态度让肃亲王来时的忐忑之心顿时安落一处,也有了切入点。

    “元铖。”肃亲王胆大又亲昵地喊了惠帝的名字,目光却慌张地投向远处。

    “你这声哥哥让我想起那时父皇病危,太子那派多次刺杀你不成。你心力交瘁,倒在我怀里,唤我哥哥。”

    “我心疼不已,提刀夜袭太子府,最后竟在父皇病逝前,我斩杀了他。”

    他觑视惠帝表情未有愠色,继续说着旧事。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当时我身受重伤是如何做到的。”

    “白驹过隙,人染苍颜,连玄铎都三十六了。”肃亲王感慨,“孩子们也纷纷到了成家的年纪。”

    日光染上暖色,拖着人进了过往。

    惠帝略有失神,年少时的记忆涌来,心中颇有感触。

    他自然地顺着李玄锡的话,笑着附和:“是啊,到了成家的年纪。”

    又想到李珏请婚一事,顺口问道:“说来,珣儿可有喜欢的贵女了?”

    肃亲王久久未答,反而迅速起身,长跪不起。

    他大着胆子,佯装不知太子求娶,一口气说完:“陛下!珣儿喜欢晏家二小姐!而且我与晏家已互换了庚帖。”

    “看在愚兄仅有一子的份上,恳请陛下成全!”

    “怎不早说…朕、朕今日已指婚太子与…”

    惠帝有一瞬的歉意。

    也有一瞬的夹杂着懊悔的惊喜。

    他连忙招来张全,不想自己开口。“你同朕与肃亲王说说太子那儿情况。”

    “回禀陛下。”

    张全得令开口:“太子殿下同意晏二小姐的拒婚了,还说会寻个时机禀告您和皇后娘娘求得您与娘娘的谅解。”

    惠帝闻言只有一瞬的诧异,最后只剩宽舒——这桩婚事若非皇后相求,他定不同意——毕竟要权衡朝堂局势。

    如今晏家拒婚,不管太子想法如何,皇后定是会再恳求一次。

    倘若是护国公和肃亲王结连理呢?

    他的眼神顿然锐利起来。

    那既能够堵住皇后,平衡朝堂,还是一剂绝佳的迷药。

    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看看,现在的大越还是他李元铖的!

    “张全,拟旨。”

    “既然晏二无福嫁给太子,那便将她指给李珣,好再添添福气。”惠帝面带笑容,声如洪钟,利落果断。

    “告诉护国公,这次可不能再拒婚了。”

    -

    肃亲王乐呵呵地告退,正巧遇上侯在殿外等待觐见李执。

    “五皇子近来可安好?”许是高兴又许是怜惜这孩子自幼孤苦,肃亲王对他的话比平日里多了几句,“午时刚过可有认真用餐?你找你父皇来作甚呐?

    李执乖巧模样,恭顺问安后,笑道:“立府已三年有余,而襄王妃位空悬。”

    “如今,司恒已有心仪女子,特来请父皇指婚。”

    肃亲王挑眉,忽觉这孩子不显山显水,冷不丁便有了欢喜之人。

    他揶揄道:“届时朝都女子莫不要梦碎?”

    “不知是哪家贵女能入你的青眼?”

    李执莞尔一笑反问:“皇叔认为江宁淳亲王府的石川媚如何?”

    肃亲王愣住,忽恍然大悟:“原来是先太子妃之嫡妹啊。”

    见李执肯吐露真心,他言辞诚恳:“石家小女,蕙质兰心,娇气不失俏皮,与你这温和性子相配是极好。”

    “若是皇叔之媳妇,皇叔作何想法?”李执假装面带羞涩,“我不知父皇意思。”

    肃亲王了然,爽朗笑道:“若是我媳妇,我定乐得开怀。”

    “莫要惧怕你父皇,大胆去求娶,你也该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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