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姜嫣眉头紧锁:“你在说什么疯话?”

    郭从戎越发疯癫起来,依旧是狂笑不止,同时嘴里含混的说道:“靖贵妃,看来你的良心要受煎熬了!”

    姜嫣瞪着他:“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与你合谋的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是高沛!”郭从戎目光看着姜嫣,唇边狰狞的笑容未散:“你要找的人应该是高沛,可是他已经死了!你复仇无门了!”

    哪怕想到他说的也许是疯话,可当高沛的名字出现时,姜嫣仍旧是心里一沉。

    先帝共有五位子女,除了最小的是位公主,也就是如今的昭宁长公主外,其余四位都是皇子。

    皇长子高滨中宫嫡出,八岁立储,气质沉稳端方,品行高洁,百官们对他无不称颂;皇次子名叫高泽,母妃是纯嫔,自小天资聪颖,十分受先帝看重;皇三子则是郭从戎口中的高沛,他是先帝的梅妃所出。相较于太子的贤名在外,与高泽的惊才绝艳,他倒是显得平平无奇,不过他开蒙的早,母妃又出身名门,很早便接触朝政,不是毫无存在感的老四高淳比得了的。

    然而世事无常,恰恰是看似最没有可能、最不起眼的老四,却反倒成为了皇位的最终拥有者。

    当初姜嫣侥幸活下来后,曾暗地里打探过事情的原委,但此事是宫闱之事,又涉及储位之争,属于宫中密辛,外人轻易无法得知。自己虽知晓一些,却也只知晓个大概。

    要相信他吗?也许他是随口胡诹,也许他只是想以此乱自己的心,何必再与疯子纠缠。思及至此,姜嫣抬脚想要走,可刚踏出一步,如乱麻般的思绪还是绊住了她。

    直觉告诉她,郭从戎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她不了解郭从戎,但她了解高淳。自打入宫以来,高淳身上的确有太多矛盾的地方。

    犹豫再三,她转身面对了郭从戎,努力保持着镇定:“郭从戎,你若把事情说明白,我可以保你两个儿子的命。”

    果然,姜嫣切准了他的心结。

    一听到儿子还有活命的机会,郭从戎愣了一下,大口大口地喘息了片刻,他含着眼泪,咬着牙开口道:“好,你若食言,我必化身厉鬼,缠得你寝食难安。”

    郭从戎坐在地上缓缓地讲,姜嫣站在栅栏前静静地听。随着讲述越发深入,姜嫣的心从起初的疑,变成了惊,末了情绪全没了,她只觉得无数细密而繁杂的思绪化作滚烫的热浪,一下下地重击在心脏上。

    那么多年,那么多日日夜夜,她竭尽全力去恨、去报复的人,如今竟被告知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误会。

    原来当年构陷玄策军的人并非是高淳,而是高沛。高沛不甘心眼睁睁看着皇位落到旁人头上,于是先构陷玄策军,连累得太子被废,再鼓动先帝下旨诛杀沈氏满门,随后又派人将剧毒下在高泽的饮食里,秘密毒杀了高泽。

    至于高淳,他之所以牵扯进这件事,原因是他无意间察觉到高泽的死并非外界所传的意外,而是高沛的有意为之。

    那一刻他怕了,同为皇子,连颇受看重的高泽都如此轻飘飘地没了命,若是有朝一日高沛上位,又怎么可能放得过自己。

    他惶恐,愤怒,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刘勇适时地给他指了一条路。

    当时先帝重病缠身,膝下几个儿子除了高淳外,都已经成婚封王。按照大燕的规矩,皇子封王之后该立刻前往封地。奈何高沛的母妃受宠,硬是将他留在京城,可也仅是京城而已,不似高淳可以留居皇宫。

    这便是高淳的转机,许多事情的成与败恰恰就只在分毫之间。

    终于到了那一夜,宫门下钥后,高淳带人闯入先帝的寝殿,趁着先帝病重之时伪造诏书,然后干脆利落地按上大印,如此硬生生的将皇位抢到了手里。尽管高沛很快察觉到事情有异,但那时宫门已关,大局已定,他若要硬闯,便坐实了反贼的恶名。

    高沛机关算尽,最终却换得如此荒诞无稽的结果。说到底他是太小看高淳,根本没有预料到一向老实胆小的高淳竟也能做出疯狂的举动。

    次日一早,宫内传出先帝殡天、四皇子高淳继位大统的遗诏,再接着没过几日,有人传报高沛因急症暴毙于府中。

    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无需细想便知一切都是高淳的手笔。他从前是多么温和良善的一个人,狩猎的时候连只野兔都不敢杀,然而短短几日他先弑父再杀兄,手段之狠辣令人侧目。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连同玄策军与沈氏的污名。

    高淳不是不想替沈氏翻案,实在是他不能这么做。他原本就缺乏威望和依仗,若是翻了案,自己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那些支持废太子的朝臣定会将他赶下皇位,将皇位送给更具有声望的废太子。所以三哥高沛做的孽他不得不全盘接收,包括那个配合他在边关坑害玄策军兵士的郭从戎,更是要收为己用。

    郭从戎手握兵权,轻易动不得,为了让郭从戎安心投靠自己,高淳娶了郭从戎的嫡女郭蘅为后。而那位所谓的青梅竹马、少年情意的孙绪音,仅仅只是制衡郭蘅的一枚棋子。

    难怪他那样冷待郭蘅,除了非他所爱以外,想必有一部分缘故是她的父亲郭从戎是让沈策丧命的直接推手,叫他如何能不恨。

    原来高淳真的一直惦念着自己,姜嫣暗暗地想,原来他从未辜负过真心。难怪那日他怀疑自己是沈策时,所表现出来的不是心虚,而是期待。

    这本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不知怎的,姜嫣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丢进了苦水里。

    高淳若是负心人,自己自然有足够的底气与理由报复他,让他自食恶果;可高淳若是无辜的,这让自己还如何能心安理得的算计他,背弃他,和另一个人远走高飞。

    她都已经想好了,把什么都想好了。她反复地在情与义之间做掂量,做权衡,可到头来现实还是给了她当头一棒,告诉她这一切全不作数。她不甘心,她舍不得。

    恍惚间,思念刻骨,她疯一般地想立刻看见薛淮。不为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想看一眼。勉强调动了身体,她刚转过身,忽然胸腔里猛地激起一阵刺痛,双腿一软扑倒在地上,她在触到地面的同时喉咙里溢出一股暖流,随着一声轻咳,一大口鲜血喷在了灰黑色的地面上。

    她双眼直愣愣的那口血,恍惚间落入了一个怀抱。

    薛淮跪坐在她身边,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她,声音随着气息在颤抖:“晏时,你怎么了?跟我说句话,你别吓我。”

    姜嫣像是个苍白的人偶,脑袋与四肢软绵绵的向下垂落。头轻轻地枕在薛淮的肩膀上,她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你真的来了。”

    “我来了。”他茫然且深情地看着她。

    一股强烈的委屈在看见他的刹那漫上心头,姜嫣狠狠一抿唇,不自觉的哽咽了:“不是皇上,是高沛。”

    刹那间,薛淮的大脑里一阵轰鸣。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薛淮并不是偶然在此撞见的她。当时得到信儿的时候,距离姜嫣去到诏狱已过去了半个时辰。

    近几日朝堂内外都不太平,无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全部派放出去,势必要将与郭从戎有关的人全部挖出来一个个接受清算。

    朝堂上人人自危,有赶着攀关系的,有忙着打点送礼的,更有拖家带口逃跑的。各处都少不得他这个掌印太监亲自过问,再加上后来赶上皇后大丧,薛淮心里一直虽惦念姜嫣,竟是一连几日始终不得见。

    直到底下人悄悄来报,说靖贵妃去了诏狱。

    薛淮明白姜嫣的心思,知道她要去见郭从戎。好不容易盼到这一日,总得面对面做个了结。只是不知她会以何种心态去面对,是尘埃落定后的淡漠?还是面对仇敌时的激愤?

    隐隐地,心头生出些许不安。薛淮当即放下手头的事务,独自一人去了诏狱,又独自走进了监牢,哪知会遇见如此触目惊心的场面。

    而这个场面同样超乎了郭从戎的预料。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姜嫣与薛淮,他来不及去深究薛淮这样亲密的抱着姜嫣是否合乎礼仪,更想知道姜嫣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如此深痛的反应。

    他目光死死地盯在姜嫣身上:“靖贵妃,姜嫣,你究竟是谁?”

    薛淮回过头,蕴含杀意的双眼红的好似沁了血。抱着姜嫣缓缓站起身,他居高临下的看向郭从戎,声音里透着极致的阴寒:“为什么跟她说这个?”

    郭从戎心中莫名起了畏惧:“是她问我,她答应只要我说了,就可以保我两个儿子不死。”

    薛淮面孔冷肃的“喔”了一声,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好啊,不死也行,你从前不是最看不起咱家这样儿的阉人吗?正好送去阉了,进宫做太监,替你这个当爹的赎罪。”说完,转身便走,任由郭从戎在身后疯狂地嘶喊、咒骂。

    仿佛堕入虚空,姜嫣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回的宫,又是如何躺在了寝殿里。昏昏沉沉的睁开双眼,她余光里瞥见叶瑰意正低着头坐在榻前的圆凳上,而陆景和正好背着医箱从殿外走进来。

    “姐姐。”姜嫣声音沙哑。

    叶瑰意闻声抬起头:“你醒了。”她回过头唤来陆景和:“陆太医,快来看看,她醒了。”

    陆景和快步走上前,跪在地上替姜嫣搭了脉。原本平静的面色变得越发凝重,站起身呼出一口长气,他关切的看向姜嫣:“娘娘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姜嫣不答。

    陆景和恨铁不成钢:“娘娘早年间伤了身子,身体原本就亏的厉害,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大悲大痛。上次高热数日,对身体已然是极大的损伤,方才我来时听宝珍说您这回还吐了血,更是……”他及时止住了责备的话语,定了定神后才接着说道:“如今您气血两虚,非数年精心调养难以补回来。若再长此以往下去,恐会影响寿数。”

    这是暗指她会短命。

    叶瑰意回头瞪了陆景和一眼:“陆太医,何必把话讲得这般吓人。”

    陆景和面不改色:“微臣实话实说,心病也是病,伤心伤肝,时间久了照样也能要人性命。”

    叶瑰意蹙起眉头,刚想与陆景和争辩,忽闻姜嫣声音沙哑的开了口:“那正好,少活几年,便可少受几年罪。”

    叶瑰意回头看向姜嫣,就见她双眼无神的看着屋顶,已然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妹妹,到底是怎么了?何故这样伤心?”

    姜嫣依旧不肯回答。

    叶瑰意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后,终于想起来薛淮还等在外面,遂连忙招呼侍立在门前的春信,朗声道:“春信,快出去告诉薛掌印,你们家娘娘已经醒了。”

    一听薛淮的名字,姜嫣终于有了一点生机。侧眼看向叶瑰意,她轻声问道:“他在外面?”

    叶瑰意回头面对了她:“在,一直守在外面。今儿天气太冷,我怕他冻出个好歹,让他回去他又不肯,一定要等着你醒,你可想要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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